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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浒歪传之:时迁(3)

花花是一头小女猪,毛发稀疏、身体瘦弱,全身长满了难看的斑。但她在众猪之中是那么独特和醒目。每年都有上千头猪被杀,只有花花最长寿。

猪鼻从来不喜欢任何一头猪,但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要投向花花。

为什么?

这个问题猪鼻苦想了至少10年,直到有一天,看到花花寿终正寝的尸体,猪鼻恍然大悟:气质!

是气质!花花虽然丑,但丑得很有气质,而且越丑气质就越突出!

我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

天气预报发出紧急通告:晴!

刹那间,云开雾散、艳阳高照!

猪鼻高高仰起自己的脸,把自己的鼻子骄傲地亮给整个世界。

她换回了自己的名字,辞退了那两个鬼一样的使女,让父亲找一个最美丽的丫头来伏侍自己。她要用使女的美丽来衬托自己的气质。

最美丽的丫头当然是李师师。

这时,李师师正在为出师不利而烦躁,猪家人上门来找她。

李师师尚未开口,她那该死的爹娘却已抢先满口答应,因为猪家出的价实在太惊人了:每年10头猪!

虽然满心委屈,李师师还是进了猪家门,至少她对猪毛还没有死心。近距离接触对她应该有利。谁知道进门之后,一切出乎她的意料:

她在猪毛眼里如同无物,有一次,她逼近猪毛,撑开他的眼皮,却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了一只猪的投影。

她彻底绝望了,这个男人太专一了,真的是“我的眼里只有猪”。

然而,她也得到了意外的收获:猪家让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住最好的…总之,一切吃穿用度竟然全都是最娇贵的千金小姐的标准。

虽然知道自己日后将贵为皇后,李师师还是被这富贵的生活惊呆了,要知道她吃过的最好的东西是一块肥肉。

不过,她还是尽力把持住了。

而猪家自己的女儿猪鼻呢?

她心甘情愿、义无返顾地过着使唤丫头的生活: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洗衣劈柴…1米之外望去,简直是一头披着破布、直立行走的猪。

起初,猪毛很是吃惊和心疼,但看到女儿越来越像猪,他也就欣慰释然、含着热泪感叹:亲父女就是亲父女。

至于猪鼻自己,从看到李师师的第一眼起,她内心的地震、火山、海啸、龙卷风就没有停止过。

“我有气质!我有气质!我有气质!我有气质!我有气质!我有气质!”

每时每刻,她都念诵着这四字来逼迫自己挺胸、抬头、用黑洞洞的鼻孔与这个有眼无珠的世界冷冷对视。

11.

一头猪被杀时的音响效果撕心裂肺,那么一百头猪同时被杀呢?

此起彼伏的杀猪声撕裂天地。

鼎沸的人声夹杂其中。

猪家首届百猪宴隆重开幕。

由于来宾数量远远超过预算,原计划只播放1个时辰的杀猪声也因此无限期延长。

为了展示万人同欢的豪华场面,猪毛干脆令人拆掉了院墙,让席桌毫无阻拦地铺向四周。

宴席中央一座全部由猪骨巧妙搭成的精致戏台。

台上正在上演轰动南北的《长恨歌》。

由于四周太过喧哗,戏文配乐根本听不到,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演出效果,因为戏中的每一句对白,连顽童都已经倒背如流。

天下第一红小生时迁的表演早已臻于化境,一派雍容气度、皇家威仪,描画得如同真龙出世;而那万般怜爱、无限风流,也尽在举手投足之间。尤其是马嵬死别之后,明皇寂寞伤怀、失魂落魄之状,更是悲天地、泣鬼神。从他的眼中,只能看到四个字:地老天荒。

而其他演员,表演也已十分纯熟:

啪啪唧本就贵为公主,加之年事已长,女猴成熟的风韵很好地掩饰了体形的消瘦,贵妃慵懒娇美之态自然流露;

