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折腾,姚老太爷的命算是保住了。
看着睡得沉稳的父亲,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姚延意使了个眼色。姚延意会意,叫儿子姚盛桓守在旁边,自己则跟妹妹一起悄声退出,至小花厅说话。
“二哥,这事儿怎么这么快就让老爷子知道了?”姚燕语低声埋怨道。
姚延意自责的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叹道:“这事儿怪我,我是低估了老三媳妇的枕头风。”
“这又关老三媳妇什么事儿?”姚燕语纳闷的问。
“你怕是忘了吧?老三媳妇跟瑾安的媳妇是好姐妹。”姚延意微微的笑着,眼神中闪过一缕寒光。
“那又怎么样?”姚燕语满心都是凤歌的事情,一时没想通这句话的关窍。
“这些年大妹苦心经营,手下的生意各处都极好。她现在虽然说不上富可敌国,可手中的财富也是十分惊人的。你只略想想,她若是改嫁,那苏瑾安要少得多少财产?”
“什么?”姚燕语咧了咧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姚凤歌手中的生意跟药监署相关联,掌控着大云帝国官方药材的流通,多少真金白银在手中过?这一笔巨大的财富足以让神仙魔鬼都动容,更何况苏瑾安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可是这事儿也用不着老三献殷勤呢?”
“老三的岳父邢朝禄犯了点事儿,这会儿正凑银子四处打点呢。父亲昨儿刚吩咐了我并叫我转告大哥,不许插手邢朝禄的事情,可你想想,那邢朝禄是盛栋的岳丈,就算大哥真的不管,盛栋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岳丈倒霉。别的不说,凑些银子也是理所当然的。这钱不能从公中出,又从哪里来?”
若论精明,整个姚家算上几家姻亲之内,就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姚延意。这些琐碎杂事之间的根枝末梢都在他的心里装着,丝丝缕缕十分清楚,分毫不乱。
“这么说,老三是故意的?”姚燕语不高兴了。
“心中踹了别的心思,做事自然就顾前不顾后了。”姚延意哼了一声,吩咐门口的人:“去告诉老三,说老太爷的并需要雪莲籽做羹,我们家京郊的花园子里就种着极品的白莲,让他亲自去采莲籽。每日二十斤鲜莲籽,采好了立刻着人送回来。”
“是。”门口的仆妇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
姚燕语喝了一口茶,方幽幽叹道:“二哥惩罚他有什么用?父亲一定要我去江南,可他身体这样,我又怎么放心离开?”
“你当然不能离开。我会派人去给大妹送信儿。父亲这个样子,她不管如何决定都该来京一趟的。”姚延意说。
姚燕语心知兄长说的有道理,而且老太太的病也不好。凤歌的确该回来这一趟。
晚饭时候,宁侯带着女儿卫依依来姚府探视,得知老岳父转危为安之后也稍微宽心,简单用过晚饭后,留下女儿独自回府了。忙乱了一天之后,大家各自安歇,姚燕语的心里也终于安静下来。
卫依依难得跟母亲同榻而眠,见左右无人,遂抱着她的胳膊问:“娘,我大姨真的要改嫁呀?”
“或许吧。”姚燕语此时身心俱疲,话中也带着深深地无奈。
“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大姨动心至此。”卫依依眯起眼睛说道。
姚燕语低头看了一眼女儿痴迷的神情,笑道:“情之一字,果然是害人不浅啊!怪不得那些修行得道之人都要绝情灭欲。”
“娘这是什么话?如果人人都绝情灭欲,一个个都成了和尚道士,那这世上还有人吗?”卫依依不满的撅了撅嘴巴。
“可是人若是被情欲迷了眼,就会做出很多糊涂事来。”
“娘是说我大姨这事儿做的糊涂?那你还维护她。我可听说,您跟定北侯府的太夫人那儿可是替大姨说了很多话。”
姚燕语叹道:“看来,我是该把家里那些下人换一换了。一个比一个多嘴。”
“娘!”卫依依摇了摇母亲的手臂,“这不怪她们!是你们吵的太激烈了,家里人都担心咱们跟定北侯府反目呢。”
“反目倒是不至于。不过若是他们要强求你大姨,我会对他们不客气。”
“啊?”卫依依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悄声问:“娘会对他们怎样不客气呢?”
