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所在,便在江湾镇东临江的一片竹林中。
这竹林边上,多的是酒肆茶楼,每日里顾客盈门,好不热闹,竹林前的小街上更是多有小贩盘卖各色小吃和零七八碎的商品,吆喝声此起彼伏,喧闹已极,便是比之临安的瓦肆亦不遑多让。
杜君献与杜还见状都不自禁的回头看了展三娘一眼。
因为他们都不太想得通,这名垂百年的武林大派,其所在却是一个烟火气如此浓重的地方。
似这样的门派,不是应该处在一个深山绝谷、云雾缭绕有如仙境一般的地方么?
但如今所见,却似一处市井间再普通不过的庄园,唯一看不透的就是那片幽深的竹林,竹林深处隐约还能看见一幢幢竹楼小轩,若不是这竹林外的喧闹,倒也是一处幽静雅致的去处。
此时杜还道:“我说展娘子,你确定这就是唐门所在么?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此时,他身后的刘二道:“莫不是展前辈多年没来此地,记错了吧?”。
展三娘笑了笑道:“呵呵,老身一身武艺全得自唐门传授,虽然只在此住了十几年,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今生难忘啊,此地确是唐门无疑。
我还没有老糊涂到那步田地,我也知道你们不信,但这里确实就是唐门总堂了。
唐门本是以商立派,唐门先祖也是商贾出身,据传当初乾德年间,太祖皇帝命大将王全斌率兵入蜀。
那时,大宋刚刚开国,所接手的皆是大周太祖(1)、世宗(2)两代的精锐,这些人都是北伐北汉、大败契丹的百战健儿。
加之大宋开国之后,太祖皇帝更是平灭了江南数国,那时的大宋禁军当真皆是久历沙场、百死余生之辈。
那蜀王孟昶焉能敌得过大宋的百战精锐啊?
于是蜀王便率众归降了大宋,可王全斌得蜀后却纵容部下在蜀中大掠,稍有不从便杀人劫财,更放纵军士烧杀抢掠,其所为当真是人神共愤。
唐门先祖虽是巨商大贾,但心善宽厚,为保蜀民免受兵灾,曾于王全斌军营中向其献上大笔金帛以换取宋军不再滥杀无辜。
但那王全斌收了财货,却并未停手,唐门先祖怒发冲冠,决意将全族财产拿出以助当时的义军反宋。
虽然后来义军失败,但朝廷只办首恶,其余不问。
蒙太祖皇帝恩佑,唐门亦得幸免,之后唐门先祖开宗创派,临终便立有遗训,那便是唐门开宗立派,其宗旨便是要造福蜀中一方天地,护佑蜀中民人黎庶。
因此唐门并未以武林宗派而隐居深山,相反的却世居于闹市之中,广开商铺、酒楼,所得资财大部都用于开善堂,以此周济穷苦无依的妇孺老幼,广置田产招纳失地困苦之人,让他们耕种谋生。
先父曾与唐门交好,因此我便在家父仙逝之后,蒙师尊垂爱才得入唐门。
哎...,今日故地重游,老身心中着实有些近乡情怯了。”。
听了展三娘讲述了唐门的过往,众人都不禁对唐门先祖的壮行极为感佩。
众人感慨了一阵,便入竹林前往拜会。
刘二心怀对唐门先祖义举的感佩之心,叫门也不似以前那般毛躁,只是轻扣门环。
要在往日,刘二早就上前踹门了,但此时他只是在门廊下静静的等着。
不一刻,黑漆大门开启。
一个老仆迎了出来,他眼睛不露痕迹的环视了一下众人,然后向众人施礼询问来意。
杜还表明身份说是前来拜会唐门门主,有要事相商,那老仆一听对方是来找门主相商要事的,便恭敬的将众人让进客厅奉茶。
这唐门宅院里全是浓密的竹林,并不见其他树木,布置的倒也清雅。
客厅里更是点燃了熏香,那香气芬芳馥郁,闻之暑气全消。
时值伏天,众人也是口渴,坐定后,都连喝了几杯茶水,说来也怪,这茶水却全不似普通的清茶味道,似乎里面放了某种鲜花的汁水,入口生津,众人更觉舒爽。
可是众人坐了大约半个时辰都不见有人出来相见,都不觉有些气躁。
薛兴德道:“个仙人板板地,等了这么久还不见人,这唐门架子也太大了吧,既然他不出来,老子便要进去,看他见是不见。”。
他说罢便要起身,此时杜还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兴德,不可莽撞,唐门与老主人本是故交旧好,咱们此次来蜀中,便是为了想与其联手,你若是这般失了礼数,事情闹到无法转寰,咱们便要前功尽弃,你还不坐好。”。
薛兴德无奈,只得坐在那里生闷气。
此时展三娘见众人都有些烦躁,抿了一口茶水道:“依老身看来,唐门如此,也并不是慢待我等。
入蜀之时,我与杜先生便说过,唐门能放任三仙道会在蜀中发展,他们之间有何干系,大有可疑,利之所往、无可不为。
也许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远比咱们想的要深厚许多,在利益面前,故人情谊也许就不算什么了,况且唐门本就是商贾起家,商人重利,本是自然,咱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这么久都不出来相见,想来一边是重利当前,另一边是故旧之情,他们不便拒之不见,但也不想当面拒绝,想来便是要我们自己退出吧,。”。