喷喷嚏久经人世,思想愈发深刻,高力士的老练阴郁,几乎无须表演,已然毫发毕现。

莎莎啦思乡情切,那份柔弱凄婉,正是失宠梅妃、白发宫女的化身。

落幕后,当然是掌声雷动、泪雨倾盆。

而时迁对此早已麻木,谢幕时,他只是冷冷地鞠躬挥手,对他而言,大地不过一口生锈的破锅,这些人则是锅里密密麻麻瘸腿的跳蚤。他连作呕的气力也早已在几年前荡然无存。

他的冷犹如野火,更加激起跳蚤们的疯狂,尖叫声顿时盖过了杀猪声。

然而,就在最后一次谢幕时,一只手如一道闪电忽然击中他,刹那间将他捏死。

这不是一只寻常的手,而是无数根美丽无比的汗毛及毛孔汇聚而成的虚拟的手。

这些美丽无比的汗毛及毛孔生在一位女孩子美丽无比的身体上。

全世界能拥有这样一具美丽无比身体的——只有——

~李师师~——(配闪电惊雷,切冰雪融化、春暖花开)

落幕后,当然是由本届宴会的中心人物上台打赏、与演员亲切握手。

“到验证我气质的时候了!”猪鼻伸手抓了一把猪大便抹在自己的破衣烂衫上。

临上台前,她忽然想起李师师,真正的鲜花不能没有真正的绿叶,于是她命令这片真正的绿叶一起上台去衬托自己。

猪鼻登上戏台,顿时掀起又一轮高潮。

台下万名宾客赴宴的目的只有一个:竞争猪家唯一的女婿之职。

这次百猪宴的全称是:“猪氏女鼻及笄芳辰百猪宴暨东床招赘庆仪”

谁不知道只要拥有猪家一半的猪蹄,就等于拥有了全国至少10分之1的餐桌垄断权?

谁又不知道只要能够信步徜徉在猪家的猪圈旁,就等于拥有了李师师至少3/4的独家注视权?

与此相比,朝夕面对猪鼻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猪鼻一步步登上台阶,李师师跟在后面。

每个人都听到隐隐的鼓声,从自己心底最深处(就是心脏桃尖的那个位置)沉沉响起。

这鼓声不断加重,就像上帝用他的指节扣响大地。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声音?

哇!———————

一个小男孩大哭起来。

他也见到了李师师,他也听到了鼓声。

他曾经听奶妈讲过青春期爱意萌动的感受。

“我进入青春期了?!我才6岁呀!妈,我怕!哇——”

12.

大地上响起一阵鼓声。

只有地球自己变成一面大鼓,才会发出这样的鼓声。

猪鼻一步步登上台阶,心咚咚咚狂跳,震得她胸前的那半只微型鼓也不断跳动。

就在她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吸了过去。

戏台消失了、猪家大院消失了、整个地球都消失了。

她变成了半粒种子,和另半粒种子紧紧贴合。

它们静静躺在一只透明的鼓里,鼓外是无边的星空,寂静、幽暗、深邃。

一座又一座星球从两边滑过。

她的身体开始湿润,另半粒种子也开始湿润,暖暖的潮意将它们之间的缝隙渐渐消融。

它们越来越像一粒种子了。

鼓载着它们来到一个垂涎欲滴的白色星球:一望无垠牛奶的海洋、连绵起伏巧克力的山峰上浇着各色冰激凌、星星点点的草莓铺满奶酪的大地。

这个星球那么熟悉和亲切,她涌起一阵阵温暖的感动,而且也真切知道,那另粒种子和她一样,想呼唤同一个字:家。

鼓绕着星球飞行了3周,之后便向来路返回。

唰——

猪鼻睁开眼睛,眼前是另一对眼睛——时迁的眼睛。

两对眼睛一样的吃惊和茫然。

他们胸前的半只微型鼓竟然贴合成一只完整的小鼓。

两人急忙让开,小鼓随即又一分为二。

戏台还在,猪家大院还在,所有的宾客都在,只是鼓声消失了。

宾客们也像刚睡醒一样,急忙擦掉口水,合起大张的嘴,暗自纳闷: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丑?

气质!

猪鼻猛然想起,急忙挺胸、抬头、高仰鼻头。

由于鼻头妨碍了双眼聚焦,她看到所有宾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除了第3301号猪圈里那头高贵的猪。

猪鼻不由得热泪盈眶:我胜利了!我终于胜利了!挺住!挺住!

她很有气质地从李师师手中接过特制的猪腿骨奖杯,很有气质地赠给时迁,并很有气质地和他握手。却始终避免和他对视。

这时,猪毛也跑上戏台,手握一根喇叭状的猪腿骨,满脸通红、局促半晌,嗫嗫道:“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今天——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大家吃好喝好,猪肉有的是。现在小女就要抛绣球了。”

哦——下面欢呼躁动起来。

随即,每个人都暗自焦急,不停告戒自己:看准绣球,先别看李师师!

