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谷中居住几日,倒也悠闲自在,无忧无虑.叶心传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有几次他瞧见允柔在房中偷偷盘腿练习胎息功,听到她敲门,便立刻停止不练.他担心允柔练到关键之处被自己打断,便不在轻易敲她房门.因胎息功与天罡真气关联之处甚多,稍有不解,便容易经脉大乱,走火入魔.他见允柔偷偷习练功法,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他便不好当面指导她,于是经常在院中练习胎息功,遇到难解之处还特意念出声音,又将天罡真气心法中与此相关之处以木棍划在土墙上.
以他如今功力,轻易便可觉察到外人靠近,因此他在练功之时经常觉察到允柔偷偷藏在某处观看.清晨,天还朦朦亮,允柔又悄悄靠近他书写功法的土墙,默默记诵,一听到别处有动静,她立刻藏在土墙之侧,从别处绕行回到自己房中.
如此过了半月,叶心传将胎息功法自头到尾练了一遍,其中官窍难解之处,他也在已在土墙之上一一说明过.他时时借观察允柔伤势之名替她号脉,实则是为了看她有无走火入魔之象,只觉她气息平稳,伤势固然已经大好,此时内息强烈,已于脉搏跳动一种有所征兆.
允柔时时也夜间练功,因此白天时经常精神不振,两人之间交流便少.胎息功法练完之后,叶心传便觉通元谷中生活甚是无聊,有时也见允柔手持木棍、拍打草木荆棘,大有不耐烦之意,他便心生出谷的念头,这一日盘算已定,便要跟允柔商量.
忽然草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于幽谷之中,甚是清亮,又听得烈马长嘶,应是有人勒住了马缰绳.
二人走出草庐,但见一个道士大半的俊秀少年稳稳坐在马鞍之上,俯视着他们,见到叶心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这位便是静音师兄罢?”说着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叶心传道:“正是.”
少年道士说道:“师弟是奉师祖之名特来寻访师兄.”
叶心传道:“原来是师祖.请问师兄有何指教?”
少年道士说道:“指教不敢,只是……”忽然右手凝为爪状,抓向叶心传肚腹.
叶心传眼明手快,先一把将允柔推开,左手斜出,扣住少年道士手腕,接着右掌沿着他手臂直直推出,用的正是混元掌中的招式.少年道士见状,眼睛一亮,微微露出笑意,接着抓向叶心传肚腹的手臂忽然如游蛇一般摆动起来,轻轻松松脱开叶心传的束缚,身体一斜,右腿随之踢出,所使招数竟是游龙剑法中的江河日下,只是将剑招化为拳脚招式使了出来.叶心传见他出招干净利落,除非有多年苦练,绝不能在临阵之时有如此效力.
但叶心传自幼练习游龙剑法,这招剑势之中的诸多变化,无不稔熟于胸,当即身体上翻,躲过他凌空一推,接着跳落在那少年身后,以极快手法拍打在他后肩,封住他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少年道士穴道被封,不能移动,却仍可说话:“果如静明师兄所说,静音师兄武功高强,师弟自叹弗如.”
叶心传听他说起静明,喜道:“静明师兄?他伤好了么?”
少年道士笑道:“静明师兄伤已大好,无需忧心.”
叶心传忽然回悟,急忙解开少年道士穴道.
少年道士说道:“师弟本姓王,道号月明,在师祖门下第三弟子胡玄一座下修行道法,迄今已有八年了.不过师弟平日懒惰,疏于练习,于道法武功均是稀松平常,让师兄见笑了.”
叶心传道:“你的江河日下使得便十分老成.”
王月明一笑,说道:“师兄谬赞.这位是……”
叶心传道:“这位姑娘复姓完颜……”
王月明一怔,问道:“复姓完颜……莫非是金国宗室之后?”
允柔忽道:“我怎么会是金国皇家之后,不过是乡下女子,碰巧姓完颜罢了.”
王月明点了点头,望向叶心传,脸上露出疑难之色.允柔见状,知他顾忌自己身份,于是冷冷说道:“小妹房中有事,先告辞了.”
