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又躺在了小窝里。突然,他看见了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和别人一样已经长得很长了,这一点他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头发梢全白了,这是他以前没有注意过的。这一发现让他吃了一惊,以前他听老人说:人不吃盐就会白头发。
自从他们进入丛林便再也没有吃过盐,牛大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急急的想尿,接着就尿了,在尿的过程中,他急中生智,用手心接了自己的尿喝了一口,他发现自己的尿也是淡的。这一发现使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突然疯了似的跪在了"床"上,放开喉咙喊:"狗日的李双林,你出来,老子要杀了你——"
"李双林你快出来,老子杀完你还要赶路呢——"
突然,他又抱住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三
舒服,真是太舒服了,李双林觉得一生一世也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这么天长地久的一大觉。干爽、温热、宁静。
李双林睁了一下眼睛,四周仍漆黑一片,很快,大脑又一次朦胧了起来。这是在哪呀,他这么问自己。他的后背温热而又酥软,他动了一下,这时他发现有一双手在摸他,从胸口一直到下体,他终于清醒过来,一激灵,坐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赤条条一丝不挂了。在他身后用身体拥着他的人,"呀——"地叫了一声。从这声音上判断,是那个野女人,李双林的心放松了些。
他记得吃完野女人为他烤的野鸡,自己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一觉就睡得天昏地暗,亘古洪荒。他不知道野女人什么时候把他的衣服脱掉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躺在他的身边。
他感到恐惧和无所适从。
他站了起来,双脚踩在软软的细草上,发出了一串丝碎的响声。他想找到自己的衣服,他在细草中摸来摸去。这时,原在黑暗中抱住了他的腿,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原身体上的温热和酥软,两只乳房丰硕实在地贴在他的腿上,因为黑暗,他看不见原的表情,但原的举动还是令他大吃了一惊,他推开了原,摸索着他的衣服。这时,他摸到了自己的枪,这时他的心安稳了许多,他不再感到恐慌了。自从他发现这个山洞和身边的女人,他并没有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危险,相反,他觉得这里是安全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也不知道离开弟兄们有多长时间了,他们还好么?洞中昼夜都是黑的,他分辨不出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原又点燃了松枝,松枝"哔哔剥剥"欢快地燃着。他看清了原,原就蹲在燃着的松枝旁,入神人定地望着他。此时的原也一丝不挂,他试图让自己的目光从原的身旁移开,他看到了自己的衣服,那身破烂的衣服早已化成了一堆灰烬堆在燃着的松枝旁,这一切无疑是原干的。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他的衣服烧了,他抱着枪,怕冷似的浑身哆嗦着。
原站了起来,就立在燃着的松枝旁。原的身体在火光中一半明一半暗,原的身体散发着一层幽幽的亮光,接下来,原围着火堆开始舞蹈。起初他不知她这是在干什么,片刻过后,他才明白,原这是在舞蹈。原伸展着四肢,双脚不停地在地上腾跳着,一对乳房也随之颤动着,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肩。原跳得非常的卖劲,不一会儿,身上就有汗水沁出来,先是一颗颗晶莹地在皮肤上缀着,像一颗颗宝石,但很快,那汗珠便汇聚在一起,顺着她的乳沟和腹股沟流下来。原跳得忘情而又投入。
原曾试图要把蹲坐在角落里的李双林拉起来,一同随她跳,被李双林粗暴地拒绝了。他本能地抱紧了怀里的卡宾枪。枪身冰冷,让他感受到阵阵寒气从他的怀里传到体内,他不明白原这是要干什么。
原很失望的样子,但她仍没停止跳舞,长发一会儿遮了前胸,一会儿又遮了后背,原的样子有些疯狂了。李双林见到原的样子,有些害怕了,他冲原说:"你别跳了。"
原仍跳。
他说:"你把我衣服烧了干啥?"
原还跳,原用肥硕的屁股在他面前扭着。
他又说:"弟兄们走远了。"
原还是跳。
他还说:"谢谢你救了我,我该找他们去了。"
他这么说完,站了起来。他觉得身上已有许多气力了,但他赤裸着身体,又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本能地抱着胸,把枪护在胸前,弯着腰,向洞口一点点移去。
原刚开始不明白眼前这个美男子为什么对她的舞蹈完全无动于衷。她是在向他求爱,可是他只愣愣地望着自己,当她向他走去,试图让他与自己共舞时,他却粗暴地拒绝了她,这令她有些伤心。但她仍然在跳,向这位山外来的美男子展示自己的美。她相信迟早会打动他的,让他爱上自己,并和自己做爱,那样一来,她就会有个孩子了,她就会抱着孩子,带着他回到部落里去,和众人生活在一起,那对于原来说,是多么荣光和幸福啊!那时,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真正的母亲,便会引来许多男人向她求爱,她就会拥有山林和整个世界。她为他们生养,他们为她劳作,这是山里女人的梦想和一切。
她起劲地跳着。突然,她看见他向洞口走去,她立即停止了跳舞,"呀——"的一声向他扑去。
她说:"我的美人,你不能走!"