猪鼻手捧绣球,环视台下,所有人都已经被她征服,忽然之间,她感到一阵空虚、乏味、疲惫:人生不过如此。

她甚至想转身离开,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它——第3301号猪圈里那头高贵的猪。

那头猪忽然站了起来,忽然脱下自己的皮,忽然变成了一个少年人!

原来他是潜入猪圈卧底的人!

越过鼻头,猪鼻看到那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师师。难道他是为了李师师才化妆成猪的?

猪鼻斗志重生,很有气质地抡动手臂、很有气质地大叫:“接住!”

随着万众惊呼,绣球很有气质地飞向第3301号猪圈,正中那少年的脑袋。

哎呀!

少年头破血流、栽倒在猪圈中。

那绣球外面是猪鬃,里面是一颗超大猪骨节。

猪毛急忙派人找医生给新女婿包扎。

13.

对于一只蚂蚁来说,一个顽童就是上帝;

对于一个高智商的人来说,上帝就是一个顽童。

高大壮偷盗生涯的命运线始终散发着一股辛酸的浪漫,这是上帝玩的一个小把戏。就像顽童用樟脑球把一只蚂蚁困在他随心所欲的迷宫图里。

蚂蚁能够侥幸逃脱,只有一个原因:顽童被妈妈揪着耳朵回家了。

同理,高大壮绝处逢生,也只有一个原因:上帝尿急。

在上帝于天堂某个角落痛快淋漓的间隙,高大壮从上帝的胯下溜走了。

猪毛家已经没了院墙,高大壮只好用半块土坯遮着自己的脸,严格按照贼的步法,潜入到猪家一望无垠的猪圈中。

“百猪宴”的不绝杀声惊得所有猪都放声大哼,只有一头例外。

3301号猪圈的那头猪一直沉默着,沉默让他显得如此高贵。

当天的万人万猪之中,在气度上能和它一较高下的,只有戏台上的时迁。

据高大壮品评:这一猪一猴虽然均有王者气度,气象却有所不同——

猪,乃沉沦之王,郁郁寡欢,虽自甘堕落,却难掩大志难伸之愤,如投江之项羽;

猴,乃寂寞之王,茫然若失,虽孤标傲世,终有心灰意懒之萧索,如求仙之秦皇。

好猪!好猴!人间双璧、日月同辉!

“窃人不成,能偷此猪,倒也不虚此生!”高大壮热血沸腾。

但是,猪有什么能偷的呢?

以高大壮的偷技,窃取猪身上的任何部件都绝无可能。偷猪粪?猪粪又是废弃之物。世界上要是有袋猪就好了,高大壮正在遐想,却听见“猡猡猡猡——”有人来了!

高大壮急忙厕身于一头肥女猪身后,偷眼望去,原来是饲养员来发派猪食。高大壮大喜,饲养员一离开,马上跳了出来。趁那高贵之猪转头之机,捞起一把猪食就跑。

手捧这一生唯一的劳动果实,狂喜之后的高大壮不禁黯然:70年粒米未进,他的肠道早已封死了,根本无法消受这极品美味。

他依依不舍把猪食撒到身边的猪槽中,正好有一只猪刚打定主意,要豁出去不再挂怀生死,见到这捧猪食,几口就吞下肚去。见它这么好胃口,高大壮又开心起来:

盗不为己,天惧地敬!

放眼古今,谁可为俦?

他一抬眼,看到了戏台上、如潮喝彩声中、寂寂而立的时迁。

紧接着,就是那段抛绣球的戏,高大壮眼见那头高贵的猪脱下猪皮变成了人,心中更是喜出望外:原来我偷的不是最高贵的猪,而是最高贵的人!

他在猪家附近盘桓,等宾客散尽后,只见狲宫带着演宫女的那只女猴出来,却看不到时迁。

趁天黑,他摸进猪家,穿过方圆数里的猪圈,四处察探时迁的住处。

一路上,他先看到猪家小姐猪鼻和那个装猪少年在一起谈论烧饼什么的。后来又见两只猴子在争论,是演杨贵妃和高力士的那两只猴子,它们说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再后来,是猪家那个美丽的丫鬟,在月亮下独行,不时发出勾魂吸髓的叹息。

高大壮心跳不已:幸好年轻时没遇到这闺女,否则我老人家哪能有今天的成就?