王月明道:“姑娘切勿介怀,贫道……”
允柔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摔了摔袖子,径自去了.
叶心传见她突然发火,想道:“怎么这次见到允柔,她脾气变了许多?”
王月明道:“师兄,完颜姑娘她……”
叶心传道:“无妨,我过会儿去看看她便是.师弟,你此番到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王月明道:“说来话长.前些日子,师祖外出回山,命我们师弟二十余人下山查探消息.我依照计划去了河东府,在那里碰到邓家大小姐与静明师兄.邓家大小姐将武林大会始末简要给我说了一遍,我才知道静明师兄误遭奸人暗算,卧病在床.不过师兄不必忧心,我到邓府时静明师兄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久就可痊愈.在那里我还碰到了一个从大宋境内过来的客人,名叫苗可,乃是建炎年间谋反的叛军主将苗傅之后.苗傅、刘正彦叛军平定之后,苗可偷偷藏匿在民间,直到今年年初他在临安行在聚集乡勇起义,失败之后便带着部下一路北逃,一直逃到河东府.”
叶心传疑问道:“苗可?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王月明道:“此人昔日籍籍无名,师兄自然没有听说过.当日在邓府听他说话之人先前都不曾认得他.此人自称他在大宋临安行在聚众起义,一则是为了清除朝中万俟卨、汤思退等主和派奸贼,一则是为逼迫皇帝下诏替岳元帅正名.不过他们势单力薄,终于还是被和国公带兵镇压住了.苗可带着残部近千人预备北逃之时,一天夜里,忽然有一人出现在那房里.那人自称是大宋观文殿大学士,又是皇帝近年来十分宠幸的国师,名为朝云.”
叶心传惊叫出声:“朝云!”
王月明道:“正是这个名字.国师告诉苗可,当日向和国公献策镇压苗可等人谋反的正是他.苗可大怒之下,便要厮打国师.不成想那国师武功出神入化,不出一招竟将他制伏.国师又说,苗可这般谋反,不但不能诛除朝中奸佞,反而会使皇帝更加重用他们.他十分清楚皇帝惧怕金人,唯恐论兵生事.朝中主战派和国公屡次上书北伐中原,都被皇帝斥退,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主持北伐大局?苗可起初不愿听他讲话,后来见他所说句句在理,便耐下性子静听起来.国师倒也客气,见他不再挣扎,恭恭敬敬地扶他起来.这时苗可才看到国师年纪大约有四十岁,面容清瘦,虽是文官,脸上却有风霜之气,大似行军打仗的将领,最为奇怪的便是他的头发竟然尽是银白.”
叶心传点头道:“果然便是朝云前辈.”
王月明道:“国师说,金国皇帝有侵宋之意,这两年就要挥兵南下,心中忌惮者,唯有关内自齐鲁一带的江湖义军.于是这两年他用朝臣建议,以武易武,以暴凌暴,决心要凭借汉人武林势力削平其他抗金势力.他对苗可说,若他有心保卫大宋,尽可北上中原,相助抗金义士诛除残暴.他日金人南侵,大宋必得迎战,其时便是北复中原的大好时机,何必在临安行在聚众为乱,徒造啥孽.”
叶心传道:“朝云前辈所言甚是有理.”
王月明道:“我等也是如此看法.苗可依照国师指点,安然逃出大宋边境,于是伪装成赶路商队,终于在五天前渡过黄河,到了河东府.他手中有一件信物,是国师交予他的,乃是一块莹莹翠玉,上书‘怡’、‘传’二字,并令他到了大宋境内便去寻找一个叫叶心传的青年人.”
叶心传道:“是姐姐!一定是姐姐!”
王月明道:“我们也是听静明师兄提起,才知道原来静音师兄俗名便叫叶心传.我恰好听师祖说,师兄今日就在通元谷中,便主动请缨,来谷中寻找师兄.翠玉在此,师兄请过目.”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折成方胜的包裹.
叶心传接过方胜,缓缓打开,果见里面一块玲珑剔透、莹莹欲滴的美玉,玉石雕刻为人形,在腰身处刻有“怡”、“传”二字.
