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寻随众人先到杭州一户商铺还了镖物,等来到三合镖局时,已经是晌午过后,今日太阳明媚,甚至有些热。一众镖师入了镖局,一边应付着数人们的问候,一边四处找些酒喝。押镖途中不许喝酒,他们都已经憋了许久。
楚寻默默看着他们互相调侃的热闹,一语不发。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楚寻,询问道:“这是谁?”
有镖师回应:“这是楚路楚小兄弟,柴镖头远房侄子,随我们一道运镖的。别看小兄弟年纪不大,可谋略武功我们这些老家伙拍马也比不上。我们这趟镖出了些岔子,要不是小兄弟帮忙,恐怕镖局的名声就要砸在咱们手里了。”
在座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杭州城外的事廖清风并未声张,故这些镖师都不清楚此事。此事听闻,都不由对楚寻侧目以待。
楚寻佯装出初出茅庐少年的羞涩,半低着头道:“过奖了,过奖了,我不过是帮了些小忙罢了。”
众人还欲继续追问,这时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原本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楚寻认识这个人,三合镖局二镖头聂不平。聂不平是廖清风结拜兄弟,廖清风素来擅长得罪人,而给他擦屁股的往往都是这个二镖头,整个镖局的日产事务、生意往来都是由聂不平负责,聂不平也确实厉害,处理事务从不出错,三合镖局能有今日他可谓居功至伟。
楚寻虽然认识他,但此时自然要装作素昧平生的样子,好奇地看着聂不平。
柴封见状推了推楚寻,然后上前行礼道:“见过二镖头。杭州大福古玩店的镖物已经顺利带回来了。”
楚寻闻言连忙低头,一副方才举止失礼后不好意思的模样。
聂不平点了点头,又环扫一圈,见众人俱是一副肃穆的样子,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
岂料见他叹气,柴封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聂不平心中更想叹气,最后却又生生忍住,道:“无事。对了。你去见一趟总镖头,他有些事想问你。”
柴封点头,连忙走了。
聂不平之后又望向楚寻,道:“你就是楚路?”
楚寻慌张起身,点点头。
聂不平盯着楚寻看了一阵,忽然弯腰,行了一礼。
楚寻匆忙避开,急道:“二镖头这是做什么,小子受不起。”
聂不平却固执地转身对楚寻把礼行完,这才道:“你救了我们整个镖局的名声,便是我们的恩人,此恩当得我这一礼。”
楚寻只道过誉了。
聂不平行完礼,走上前来,看着楚寻又道:“我听说小兄弟一直在找能出人头地的机会?”
楚寻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是。”
聂不平道:“我们三合镖局虽然不敢说是多厉害的势力,但在江浙一点,也勉强说的上有头有脸。”
楚寻有些惊喜地看着聂不平,道:“二镖头的意思是?”
聂不平点头道:“如果小兄弟不嫌弃,可愿意到我们三合镖局做一队镖头?”
众镖师一片哗然,楚寻眼中闪过惊喜,口中却推辞道:“小子何德何能?”
聂不平看出楚寻的言不由衷,终于换了表情,轻轻笑道:“楚小兄弟能几招之内撂倒一个武艺不俗的镖师,这份武功恐怕连我也不一定比得上,又怎么能说无能?而且,小兄弟当初既然敢一人独闯山寨,此时又怎么忸怩起来了?”