他没敢多望,又向前找去,没走十几步,就看到了时迁。高大壮上前一把抓住时迁:

“小子,是你,就是你!”

“什么?”时迁魂不守舍。

“拜我为师,马上!”

“好。”时迁直愣愣盯着前方。

“你答应了?!”

“什么?”

高大壮明白了:那丫鬟。

他用身子挡住李师师。时迁目光却在他脑袋处绕个弯,然后又笔直射向李师师。

“小子,你想得到她?”

“不知道。”

“你喜欢她?”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

“小子,你拜我为师,我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话说天地未生之前为无极,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生四仪,四仪生八卦…说远了,应该这么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又远了…说直接一点吧…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雄不独处,雌不孤居。玄武龟蛇,蟠虬相扶,以明牝牡,意当相须…懂了没有?”

“不知道。”

“嗨,说白了,就是泡妞偷心大法,想不想学?”

“不知道。”

14.

爱情是阴险的蚂蚁。

等你发现它的时候,你意志的脊椎骨已经塌方了。

那一眼之前,时迁的心是南极洲;

那一眼之后,已经是撒哈拉了。

李师师不是人,而是上帝在冬天呵的一口热气。

时迁的内容全部融化,只剩下轻飘飘的形式,在李师师若有若无的呼吸间沉浮。

他无法定义李师师,因为李师师的每一个毛孔都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宇宙。

他只能感到:这无数个宇宙都弥漫着同一种坚硬的痛苦。

这些痛苦如尖锐的流星,将时迁划得千疮百孔。

“你究竟想要什么?”

在月光下、猪圈旁,在劫后余生的猪们酣睡的呓哼中,时迁鼓起勇气问道。

这勇气并非来自于爱,而是来自于他对李师师痛苦的痛苦。

他曾经迷惘过、忧伤过、寂寞无聊过,但从没有痛苦过。

李师师每一声叹息,对他而言,都是一场山崩海啸的灾难。

李师师轻轻转过脸。

她知道,月光是为自己而清、夜色是为自己而凉,自己的目光会将时迁送上天堂。但是她没有吝惜。

白天,她也看了那场戏,在戏里,时迁让她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王。

然而,此刻,在月影的涂抹下,时迁却像一个给小贼跑腿的更小的贼。

“嗨——”李师师不由得笑了,眼中却泛起淡潮。

“你究竟想要什么?”时迁又问。

他似乎看懂了李师师的笑,那是被上帝遗忘的天使凄凉的微笑。

李师师眼中的泪雾如同月光下的潮水,顷刻将他淹没。

他想伸出手捧住这个天使,却知道自己的手太小太瘦太脏,不由得将手藏到了背后。

“我?”

李师师抬头望月,月亮很自知之明地躲进云中,留下一片空茫的天。

李师师低头顾影,她的影如一枝倒伏的水仙,在大地漆黑的额头画出一抹怅惘。

“我想要一朵花。”她说。

“花?”

“听说皇宫御花园里最美的花是黑牡丹——”

“好!”

“你能采到?”李师师又望了一眼时迁。

“能!”

“好,我等着。”

时迁欢喜得不知所措,他急需倾诉,于是摇醒了一只女猪:“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实在是太漂亮、太可爱、太迷人了!肯定会嫁一个英俊的丈夫。”

女猪正在怀第23次孕,哼哼道:“你找错猪了,我的玄孙子都开始写初恋回忆录了…”

一扭头,时迁看到猪鼻和那个装猪少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醋意,一抬头,他直觉地找到了那颗奶油星球,它在夜空中陡然一亮,随即又隐没在群星之中。

去它的冰激凌巧克力!含糖量那么高的星球,鬼才肯去!时迁又兴奋起来,他跑过去大声祝福:“爱吧!爱吧!尽情爱吧!别浪费这么好的月亮。”

猪鼻看了他一眼,很快避开了,那少年则涩涩一笑,额头的伤口包着一块猪皮。

时迁跳上猪栏,哼着戏文,翩跹而行,在2里外遇到了啪啪唧和喷喷嚏。

“时迁?”啪啪唧一眼看见他。

“哈哈哈哈…”时迁的脚趾都在笑。

“你这是怎么了?”啪啪唧问。

“据我所知,他得了佛思特拉雾紊乱综合症。”喷喷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