沿山而上,通向主殿的是几千阶白玉阶梯,如今已被鲜血浸透。遍地的尸体与搏斗的人群之间,闪过幻觉般的黑影。
雪幽将步法运到极致,身形掠过之地只留下霎那模糊,一路上避免与任何人产生冲突。
那座山巅上的神殿越来越近了,大门两侧的兽面石人皆手持重钺,云雾缭绕中如天神怒视,让她远远地便心生了惧意。
但她又看到西南方地动山摇,已有诡绿藤蔓画地为牢。心里一沉,他们已经,或者说早就没有退路了。
她沿着台阶的边缘悄悄前进。比起空有架子的雕像,还是那些鏖凝境强者的威压更为棘手。侧墙已经塌掉了一半,雪幽努力隐蔽自己的气息,从碎石破瓦间蹭了进去。
她看到下堕的神光,封圣的魔鬼,天堂与地狱相撞变为人间。
壁画珍宝终于在血腥之下褪去仙气,溅上鲜血的样子倒多了几分真实。瞬刻的惊骇过后,雪幽赶紧没入混乱的人群,试图向中间的神像靠近。
但进到这里,不被波及是不可能了。雪幽刚迈出一步,一道剑光就猛地袭来,可她不敢作丝毫反抗,暴露自己微末的境界只会死得更快。胳膊上结实挨了一剑,血肉翻出白骨,她也只能一声不吭,埋头冲过去。
那帘幕下宁静的神像半阖双目,俯瞰众生。
几个鏖凝境的光点倒更像神明,在半空肆意决定着生死,互相倾轧间恐怖的余波破坏着一切。雪幽躲避,倒地,滚得一身尘土。浑身伤痕累累,她拼着一口气爬到了神像身后。
这里紧贴着后墙,终于有了片刻安歇。雪幽尾刀插地支撑着站起,气喘一会儿,仰头看向重帘珠翠。任务才刚刚开始。
收刀,她略一屈膝,脚尖跃起点在了神像底座。
神像面前,刀光剑影流血漂橹,神像之后,孤身残影奋力攀跃。
当她跳上神像肩头,垂下的珠帘被拨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雪幽差点吓得魂飞天外,伤口被冷汗刷过一遍痛得要命后,才想起这里离争斗中心远得很,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她松了口气,抬手扶住神像后颈,像一堵墙。她开始在这面墙壁上摸索,试图寻找一个穴位。
越找越诡异,一尊雕像能有什么穴位,还非得在那儿布阵不可。雪幽又不是曦媚,活人的穴位都不一定能按准,更何况雕像的,胡乱摸个大概,觉着差不多就把符纸拍了上去。
小小的黄色符纸孤零零贴在那里,似乎不足为道。雪幽皱眉看着,内心充满了怀疑,甚至忐忑。
但没给她多想的机会,脚下就又摇晃起来。看来这主殿也要撑不住了,几百米的高空尚且如此,她还是赶快离开为好。抬头正好看见殿顶破了一个洞,她就直接跳了出去。
空气一清,她脚踏着金瓦,顺势俯瞰了这昆仑宗。
俯瞰图跟想象中一样壮观,可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正倒塌在灼灼火光里,再也不见。同时消散的还有一个时代的遗音,那丹药法器掩盖下真正无价的文明,被千万年后野蛮的后代践踏成泥。
雪幽忽然感到呼吸困难。
......................................................................................................
源力滚滚而入,渐趋饱和的源核在蠢蠢欲动,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改变。
玄月的脸逐渐憋红,周身气息的攀升越来越慢,好像跳楼机下坠前的静止。
直接破境?亲眼所见,见者眼红,好不容易被逼退一点的人群又开始躁动,一大汉抢先抡起巨斧大喝一声,蹚过一地尸体踏踏冲来。
莫凌已经半跪在地,全身重量倚靠在竖立的绛临上。寒烨杀得再快也难保全局,他的盾绝不能撤。
看着无止无休的敌人,他竖瞳迷散,蓝灰色的蛇鳞窸窣爬上脸颊。
挡在他与玄月之间的水幕之上,再次凝出道道蓝黑色的冰锥,破空射向大汉。
大汉却全然不惧,哈哈狂笑:“强弩之末!”舞起两把巨斧,一片叮当响声过后,冰锥竟尽数落空了。
“莫凌?!”寒烨大惊,慌忙向莫凌方向回护。
这碍事儿的防御终于要不行了?其余人一看,纷纷双眼放光。那还等什么,抄家伙上啊!