他看见原风一样地扑到自己的眼前,一下就把自己抱住了。
原依依呀呀地说着什么。
他说:"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她听见他在说话,他的声音像唱歌,她自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她说:"你不能走,你们那些人走远了,他们走不出密林的。"
他几乎是在喊了:"放开我,放开我——"
声音在山洞里回荡着。
喊声使她吃了一惊,她抱住他的手松开了。他趁势向前走去,她终于清醒过来,复又扑过来,她的气力大得让李双林感到吃惊。她往回拖着他,而他挣扎着要离开她,两人互不相让地扭在一起。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手里的枪,终于他甩开了她,接着怀里的枪响了。
子弹贴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又射在身后的石壁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怔在那里。
他向后退去,一步步。
她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待反应过来后,她又向他走去,他向后退一步,她向前走一步。他的枪口黑洞洞地冲着她。
他说:"别过来,过来就打死你。"
他仍在向后退,她一步步迎着他的枪口向前走。她不知道他怀里抱着的东西叫枪,但她心里明白,这东西是会响的箭,她也有弓箭,她用它射猎,能射死山鸡,能射死山林中的所有动物。如果,他想要射死她,很容易。但她还是迎着他的枪口往前走。
两人僵持着来到了洞口,林子里一切都是亮的,一切让他有些不适,他眯上了眼睛,枪口仍然冲着她。
他看见了熟悉的山林,可四周一切都静静的。让他心里空空落落的。突然,他喊了一声:"你们在哪呀——"
声音稀薄地钻过丛林,很快便没了回声。没人应答,一切又复归寂静。
原跪下来,冲着他的枪口。原很快地说:"你走不出去了,他们早就走远了。"
她一边边说一边比划,原感到无比的委屈,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会不要她,宁可死在丛林里也不要她。
李双林从原的语气和比划的动作中,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又惊奇地发现,原的眼泪正汹涌地流出来。原的眼泪让他吃了一惊。
他又空洞地喊了声:"天呐,你们去哪了,怎么扔下我一个人了。"
他感到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了。他扔下了怀里的枪,向北方跪了下去。
原扑过来,再一次死死地抱住了他。
他恨死眼前的野女人了,是她让他和弟兄们分开了,他拼命地抽打着她,打她的脸,打她的身体。原隐忍着,一声不吭,她轻而易举地把他抱了起来,向石洞走去。
她说:"该死的,没有良心呀。"
他说:"你放开我,弟兄们呀。"
两人都只听到了对方的喊叫。
四
牛大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困,仿佛进入丛林以来欠下的觉一古脑儿都来找他算账了。他躺在大树枝杈上自己搭建的小窝里,昏昏沉沉地睡着。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喊声,是人的喊声,激灵一下,他坐起来,睡意皆无了,侧耳去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半晌过后,他又一次躺下,一连几天了。他做梦都梦见了找到李双林了,不仅找到李双林一个人,还有一大群人,那群人里,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他以前生活在人群中,恨不能立马就离开那群人,离他们越远越好,离开人群他就自由了,父亲和哥哥就是为了这份自由献出了生命,他现在真的自由了,莽莽丛林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可不知为什么,他一次次地却要梦见人群,梦见他的仇人。
"我这是怎么了?"他躺在那里,喃喃自语着。
他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疑惑着这是别人在说话,他大睁着眼睛,探出头,惊惧地四下里望着,除了丛林还是丛林,什么也没有,他失望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叫牛大奎。"他说了一次。
"我就叫牛大奎!"他又说了一次。
"操你妈,我叫牛大奎!"他几乎在喊了。
他拼命地喊了,可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一点也不大,都被那些该死的丛林吞噬了。
牛大奎独白呼喊了一阵自己的名字,似乎把自己找到了,力气也一点点地回到了他的身上。牛大奎坐了起来,从铺位上抓起了枪,枪实实在在地握在了他的手上,他又摸了一次腰间的弹匣,这一切都实实在在,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他的目光又灵活起来,浑身的关节"咯咯嘎嘎"地响了一气,他气愤地说:
"李双林,你个狗日的,老子要找到你。"
"李双林,老子要一枪崩了你。"
"李双林,老子要用刀活剐了你。"
"李双林,你个狗日的啊——"
李双林此时又在哪呢?是死是活?牛大奎心里仍旧一片茫然。他要找到他,要复仇,这一愿望,在牛大奎的心里依旧强烈。
他从树上下来,寻找仇人李双林是他的目标,也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他要找到他,杀了他,崩了他,复仇,复仇哇!牛大奎这样鼓励着自己。近日来,附近的沟沟岭岭,他几乎都找遍了,可牛大奎连个影子也没有找到。难道李双林成了仙?
他还要找,不死就要找下去。牛大奎把枪半抱在胸前,做出一副准备战斗的样子。脚下是枝枝蔓蔓的草茎,身旁是缠缠绕绕的藤蔓和树枝,这为牛大奎的寻找工作,带来许多不便。
于是他就骂:"王八糕子。"
又骂:"日你娘!"
还骂:"操你八辈祖宗!"
……
骂着骂着,牛大奎就不知是骂谁了,是骂李双林,还是这些该死的丛林,亦或是自己。总之,他在稀里糊涂地骂着。骂着骂着,就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了自言自语。他似乎在不时地制造出种种声音,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踏实,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怕自己把自己丢失了,忘却了。他一边骂着,一边寻找着,一路下来,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哪个重要了。
丛林到处都是一样的景色,他走了许久,抬头望一望,仿佛又走回到了刚出发的地点,他知道,这是错觉,这种错觉让他不寒而栗起来,丛林还有尽头么?自己以后能走出丛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