“呵呵……”姚燕语狡黠一笑,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娘不告诉你。快睡觉!”
“娘~”卫依依再次使出撒娇大招,抱着母亲的手臂摇啊摇摇啊摇。
“好了!闹了一天我这脑袋里都是乱糟糟的跟一锅粥一样,你再这样摇,我要晕过去了。”姚燕语转身把女人的手臂拿开,“快躺好,睡吧。”
“娘……”
“我累了,你若不想睡就去外面床上找丫鬟们闲聊吧。”姚燕语轻声斥责。
卫依依扁了扁嘴巴,起身抱着枕头乖乖地出去了。姚燕语知道在这个府里自有人照顾好女儿,遂也不操心,自顾转身向里合目睡去。
*
二十余日后,姚老太爷的身体恢复如初,姚家派去江南的人也请回了大姑太太姚凤歌。
听说父母病情沉重后,姚凤歌日夜不休的赶路,进门后便急匆匆的进来请安。却不想被父亲拒之门外。姚老太爷的书房门口站着老管家,老管家看着跪在门口的姚凤歌,心疼的劝道:“姑太太,老爷正在气头儿上,不如你先去安顿下,明儿再来请安吧。”
姚凤歌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在暑热天里一路劳顿提心吊胆而来,又被父亲拒之门外,此时内外交集,跪在这里只觉得头晕眼花,身子颤颤的晃悠,只不过强撑着才没倒下去。
姚燕语看她脸色苍白,额角上渗着汗珠,忍不住劝道:“姐姐,你一路征尘,不如先去洗漱更衣再来拜见父亲。”
“不,父亲不原谅我,我就在这跪着等……等父亲原谅。”姚凤歌知道姚老太爷晕倒是因为自己之后就愧疚万分,此时若能多跪一会儿心里还好受些。
姚燕语皱眉看向旁边的兄长。姚延意只得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妹妹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就是对父母不孝啊。”
见凤歌还是无动于衷,姚燕语皱眉劝道:“姐姐不要做糊涂事,父亲此时已经无碍,你若是把自己折磨病了,可叫母亲怎么办呢?何况父亲身居高位,这府中不知道有多少眼线。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那些闲着没事儿干的小人们又该说父亲不慈了。”
这话说的太重,姚凤歌如遭重锤,再也跪不下去了。
姚燕语忙朝身边的两个仆妇招了招手,两个仆妇忙上前来把姚凤歌搀起来,扶上一架竹椅小轿送去早就收拾好的小别苑。
*
看着姚凤歌离去,姚延意长长的叹了口气,对姚燕语说:“我看大妹的身体也令人悬心。二妹,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家中烦难之时,有劳妹妹了。”
姚燕语笑道:“二哥说哪里话?这二十多年来我们兄妹守望相助,共同进退,如今一个一个的都上了年纪,难不成就各顾各的去了?”
姚延意立刻开怀而笑,说道:“妹妹这样说,愚兄心中甚是宽慰。对了,刚我叫你二嫂冰镇了些瓜果,天气炎热,咱们去吃一点解解暑气吧。”
“二哥屋里的好东西素来都便宜我。”姚燕语答应着,跟姚延意一起出了父亲的书房院往西跨院去。
姚燕语忽然想起姚盛栋来,因说:“如今父亲身体恢复了,二哥就让老三回来吧。”
“他为了一己之私胡言乱语,差点要了父亲的老命。此等不孝的孽障如何能留在家里,我给他派了个差事让他去瓜州了。”
姚燕语闻言忍不住笑了,又问:“瓜州偏远,这大热的天跑去那里可要吃不少苦。你就不怕大哥知道了埋怨你罚的太重了?”