眼前阵阵发黑,模糊中是疯狂的人群,个个夺他面门而来。可即使呼吸已经越发沉重,他还是颤抖着抬起手,聚起细碎涓流。
碎光颤颤巍巍,还未成形就散掉了。而他身后的光柱上,流转的咒文光芒大盛。
一道凌驾了虚空的力量穿透光柱,越过人群,整个世界在低鸣声中陷落。
重力墟的威压迅速攀升,几息之后洞天境以下失去行动能力。玄月一步跨出光柱,手里的尘戚印握得那样紧,甚至有鲜血从掌缝滴了下来。
空间仍在扭曲,撕开漆黑的裂缝,隐隐透出银光。光芒越发璀璨,最后竟凝出了十根银灰色的箭矢。
这十根银箭一出,周遭天象都随之震变,乌云压顶,闷雷在耳,在场众人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威胁感,冲前的刀尖又摇摆不定起来。
局势稍缓,寒烨毫不犹豫,接过令牌就冲向光柱。玄月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先赶到莫凌身边:“喂,你.......”
“.......”莫凌仰头,直直地看向她,眼白一翻仰倒下去。
“莫凌?!”大脑瞬间白屏,玄月弯身去接,却触到满怀湿热。血,到处都是血。
“喂,你别吓我啊!”她徒劳地摇了他两下,匆忙回头,却发现寒烨已经进了光柱,恐慌瞬间蔓延。那道旧伤?她赶紧去揭他的铠甲,却听见血肉分离的撕拉声。
她僵住了,看着那道伤口已扩至整个后背,金属与布料全部绞进了外翻的血肉里。
血顺着她的掌纹淌下,滴滴滚烫灼至心尖。让一个百战从容的防御系伤重至此,前因加上后果,竟都是一个她。玄月跪坐在地,拳头越攥越紧,却还是抵不住难名的情感汹涌而来。
银箭沉默地浮在半空,气息收敛,玄月又一直抱着昏死过去的莫凌一动不动,围攻的人群又蠢蠢欲动起来。多拖一分钟,那能量就多被别人吸走一份,实在是按捺不得啊。
先前就冲在最前的大汉显然不愿放弃难得的先机。枪打出头鸟,但早起的鸟儿捉虫才多,终于他一咬牙,舞着巨斧第一个冲将过来,声威之盛几近泰山压顶。
莫凌侧倚在玄月怀里,昏迷中低声喊着痛。他也只有这时才会卸去无所谓的伪装了,玄月轻轻一叹。
拨弦动,空中飘浮的银箭倏地少了一根。
吼声戛然而止,大汉的身体以狂奔的姿态静止在了半空。
一切都像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诡异至极,大汉还圆睁着怒目,身体却直直摔了下去。
人们从头到尾再没有看到那支箭,只有大汉胸口一个巨大的空洞,那里的血肉像是凭空消失了,连滴血都没漏下。
这片疯狂的广场,竟有一瞬间噤若寒蝉。“谁再上前一步,”玄月的声音扬起,语调是不可思议的平静,甚至阴冷:“我提醒过了。”
谁还敢再上前?洞天圆满都杀之如切菜,还有九支一模一样的悬在头顶呢。
然而所向披靡也只是相对的。当绝对力量来临,只有天玄巅峰的玄月再如何异禀也是徒劳。
恐怖的威压由远及近,玄月全身汗毛乍起,九根银箭同时调转,却已未战先怯。
她嘴唇哆嗦着,看着空中浮现的两道身影。
他们拖了这么久才过来,想必是享受了一路的杀掠。在这里鏖凝境就是王,不论天玄还是洞天都只有引颈受戮的份。
那女子见状,得意地娇笑一声,似乎还想戏耍几下,她的同伴却已一剑刺了出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重力墟叠上三支银箭强行拦挡。
浮空低回呜咽,却在相撞瞬间变作刺耳尖鸣,频率之高震得许多人耳流鲜血。
玄月的头发都被冲击的气流刮得飞起,眼前一片晃白金星。剩下的六支银箭全飞到光柱周围,层层叠叠的重力墟护住自己,但她知道根本守不住。
那银箭不是天玄范畴的招数,已经透支了自己的源力,却也仅是勉强抵下了对方试探性的攻击。再下一招之后,她恐怕就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了。
“杜云!”二人合力出击,心脏要被威压压到嗓子眼,她狼狈抓出传讯符:“救命啊!”
“我也是。”另一方传来杜云模糊的声音,然后便被掐断。杜云看了看眼前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大阵,绿纹干涸断裂,藤蔓切块七零八落躺在地上,修是修不好了。灵法师以为他终于能结束这场耻辱的对战,火兽的獠牙巨口一口咬下——
“雪幽!”
她的名字在山巅响起,雪幽瞬间捏碎了手中的子符。
哦,她应该先跑再炸的,刚才太激动忘记了。
不过没有关系,此刻她纵身跃下金殿殿顶,身后巍峨的宫殿轰然坍落。
七彩琉璃崩碎震裂,反射出的璀璨日光映照在腾起的汉白玉带上。
一切都在崩坏掉落,那玉带却翩跹起舞,拱卫着那道缓缓站起的身影。
拂尘扬过朱砂凤眼,天穹之上九星连珠——
“何方宵小,犯我昆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