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地正在震荡、龟裂。
崇祯十四年,七月。南直隶庐州府地界。
“咔、咔。”院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劈柴声。
“少爷,这些粗活还是让我们来吧。”一名年纪约莫四十的中年男子看着手法生疏的少年,不由地一脸心疼地说道。
这名少年虽然穿了干活的粗布,但是难掩他高贵的气质,一看就是个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弟。
事实上,这名少年名叫杜允志,字学甫,是一个标准的官三代。
他的祖父在万历年间做过苏州知府,后来在湖广按察使的任上至仕,官职做到了三品,也算是高官了。他的父亲杜子成官运稍差,进士中的晚,只当到了五品官,最后在户部郎中任上至仕。
杜家两代为官,虽然没有闯出显赫的名声,但是由于当过油水足的官职,也使得他们家富甲一方,成了庐江县乃至整个庐州府有名的大户人家。
尝到了做官的甜头之后,杜子成一心想要儿子杜允志考科举,继承祖业,奈何他老来得子,又是一个独苗,不自觉地就将儿子惯坏了。
杜允志长大之后,整天不务正业,惹是生非,给杜家惹了不少麻烦,更重要的是,他对读书的兴趣十分地不浓烈,看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虽然也能写出一两篇文章,但是杜子成知道,这跟中进士的水平差远了。
眼看儿子已经长到十九岁了,却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杜子成心里不由地暗暗着急,这段时间更是加紧督促儿子学习。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的儿子此时更加无心科举了,因为他的灵魂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来自后世的人。
这个时候已经是崇祯十四年了,洪承畴刚刚率领八大总兵十三万人马出关救援祖大寿,马上就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李自成年初已经攻克了洛阳,吃了福王,实力迅速壮大,虽然在一攻开封的战斗中受挫,但转而攻下了河南的大片州县,迅速打开了局面,势成燎原,不可阻挡,这个时候考科举还有个锤子用?
杜允志知道,他自己的成分很不好,属于人们最为痛恨的明末文官家族,标准的大地主大官僚阶级。他这样的人,等李自成张献忠过来,肯定是第一个被杀的。
就算是运气好挨到了清军南下,不剃发投降也是会被杀的,至于投降清朝这件事,他想都没有想过。
为了不被人杀死,只能奋起反抗了。就算老子的老爹和爷爷做官的时候捞了那么一点,但这也不是你们杀老子,抢老子的钱和女人的理由。
这年头,哪个当官的不来点?那些口口声声叫唤着痛恨贪官污吏的,等他们当了官说不定贪的更狠。
更何况,杜允志知道,他的老爹和爷爷的官声还是很不错的,从来不去坑害百姓,也不挖国家的墙角,最多就是搞点灰色收入,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有节操的官员了。
不管怎么样,在这个乱世之中,必须要有自保的本钱。
穿越过来的这些天,杜允志已经大概想好了自己的发展方向,而劈柴,就是他迈向自己大业的第一步。
杜允志没有理会管家的劝阻,将柴火劈完之后,便把斧头丢在地上,擦了把汗,道:“福叔,找两个人担上这两担柴,我要亲自去给张老伯赔罪。”
要怪就只能怪原主的人品实在是太差了,前段时间游荡的时候看到镇里的张老伯砍完柴回来,一时兴起便偷了人家的一些柴火到河边烤肉去了。
也可能是他作恶多端,在吃烤肉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感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才被现在的杜允志鸠占鹊巢。
“少爷,何必呢?老爷不是已经赔过张老头钱了吗?您何苦这么糟蹋自己呢?”管家杜福从小看着杜允志长大,对他很是疼爱,见他不辞辛苦的给张老头劈柴火,心里很是不高兴,便一脸不解的说道。
杜允志暗暗叹了一口气,谁特么愿意受这一份罪啊,还不是原主太胡来了,把自己的人品全都败光了,要想在这乱世中立足,靠谁都是不顶用的,人品败光了,李自成张献忠以来,当地的百姓说不定就先起来把自己干掉投降流寇了。
杜允志对这个时候的历史还是有点了解的,眼下南直隶一带虽然没有大的兵灾,但是在西边的霍山,也就是世人所熟知的大别山区内还活跃着农民军的重要首领——革左五营;而且他也知道,明年也就是崇祯十五年的时候,张献忠会流窜到这里,与革左五营合并向东抢掠,先克六安、舒城、庐州府,再南下克庐江县,到时候,不知道又有多少生灵涂炭,自己要是不赶紧挽回声誉,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了福叔的话之后,杜允志微微一笑,背着手说道:“福叔,你为我好我都知道。只不过我之前做事太过分了,自从我病了一场之后,便大彻大悟,决定痛改前非。我不亲自将柴劈好送给张老伯,人们便无法相信我的诚意。”
杜福听了这句话,微微一愣,随后脸上不由地动容,道:“少爷,您真的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以前是我不懂事,累得你们跟我受了不少罪,从今天开始,我要重新做人,为桑梓做出贡献。”杜允志冲他点了点头,一脸正色的说道。
“好,好。这可是祖宗之福啊,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这就陪少爷一起去见老张。”杜福激动地抹了抹眼泪,十分感慨地说道。这些年他也为了给杜允志擦屁股没少受罪,现在见这个祖宗终于醒悟了,心里怎么能不高兴呢?
随后,杜福就带着两个下人担着柴火来到了张老伯的家里,轻轻地敲响了门。
“稍等一下。”张老伯说了一声,便走过来打开了门,结果一见到杜允志的那一张脸,吓得差点把门关上,脸色骤然一变,道:“大少爷,您有什么贵干?今天的柴火我已经都卖了,没有了。”
杜允志一脸苦笑,原主这是作死到什么地步了啊,随后手一挥,让那两个下人将柴火担上来,道:“张伯父,之前都是小侄的不是。这两担柴火,是小侄给您赔的不是,还望张伯父原谅。”
说罢,深深一揖,态度十分恭敬。
“这、这.......”张老伯一时语塞,不知道杜允志唱的是哪一出,这还是杜老虎杜大少爷吗?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谦虚有礼了呢?
杜福一看这种场面,连忙上去打圆场,道:“老张,你不用这么惊讶。我们少爷已经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这次是专门给你来陪不是的,这些柴火可都是他亲自劈的,外人没有搭手,为的就是表示自己的诚意。”
张老伯洒了一眼那两捆干柴,劈口十分粗糙,一看就是生瓜蛋子劈的,便信了杜福的话。说实话,他对杜允志没有深仇大恨,现在见对方态度这么好,又怎么会为难呢,便笑了一下,道:“大少爷说笑了,我怎么会怪你呢?前些日子,令尊已经赔过钱了,这就算了吧。”
杜允志摇了摇头,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这是我对老伯的歉意,还望老伯万勿推辞。”说罢,又深深作了一揖,态度十分诚恳。
“哎呀,老张,你就收了吧。以后多多向世人宣扬少爷的仁德就行了嘛。”杜福见少爷如此诚恳,也帮忙劝道。
“好吧,既然如此,那老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少爷。”张老伯说罢,向杜允志拱了拱手。
“多谢老伯。”杜允志连忙还礼说道,随后又跟张老伯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