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空洞的房间,周围穿着防尘服或者白大褂的人来往似乎都刻意放轻了步调,没有人交谈,就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有墙角还有地面遍布的仪器,时不时发出“哔哔”的提示音。
而在这群蹑手蹑脚的人身后,是几个头发花白不修边幅的老年人,聚精会神的在显示屏上观察着什么,时不时交头接耳互相沟通、又或者面红耳赤互相争辩。但是一切都静谧无声,宛如一场默剧,只有偶尔仪器闪烁折射的光线,才让人注意到,原来两者之间隔了一块几近透明的玻璃。
看着那边的动静,大概就能感受到这面玻璃墙的隔音效果到底有多好了,可是就算这样,外面这些人也依旧不敢发出太大动静,生怕惊扰到了对面。
但是每个人都没有惊恐或者不情愿的感觉,偶尔有视线扫到那边的房间,眼中透露出来的光芒也都是同样,满是憧憬和渴望还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当然,如果没有那面隔音的玻璃墙,他们听到了墙另一边人的交谈,大概这些崇拜就要大打折扣吧。
“唐显!”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胡子一把的老人,正在对着靠近桌边敲着桌子的人吹胡子瞪眼,“我可比你大十八岁,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当然得听我的。”
他旁边的人连忙拍着他的胸口劝慰,“算啦,算啦~小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下次吧,下次吧。”
旁边还有俩人交头接耳,互相咬耳朵。一个说“我赌一包大红袍,今天还是唐显说了算。”,另一个就一脸不服,“你要是赌你儿子那包野生单枞,我就压老贺,十次有九次输,谁爱打这种赌啊?”
于是一个就一脸犹豫,另一个就在那边怂恿,“你想啊,稳赢不输的局,而且你儿子的不也是你的吗?他又不喝,藏起来迟早还是要供出来的,到时候咱哥几个你不得让我们品品啊?就一个早晚的问题。”被劝说的老者不由得露出了心动的神色。
那人眼看有机会,就添了把柴,“我亲家你知道吧?在盛京他酿酒可是一绝。”那个老头一听这话,都快馋傻了,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知道啊,三年前他说封窖我眼睛差点没哭肿,也就这点念想了。”
“嘿~那老家伙哪里闲的住手,只是托关系找他要酒的太多,我那儿媳妇又觉得他酿酒太累,所以只许他用小坛子玩玩。这不,前不久刚得了一缸。”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比脸稍大的圆,“然后说半年后开封,到时候给我匀一瓶。”
老头立马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了那股酒香气。
“你要是押上那包单枞,我就押上那瓶酒,你想想,稳赔不赚。”
“堵了!”
这一声稍微大了点,屋里几个人都斜眼看着他,老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捂住了嘴巴。
敲桌子的手停了下来,桌边的人抬起了头。看他那一头白了大半的头发,比屋里其他人显得都要大,但是这一抬脸,下面那张脸看起来也就不过三十出头。
鼻梁高挺,眉如卧龙,一双桃花眼总是带着几分愁绪,但是这会儿他勾着一边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捏了捏鼻梁取下了黑框眼镜。那点成熟男人独特的气息,还有那一丝掩盖住愁绪的坏笑,如果被个女人看到,只怕会忍不住面红心跳。
只不过那双薄唇说出的话,着实不算好听,“你吃盐那么重,好好回去淡淡口,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声线微微沙哑,鼻音有些厚重,哪怕是冷嘲热讽也听得人有些腿软。
不过在场都是些五六十岁的老头了,可没人欣赏他的嗓音,反而最先开口的老何被气得脸色胀红,一副血压上升的模样。
“少说几句,少说几句。”那个拦着老何的人一边给老何顺气,一边当着和事佬劝着唐显,可惜两人和斗鸡一样,谁也不搭理他。
刚才那个忽悠人赌了一包单枞的老头嘿嘿一笑,小步挪到了唐显身边,对着他挤眉弄眼,“刚才我和老李打的赌你听到了吧?你今天让老何赢一次,那包单枞我分你一半,那可是好东西,小李跑了三个国家,才找到这么几斤,炒出来也就那么一小包。”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下血压上升的就不是老何一个了,老李操着一旁的本子就要和他拼命,“王富贵你个老王八!”
“愿赌服输啊~咋可不能耍赖。”王富贵看着挺胖,但是身体却十分灵活,脚步一错,绕着唐显靠着的桌子,把老李头溜了几大圈。
老何本来一肚子的火,这下被闹得也不知道怎么发出来了,最后像个耍赖的老小孩一样,一跺脚,“我不管!今晚就要吃烧烤,谁说都不好使,我年纪最大听我的!”