叶心传心中思念姐姐,忽然见到玉石晶莹,是姐姐贴身之物,不禁眼中流泪,忽然仿佛见到手帕之上露出一两个小字,仔细一看,却又不见.他打开手帕,在阳光照射之下仔细看查,却哪里还有字迹?
他忽然想到刚才之所以看到字迹,是因为不小心将眼泪滴在手帕上,于是想到或许用水浸泡,便可使字迹现形.果然他将手帕一角放在水中,微微一浸,便见字迹渐渐清晰.
王月明喜道:“原来手帕别有玄机.”
叶心传将手帕全部浸湿,便清楚看到帕上之字.那字迹对叶心传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依依可以想见,叶心怡在书写之时笔势婉转、意存亲柔之意,思念之情实在难以掩抑:“心传吾弟,见字如面.阿姐与朝云师兄现在大宋临安行在,诸事顺宜,你可安心.闻弟在中州,事多不顺,阿姐心实忧虑.八月中旬,阿姐因事北上嵩洛,到时你我姐弟相见,可诉故旧之情.唯思唯念,恨不早到君前.阿姐叶心怡书.”
叶心传将手帕收进怀里,说道:“月明师弟,我即日便要启程前往洛阳,不知师祖还有何事见教.”
王月明道:“哎呀,扯了许多闲篇,却忘了说正事.我奉师祖之命查探消息,意外发现有一批番邦武林人士身穿汉人服饰,悄悄向少林寺潜去,看来不日就要有大动作.另外,我还查探到,崆峒派掌门人沈雁青如今被一个白发女子和一个红衣女子带着,一齐去了嵩山.”
叶心传道:“那白发女子名叫林晚晴,是金国皇帝手下武林盟大头领,那红衣女子便是她属下.沈雁青在与静明师兄比武时真气受损,元气大伤,但筋骨仍然健全,料想很快就会痊愈.他们三个均是江湖上一顶一的高手,若要对少林寺不利,恐怕少林寺一时也难以应付.”
王月明道:“看来此事非师祖出手不能平定.我与邓大小姐、静明师兄、丐帮霍英杰老前辈等人商量过后,以为事不宜迟,先由咱们打头阵,带一队人马前去声援少林寺,盼望着魔教妖人见咱们来势汹汹,及时退避,也算是免去少林寺一场大灾祸.若魔教妖人执意对少林寺不利,我等便以武林正道的身份加以干涉,金人朝廷也不好直接干预.正好苗可带着他的部众前来支援,虽然他们不是武林人士,却也可以壮壮咱们的声势.静明师兄已请他去王屋山接应他的部众,从那里直接赶赴少室山.邓大小姐也备好车马,带领群雄南下了.我特意到谷中找寻师兄,请师兄一同前去.”
叶心传心中喜悦,一则是为中原群豪团结一体,必定可以慑服沈雁青等金人走狗,保得少林寺安全,二则为此去嵩山少林寺,便可见到姐姐.他自己心中喜悦,便盼着将这一消息转告允柔,回头望了一眼允柔居住的草庐,见房门紧掩,屋内昏暗,不知允柔在不在里面.
王月明语气迟疑地说道:“叶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心传不禁纳罕,问道:“师弟有何事不方便说?”
王月明踮起脚尖,望了望叶心传身后,又看向叶心传,悄声说道:“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是如今汉人与女真蛮子南北对峙,势不两立,这位姑娘是女真人,还与金国皇族同姓,恐怕……”
叶心传明白他心意,原本就要脱口说出允柔真实身份,此时细想,又觉不妥,便将心里话咽回了肚子里.
王月明见他眉头微皱,默不作声,知他犹疑不定,语气忽变决绝,继续说道:“为大事着想,师兄此行,最好是不告而别,或者跟她说只是外出几日,过后便回,也免得多生事端.”
叶心传长吸一口气,仍旧不作声.
王月明拂然怒道:“大丈夫以大事为重,何意为一女子,盘桓不定,有损大节!我这就去杀了她,免得师兄为难.”
叶心传一惊,忙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