杜还叹道:“哎,展娘子说的是啊,只是不知道唐门对三仙道会的背景也是否了解呢,如果唐门知道现在的三仙道会便是当年仙友会的余孽所创,还会不会与他们合作呢?”。
杜君献道:“看来唐门已经指望不上了,咱们只能另谋他途了。”。
郭七爷喝了满肚子的茶水,此时早已是忍耐不住了,说道:“少爷,在蜀中寻找金老贼和雍巽不一定非得要找唐门帮忙,咱们自己从临安和其他州府调来一些人手也可以啊。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还是可以请乾云真人出面说项,想来,唐门不给我们面子,也会照顾一下乾云真人的面皮。”。
杜还道:“少爷,老七说的不错啊,咱们现在莫不如再回青城山,想来现在乾云真人应该已经出关了吧。”。
杜君献无奈的道:“也罢,那咱们就先走吧。”,说罢起身便要前往前院门房告辞离去。
可就在杜君献刚要起身之际,只感觉身体一阵虚脱无力,颓然的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众人均是吃惊非小。
因为众人虽很少见到杜君献出手,但都知他武功非凡,此刻见他身上像是吃醉了酒一般绵软无力,不由得都警惕起来。
杜还和展三娘等人连忙试着运力起身,但无一例外的都与杜君献一般模样,一丝气力都使不出来。
正当众人心下吃惊之时,一声长笑自后堂传来,接着,幔帐被撩起,那起先迎他们入门的老仆走了进来。
那老仆身后跟着两个人,众人一见都是万念俱灰,原来进来的这两个人当先一人正是金菩提,他脸上笑容犹在,而金菩提身后则跟着一个长髯朗目的老者。
此刻展三娘一见那人,不由脱口道:“唐逸!原来是你!”。
原来这长髯朗目的老者,正是唐门长老唐逸。
此刻唐逸看了一眼展三娘,笑道:“哈哈哈哈,前几日你们入蜀,我便已接到飞鸽传书,已经在此恭候数日了,师姐,你我一别二十余载,今日相见犹未晚矣。”。
展三娘道:“你这么多年未现于江湖,本以为你己经作古,想不到你还在人世啊,唐迟呢?他如何不来见我,难道此时此刻,他怕了么?”。
唐逸道:“休要提他,他已是一个废人了,我之所以留他性命到今日,便是要他做个傀儡罢了,当年师尊死后,金兄本想除掉他,要不是我为他说情,他岂能苟活至今啊。”。
听他如此说,展三娘冷笑道:“呵呵,看起来,师尊的死你也应该有份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逆贼!”。
唐逸冷笑道:“呵呵呵呵,师尊本就是食古不化之人,由他掌着唐门,每年要散出去多少财货你知道么?
五十万钱啊!每年唐门要给那些穷苦之人花费五十万钱,唐门虽大,但也禁不住如此靡费。
唐门要称雄江湖,号令群雄,怎能行如此妇人之行啊?
师姐,你看看,这二十几年,我掌控下的唐门是何等的财力雄厚啊!
如今朝廷昏聩,该是改朝易主之时了,将来若是天下乱起,以唐门财物之雄厚,门下能人义士之忠勇,必能以一门之力而平天下。”。
展三娘道:“唐逸,你有此雄心倒是一桩好事,但你知道你身边之人的来历么,他们都是女真余孽,你与这些贼人谋逆,天下人如何服你啊?”。
唐逸听罢笑道:“哈哈哈哈,师姐,我们唐家本是商贾起家,谋利是本分,如今所谋的不过是一桩更大的买卖而已,只要能带来利益,与什么人合作也无不可之理啊。
昔日前唐太宗皇帝之所以能被称为天可汗,不就是因为太宗皇帝胸怀广博,各族士人皆乐为之所用,方才能成就大业,所以被各族公推为天可汗,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师姐为何就想不通彻呢?”。
此时,金菩提笑道:“呵呵,也难怪三娘想不明白,这香炉中的迟老香加上茶水中的仙女花蜜会让人浑身瘫软,之后脑中会一片清灵,接着便会出现各种幻象,想不明白事情也是自然啊。”。
说着金菩提得意的伸手打开香炉的盖子看了一眼,接着道:“这迟老香原产自天竺,本是天竺异教信徒所用,闻久了会让人心中空灵。
而这仙女花原产自西域波斯,被富浪人唤作女神之吻,其花瓣研磨成的汁水清香异常,再加上花蜜,放在茶里会让人心境平和。
只不过这两样东西若是一起来的话嘛...,哈哈哈哈,就会让人浑身无力,最后脑中产生各种幻象。
诸位都是久在江湖行走之人,在下可不敢在茶中下那些下三滥的蒙汗药,只有这两味珍贵材料才配得上诸位的身份啊。
只不过今日的剂量下的有些大了一些,一会儿诸位到了阴间可不要怪罪金某啊。”。
注释(1):即后周太祖郭威(904-954),字文仲,五代时周王朝的创建者。
注释(2):即后周世宗柴荣(921-959),郭威本是柴荣姑父,后郭威因北汉皇帝刘承祐猜忌而全家被斩,遂以柴荣为养子,建立后周之后,死前便将皇位传与柴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