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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两个结局(2)

哦,睡着多么好。在梦里,她可以只见她想见的人。在梦里,什么都可以有,什么都可以没有。醒来有什么好?一个人如果迷上爱情本身是非常危险的,渴望占有后的安全渴望被占有的软弱。

而心已失去了弹性,连悲剧电影都防范不了。

没有一个人是为了分离而相爱的,分离而带来的痛苦是有惯性的,就象滚下山的石头,又有谁能替自己挡一挡呢?有相爱就会有相离,和西渡是。以后还会有。

有爱就有苦,记忆犹新的苦。所以只做梦,永远永远都不要醒来才好。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幸福,而伤痛,远甚。再也不要爱上人,再也不要被爱上。否则总有一天醒过来发现没人在你身旁,而天光大亮你很清醒。

是谁说的?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

灵子终于想起了她预设的暗示:醒不来。

她自己揿灭了这一天以及此后每天的太阳,于是黑暗把她变成了历史。如她所愿,没有人再会在她身旁,没有人再会她上我,推醒她,向她道声早。除她以外,没有人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的这一切。道路千万条,选择了这一种,同时也放弃了其它可能。黑暗中,她在挑不出毛病的白天里独自狂想。

再也没有痛苦,她这张人类的脸,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她不知道,你知道吗?

这个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没有结尾也无法结尾。

有时候,人的一生就象一个故事,是开了头也象结尾的,结尾的时候也象开头的。

再怎样的故事结尾也不能令人怎样,但故事依然存在。就象幸福,就象爱。

二活着

1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总会走。

灵子坐在床上。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腕,手腕上,幽蓝的血管蜿蜒着。有谁说过,蓝色血管的女子,适合一切冷的颜色。而绿色血管的,才是属于阳光下的、安分守己的。灵子牵了牵嘴角。

一下子吃下一整版药片,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

她就这样躺进了被窝。真希望这一觉能一直睡到星期一早上去上班。要是没了工作,灵子真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打发乱成一片的大脑。

可是开始恶心。药性发作了,发作到反胃。她开始吐。

母亲闻声进来。拿了一个塑料桶让她吐,她吐完了,人也清醒许多。

有时候是担心母亲问她,有时候,又很希望她能问一问,这样自己就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回了。

母亲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不一会儿,倒了杯水进来,让她漱漱口,就带上了门。

折腾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睡着了。

灵子坐在船上,船非常大,非常坚固,怎么都吹不坏的那种。坐在这样的船上没有人会不心安。所以她心安理得。西渡坐在对面喝着啤酒,她看着西渡的脸,灯下的他长发低垂,盖住半边脸,可是仍然能看见他醺然的眼,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掠开他的发。

船是在这时候开始变化的。起先她不觉得,她只觉得她和西渡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他本来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发乎情,止于礼的距离。公众场合他从来都和她保持着距离,何况他们已经分手,已经什么都不是。可她分明看见他的脸清清楚楚向她移过来。

他是内向的,当初好的时候,“爱”这样的一个字,她一遍都不曾听他说起过。

那他还过来干吗?

那就是自己眼花了?使劲揉揉眼,再睁开眼,居然看到西渡唇上的胡子茬,刮过一茬后剩下的梗梗子,一根根都特别精神。

桌子越来越小,她疑心自己见了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慌慌忙牵了西渡的手,她看着他。以前很多时候她向他撒娇,就用了这样的眼神,乖乖的,依赖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西渡带了她冲出船舱,他们看到,整艘船都在迅速变小,变小。

船总是在水上派用场的。很不巧,他们坐的这艘船因为看起来格外牢固的缘故,总在海上来来去去。

她看见海水汹涌的扑过来。好象是因为孤独久了,一定要卷了他们下去陪它玩。

船开始剧烈的咳嗽,咳的时候浑身都在抖。船老了,咳嗽的时候佝偻着背,咳一下就小一圈。灵子终于支不住惊惧的双眼,仆倒在甲板上。

有清凉的风,带一点点咸咸的腥香。她悠悠醒来。

青天白日,她睡在一片辽阔的大地上。远处的海水温柔的蓝,象情人的双眼。

大地似乎刚经过一场大暴雨,到处都是一洼洼干净的水,东一块蓝,西一块蓝,象一面大镜子不小心让人摔碎了,溅得满大街都是。一时童心大发,咕吱咕吱一路踩过去。灵子小时候最喜欢下过雨的街,到处都是大水洼,水洼上有美丽的彩虹,每次想去捞,总被妈妈的手一把捉回,这么脏的汽油也要碰,真是个脏小孩。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彩虹摸上去是什么样。

她蹲下身,水很凉,彩虹在对她微微笑。她的指尖轻轻抚摸,啊,原来彩虹真的是看得见摸不着的。

有清亮亮的歌声,在风中传出很远。

我开始往前走。

这是什么地方呢?