感情这帮人折腾半天,对着一堆精密仪器讨论晚上拿啥当宵夜呐。
唐显嘴角下撇了一下,“大晚上吃烧烤,你是嫌你三高不够婶子操心的?”随后他瞥了一眼旁边打闹的老哥俩,“办公室赌博?独资都没收了。”
眼看三个老头还要顶嘴,他呵呵冷笑了一下,“放心,我会直接问你们儿子儿媳妇要的。”
“我不服!”这下王富贵不干了,老头往地上一座就要撒泼,“凭什么啊~工作手册也没说不能打赌吧?又没赌钱,咱哥俩小赌怡情。”
旁边老李唾了他一口,“呸!你就该罚。”然后冲着唐显讨好的笑出了一脸褶子,“小显啊~我可没想赌,你刚才也听到了,都是老王八忽悠我的。”
坐地上耍赖的王富贵,没想到老李头居然比自己还不要脸,一时目瞪狗呆消了音。
“为什么听我的?”唐显扒了扒头发,对着仪器反光把头发理出了一个造型,“就凭这研究所我是所长,我是出资人,我是头。”
然后他看了看几个年纪年过半百,心智只有个位数的老不修,“还凭你们儿子媳妇,不是在我旗下,就是在我旗下的旗下。”
“今晚喝粥,年纪一大把了,一天到晚想着抽烟喝酒烫头,看看你们几个,都快秃成地中海了。”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桌子上拿了个本子刷刷勾画着数据,“你们谁敢点外卖试试?信不信我一个电话,以后你们方圆十公里的饭店,送到你们家的菜保证连个肉末腥子都见不着。”
其他几个老头乖乖闭嘴了,撒泼的老王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给工作进行收尾。
看到这群老顽童都老实了,深蕴打一棒给个甜枣的功夫,唐显不咸不淡的开口了,“野生单枞我有,云端佳酿我也有。等过段时间看你们表现,我会考虑要不要拿到研究所来。”
“你怎么?”王富贵瞪大了眼。
“嗯哼~”他以为不明的哼了一声,“只怕君老没和你说到时候给你一瓶这种话吧。”他看着王富贵。
对方梗着脖子,色厉内荏的说:“谁说没有!他说了我到时候肯定能喝到。”四舍五入,那就等于给自己酒了。
“好啊你个老王八,空手套白狼啊!”这下老李抓到他小辫子嘚瑟起来了,“还好我没和你赌完,不然到时候你输了有耍赖不给酒,还想骗我好茶。”
唐显看了他一眼,“你儿子那包茶叶,你现在回去应该没了。”看着突然傻掉了的老李,他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不过嘴上还是没饶人,“毕竟我让他跑了三个国家,他也只给我找到了这么一小包。”还坏心眼的学着刚才王富贵给他比划的动作,两只手捏出了个指甲盖大小的缝,示意就那么一小点。
这下子老何也不闹着要吃肉了,苍蝇搓手的笑着,“过段时间,是多久啊?明天吗?还是后天?”
唐显想了想,“等这件事查出头绪吧。”一瞬间整个屋子里面立马哀声一片。
脾气最坏的老何不爽的踹了一脚正在飞快显示各种读数的仪器,用家乡话骂了句粗口,“这鸡掰玩意,恁啥咧?”
老头闹着要吃肉,挨了一顿训,这会儿拿着几十亿的仪器当出气筒,唐显反倒没什么意见,只是把本子往桌上一丢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吃饭去,吃饭去。”
乌拉一下子,几个老头东西一丢全都跑了,门口守着几个姑娘小伙子看到他们出来,立马围了上去,跟着一路抽空子给他们扯一下皱吧的衣服,拦一下跑的太快的老王,还没出实验室大门,几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就变成的服服帖帖文质彬彬,透着一股子学究味了。
“这几个助理不错啊,比上一批麻溜不少,也强硬不少。”上一批那几个大小伙子,看到他们几个都像是看到神一样,别说看到他们跑太快拦一下了,挨到一下衣服,都嚷嚷要三天不洗手。
“价格也贵了不止一倍。”唐显没好气的哼哼几声,嫌弃那几个矫情的要命的老东西。
给生活助理开几十万月薪还一波波给他们换人的不也是你,矫情的毛病还不都是你给惯的。
“不去吃饭打算修仙啊。”他看着刚才一直当和事佬的金老,从对方眼皮子下面愣是看出了他的吐槽,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你不也没去?”
“值班的留一个就行,年纪一大把三餐不正,等着早日归西呐。”嘴皮子不饶人的唐显端起桌上的咖啡灌了一大口提提神。
旁边金老就有些心疼。
唐显这人年纪和他们儿子差不多,天资又聪明,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可是偏偏遭老天妒忌,这辈子过的比他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还要波折。
“少操点心,当心你也加入他三的地中海联盟。”唐显倒是神色淡淡,只是暗了一把桌上的显示屏,一道扫描指纹的光波划过,隔音的玻璃墙悄无声息的变成了黑色,充当了幕布,被投映出数个监控录像,“总归都会过去的,我还有俩儿子呐,有什么好担心我想不开的。”
他看着墙上的监控画面,勾起嘴角试图露出个轻松的笑容,只是没了外人,眉眼间那一丝愁绪就再也压抑不住,那笑也和刚才喝下肚的那杯冷透的黑咖啡一样,又冰又苦。
老人知道有些事情外人劝了也是没用的,想不开就是想不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空间留给唐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