“此事我还做得了主。即便大哥不高兴我也有话说——这小子,都是他给宠坏了。”
说话间兄妹二人进了姚延意的院子,二夫人宁氏听见说笑声亲自迎了出来,跟姚燕语姑嫂互相见礼后,笑道:“也只有妹妹回来住的时候,老爷脸上才有些许笑容。以我的意思,竟不许妹妹家去,常在娘家住着才好。”
“嫂子不怕我吃穷了娘家,那我就索性长住好了。”姚燕语笑拉着宁夫人的手,姑嫂二人先一步进屋。
丫鬟把冰镇的葡萄西瓜等瓜果端上来,宁夫人挑了一串葡萄给姚燕语:“妹妹尝尝这个,这是西番运来的,一路用冰镇着,到了京城后两大车里面才挑出两篓子好的来。”
姚燕语摘了一颗葡萄尝了一口,叹道:“真是挺甜,比咱们自己种的甜多了。”
“对了,给大妹也送些瓜果过去。”姚延意想起凤歌,心里又难免烦躁,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去吧。”姚燕语忙说:“这会儿估计姐姐已经沐浴过了,我过去陪她说说话儿。”
宁夫人看了看丈夫的脸色,方赔笑道:“这……也好,大妹妹的事情,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多说。倒是二妹的话,大妹妹还能听些。”
“嫂子说的是。大姐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的话她自然能听得进去。只是劳烦嫂子叫厨房弄点解暑的羹汤送过去,我刚才看大姐面色苍白,定然中了暑气。”
宁夫人笑道:“这还用妹妹说?我早就预备好了,跟瓜果一起送过去就是了。”
“还是二嫂周到。”姚燕语说话间吃了一穗葡萄,便拿了帕子擦手,又用茶漱口后,起身说道:“哥哥嫂子忙了这些天也辛苦,妹妹先告辞,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就请嫂子送到大姐住处来,如此今晚哥哥嫂子也好生歇息歇息。”
“多谢妹妹体谅,妹妹辛苦了。”宁夫人叫了几个妥当人抬着食盒冰桶跟随姚燕语一起去小别苑。
*
姚凤歌一路上辛苦不堪,此时虽然知道父母身体已经无碍,但心中焦虑依然没有消除,沐浴过后便郁郁不安的靠在榻上沉思不语默默垂泪。
“姐姐!”姚燕语进门后喊了一声,便转过帐幔朝凉榻走来。
“妹妹来了!”姚凤歌忙拿了帕子擦泪,并起身相迎。
姚燕语看着姚凤歌红红的眼圈儿,笑劝道:“姐姐这是做什么?父亲母亲都已经安好无事,你又跟知心人重聚,正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独自垂泪呢!”
姚凤歌撇开脸,叹道:“妹妹就别取笑我了!如今我正暗自后悔呢。”
“姐姐为何事后悔?”姚燕语拉着姚凤歌并肩在榻上落座,又吩咐身后的丫鬟们:“把东西放下,你们就回去给你们太太复命去吧。”
一众丫鬟把手中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羹汤菜肴以及瓜果点心都一一摆放整齐后,方恭敬的退了出去。
姚燕语看左右无人,方又问:“姐姐可是后悔改嫁之事?”
姚凤歌心里非常委屈,却又说不出来,之事含泪点头。
姚燕语忙攥了凤歌的手说道:“姐姐可千万别后悔,我可是在定北候太夫人那里夸了海口了。”
“你夸什么海口?与我的事情有关?”凤歌忙问。
姚燕语笑道:“是啊,我在封老夫人那里说了,我姐姐想改嫁便改嫁,谁也拦不住的。再说了,爱一个人就是要光明正大的跟他在一起,这又不犯法,又不碍着谁的事儿,有什么不能嫁的?”
“你……当真这么认为?”姚凤歌错愕的看着燕语,似乎这个几十年的姐妹是个陌生人一般。
姚燕语笑道:“姐姐,我在你面前用得着说假话吗?这事儿你若不信,可派人去问问封太夫人就知道了。”
“妹妹……”此一时里,仿佛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值了。姚凤歌反手攥住妹妹的手,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