好多好多的高楼都不见了,也不是不见了,它们只是都躺了下来,所以摊了一地都是。

她从来没见过人可以这么高大,他们随随便便拎起一座大楼,上下左右的拍打,蓝色的水从楼房的各个角落滴下来,滴成一个个大水洼。

一下子没了那么多钢筋森林,她还真有点不太习惯,她觉得她快管不住自己的脚了,它们兴奋的一个劲的往前直冲。

她经过一大片一大片地,人们都在阳光下忙碌。有的在看书,她也凑过去看一看,字大大的,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她看见小白兔妈妈回来了,唱很好听的歌:

小兔儿乖乖

把门儿开开

妈妈回来了

有人在晒被子,她也凑上去闻一闻。被子上满满的都是太阳的味道,她深深深呼吸。还有人在地上挖一个个小洞,然后把种子埋进去,她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说是在种鲜花。没有枯萎,永远盛开的鲜花。

所有的人们都光彩照人,因为他们的面前是鲜花和绿草,大家都在太阳底下走,蓝色的海让他们学会安静,他们不能象那些花花草草那样只知道怒放,他们是人,比最高的楼还要高大的人。所以他们要笑,也要学会叹气,为大海轻轻的忧伤而黯然。

灵子在这时候看见了西渡,他站在阳光里向她招手。她笑了,说,这样不好,你不是已经厌倦了两个人的不自由吗?你走吧,我不会拦你的,你高兴我才会高兴。

西渡望着她,眼睛里充满惊讶,他说,灵子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西渡啊,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是我的初恋情人啊,你知不知道。现在你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们可以有一个小孩子了。所以我们会一辈子,不,是生生世世,在一起。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我就守着你,我愿意。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灵子笑了。她一下子扑进了西渡怀里,说这太好了,我等你向我求婚已经等了很久了,可你就是不肯说。

所有的初恋情人都是有情人,所以他们应该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有很吵很吵的声音传来。是谁家结婚的喜炮,轰轰地响。

灵子醒了。

2

房间里只有闹钟在“滴滴答答”的响着,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睡了那么久,居然连一夜都还没有过去,真是长夜漫漫啊。

她点起一支烟。推开窗,孤独的烟雾静静的在眼前飘荡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迷上烟呢?是因为烟,要多轻盈有多轻盈,可以带人飞跃那堵时光的墙,静静的飘向昨天褪了色的欢乐。

“那些旧时光,那些爱情,那些渐渐老去的朋友。当我们踏上时光的列车,踏上永不复返的征途,那些欢乐,那些痛苦,那片笑声和那些哭泣的眼睛,渐渐变的遥远、遥远,模糊……最终只会在梦的某个角落轻轻的敲响我们的门。”

这是西渡写的歌词,她还是记着。

烟从鼻子、从嘴里出去的时候,就象说出口的“幸福”、“爱”一样,开始还看得见,后来就,越来越远了,远到看不见,远到没有。

抽到第三包烟的时候,灵子终于想明白,他不是不爱她,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限度。

一个人,遇上另一个人,从最初的那一瞬间起,心里就已经做出了判断。他给对方的,是盆?是碗?是缸?还是一个无底洞?

也许西渡给她的,是一只缸。给他从前女友的,也许就只是一只碗。所以他和她们在一起,不过三个月。和她在一起,却也纠缠厮磨着,过了一年的好日子。

现在,是日子到了。所以他走,他还会再碰上某一个人,他会再为她准备一个容器。是盆?是碗?是缸?还是一个无底洞?谁知道呢?

而她,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她为他准备的,是一个无底洞。

没有限度的好,也就是没有限度的痛苦。

可是再痛苦,仿佛有人拿把刀把心割去一半,还是要活下去的。

因为活下去已经成了习惯。

“现在这些都成为我一个人的事了,如果我还是守着那个无底洞,等着他来,再给他,那是永远的煎熬。如果我一转身离开,不去看那个无底洞,这些,也就都和我无关了。”

灵子揿灭了烟,多抽烟,对皮肤不好。她决定要咬紧牙,健康的活着。

第二天早上早早起来,陪母亲去附近公园早锻炼。小狗佳佳欢叫着,绕着腿跑。

一定会快乐的。会的。灵子看着叶片上碎碎露珠,就这么决定了。

中午常德打来电话,说是要庆祝一下,他又做回了快乐的单身汉。

两个失意人,面对面坐着,却都还微笑着。

“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看常德的表情就知道,他心目中的灵子,并不适合这样的寸头。

“没什么,折腾不了别人了,只能折腾折腾自己。头发是最容易被牺牲掉的,因为不会带来肉体上的痛苦。”

“我现在知道了,当初她给我的感情,不是现金,不是支票,只是一张期票。是我太认真了,硬是拿去兑现,结果她这个开期票的人,就吃了罚款。

来,我们喝一杯。”常德冲灵子举一举杯子。

“不,我不喝酒,酒对我的脑血管不好,我喝茶。”

“你现在开始注意身体了?”

“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外人而折磨自己的身体呢?心,是可以要走多远就走多远的,身子却还要留下来做好多事情。

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当初我对他的好,也只是一种自我享受。因为为他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他就要做出快乐的表情给我看,好让我有成就感。现在他不想要了,我就给我自己好了。”

“她和我离婚后,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问我,会不会原谅她?

我说,你去看《圣经》吧。

她问我什么意思。”

“爱路人,爱邻舍,如同爱自己。”灵子和常德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两个人情不自禁相视而笑。

“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过很恨她,要报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