楚寻摸头道:“当时我也不知怎么地,就是热血上头冲了过去,要不是侥幸遇到了秦明前辈,恐怕就要身死当场了。其实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有些后怕的。”
聂不平道:“小兄弟实在谦虚,还请不必推脱了。”
话说道这个份上,楚寻目的达到,于是假惺惺地道:“那我便厚颜答应了。”
聂不平点点头,又道:“过一会儿总镖头应该会见你一面,总镖头他性子......比较古怪,但为人不错,如果不小心冒犯之处,还望不要见怪。”
楚寻道:“廖大侠性子率直,小子早有耳闻,哪有怪罪之理。”
楚寻这样说着心理却不由得想起自己和廖清风的初见,那时候他年少成名来到杭州,杭州江湖夹道欢迎,在一群恭维与讨好之中,只有廖清风冷眼旁观,甚至在一次酒会中还出言嘲笑他只是个小屁孩。
楚寻那时少年得意,几乎想要拔剑与廖清风一决生死,廖清风二话不说也抽出了剑。虽然最后在金刀客吕易阳的劝解下,两人最后没有打起来,不过自此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再之后就是楚寻强借走了三合镖局的九瓣金莲,廖清风被他打伤;再往后,廖清风直接在邪公子楚蒿的组织下参与围杀楚寻,却又不怎么出力,最后随便受了点儿伤就先溜了。
要说与廖清风见面,楚寻还是有点尴尬,虽然知道对方应该认不出自己,但这种感觉还是难以消解。
对于廖清风,楚寻实在难以升起好感,但此时此刻想起过往,他又觉得两人的矛盾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更甚者说,似乎他亏欠廖清风的还要多一些。
楚寻渐渐陷入沉思,最终将他唤回现实的是柴封,他已经从廖清风书房中出来,传话廖清风要见楚寻。
楚寻便将胡思乱想都抛到了脑后,先对聂不平道个别,然后跟着柴封往书房走。
到了门口,柴封先退下,楚寻站在原地,稍微停顿一下,这才推门而入。
房门内,廖清风正在看书,这次是正经书,左东阳的诗集,左东阳是近来名声鹊起的文人,人们抢购他的书册几乎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若是个真爱读书的人,房里有本他的文集其实正常,但无论是多厉害的文人的作品,一旦到了廖清风手里,总会显得有些奇怪。
因为廖清风根本不像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事实上也不是,因为此时他正在盯着书,上下眼皮拳打脚踢,几乎要凑到一处了。
廖清风似乎一点没有察觉楚寻的到来,继续貌似看书实则欲睡。
楚寻轻轻咳嗽一声,恭敬道:“总镖头,您找我?”
廖清风一下子惊醒,立刻做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端正坐起来,装模作样地道:“嗯,小兄弟就是楚路?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楚寻身体一僵,心中百感交集,一下子仿佛重回了许多年前,那想要与眼前老匹夫一决生死的冲动又来了。
半晌,他还是忍住,似笑非笑道:“总镖头说笑了。”
廖清风倒是惊讶起来:“小子养气的功夫到不错,难怪他们要派你来潜入我三合镖局里。不过这对我是没用的,我早就把你小子看穿了,坦白吧,是谁要你来的?”
楚寻不动声色:“总镖头还在说笑,我的来历身世柴叔都同您说了。我入江湖无非是想做出些功业俩,您若是不喜欢我,直说就是,我楚路也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一句话,我立即就走,免得碍了您的眼睛。”
廖清风听了楚寻这带刺的话,反而笑了起来:“刚夸了你小子,现在就开始耍横,怎么这么冲动!”
楚寻道:“不是冲动,只是总镖凭空污人清白,我楚路虽然只是个无名小卒,但也受不得此种侮辱。”
廖清风呵呵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你入我镖局没有旁的目的?”
楚寻捂着胸口,怒道:“我听说江南大侠廖清风其人为人正派率直,最是爱做行侠仗义之事,当初面对天下第一人楚寻也是脊梁笔直,不卑不亢,当得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算我楚路瞎了眼,告辞!”
说完,楚寻昂首挺胸,作出了一副不堪受辱的表情,毅然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等到走出了门外,书房内还是没有动静,楚寻心中不免打鼓,怎么还不叫住我?莫非演戏演太过了,被廖清风那老匹夫看出了破绽?
等楚寻又走出一段路,廖清风的声音这才响起:“小兄弟请留步!”
楚寻立即停下脚步,但没有立即回头,反而冷声道:“总镖头还有何见教?莫非还不准我这个居心叵测之人离开?”
廖清风已经走出书房,无奈道:“年轻人怎么这么大火气?你的来历确实有些蹊跷,方才我出眼试探,却不想你的性子这般刚烈,算是我的不是,还望见谅。”说着,他还认真地对楚寻抱拳行了一礼。
一代大侠如此折节,楚寻便再端不得架子,勉强道:“总镖头客气了,您在意镖局安全确实无可厚非,也是我冲动了,该向您赔罪才是。”
廖清风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此揭过,楚路小兄弟便先做个做个镖头吧!以小兄弟的武功实在委屈你了。”
楚寻已经恢复了原本有些羞涩的模样:“总镖头谬赞了!小子愿为镖局鞠躬尽瘁!”
廖清风满意地点点头:“过几日就是杭州茶会,我们镖局今年受邀参加煮茶大会,现在整个镖局都在准备此事,所以你镖队的人手,便等到茶会后再安排吧!”
楚寻点头。
廖清风又交代了一些镖局之事,便打发楚寻去找聂不平了。
看着楚寻离开的身影,廖清风抚须失笑:“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子,也罢,无论是人是鬼,我廖清风都接着。”
然后,廖清风又回去了书房。
唉,还得在书房看多久的书夫人才会消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