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解放了,天是蓝的,人是新的,一切都崭新起来。
解放大军接管了西南重镇——重庆,随即成立了军事管理委员会。马部长找秦天亮谈了一次话,马部长是代表组织和他谈的话。此时,马部长和他谈话的地点就是以前重庆站老都的办公室,屋里的摆设稍加变动,便成了马部长的办公室。当他喊了一声报告走进办公室,看着坐在桌后椅子上的马部长时,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时光瞬间错乱之后,他很快还是回到了现实。
马部长说:天亮呀,解放了,咱们共产党人当家做主人了,我们要管理好这座城市,道路还很艰巨,我们革命党人,一定要把这份担子挑起来,经组织研究决定,任命你为军管会刑侦处的处长。
马部长这么讲话时,秦天亮一直望着马部长,秦天亮站了起来,真诚地说:部长,你看我合适么?
他又想到了飞往台湾的梁晴和儿子小天,这是他的软肋。老都和江水舟等人一定会利用他这一点,胁迫他为他们卖命。在临离开重庆前,保密局潜伏下来一大批特务,据说有上百人,可惜他没有拿到那份名单。这一切意味着解放后的重庆并不会太平。想到这,他真诚地冲马部长说:部长,这工作对我来说怕是不合适。
马部长就严肃地说:天亮,你搞过地下工作,现在你变成地上工作者了。国民党潜伏在全国的特务还有散兵游勇不计其数,你的工作就是侦破敌人的地下组织。组织考虑过了,干这项工作你最合适。潜伏下来的这些人你都熟悉,以前他们甚至都是保密局的人。你和这些人打交道最多,你最熟悉了。
秦天亮站在那里,忽然感到肩上很沉,他挺了一下胸,低低地说了一声:是!
马部长又说道:天亮,为了方便,你就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吧。
秦天亮回答道:部长,我听您安排。
马部长突然回头叫道:百荷,你过来一下。
王百荷便应声而入了,她走起路来脚步很重,像一个行军打仗的战士一样立在马部长面前。她冲秦天亮笑了一下,然后就大着嗓门说:马部长,有什么事么?
马部长不看王百荷,却把脸转向了秦天亮道:天亮,这是王百荷同志,你们见过的,组织上让她做你的助手。
秦天亮认真地看了眼王百荷,没有说话。
马部长似乎看出了秦天亮的怀疑态度,便又说:别看王百荷年纪不大,她十三岁就参加了游击队,打过仗,做过妇女工作,支过前,后来正式参军,参军后一直在我身边工作,群众工作做得呱呱叫。你们刑侦处工作起来也不能离开群众,我们的队伍刚到重庆,要开展工作不能离开群众。
秦天亮听了马部长的介绍,便伸出手去。王百荷大咧咧地把手伸出来,用劲地握着秦天亮的手,因为她用力过猛,秦天亮咧了一下嘴。王百荷还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一下秦天亮的肩膀道:处长,我王百荷以后就是你的兵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王百荷了,可以说这两次见面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军管会的办公地址就是以前重庆站那幢办公楼。进进出出的人们,脸上都挂着一种灿烂的笑容。秦天亮看着这里的人们,他竟有一种天壤之别的感觉。以前这里充满了阴谋,每个人都不苟言笑,因此显得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此时眼前的人们到处都充满了阳光和欢笑,这种情绪也感染了他,他也一直充满了笑容,忙这忙那。他在心里说:解放了,真好。
忙了一天,他回到自己的家,用那把熟悉的钥匙打开了那把熟悉的锁,家里一切依旧,所有的摆设和灰尘甚至都是梁晴离开家时的样子。他站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此时的秦天亮,真实地又想到了梁晴和儿子小天。他心里顿了一下,沉沉的,重重的,一种叫牵肠挂肚的东西从心底升起。
正在这时,虚掩的门被推开了,他看见王百荷提着脸盆和行李站在门口,王百荷大声地说:秦处长,你住在这呀,好哇,以后我们成邻居了,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叫我呀!
王百荷说完又噔噔地走了。
秦天亮开了灯,突然而至的光明让他眯上了眼睛。隔壁王百荷在房间里弄出很大的动静。以前隔壁住的是电报组组长汪兰,她也是个独身女性。汪兰平时都是静静地回来,又静静地出去。在楼道里每次见到人都打着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切就都安静了,仿佛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汪兰去了台湾,是他亲眼所见,就和梁晴他们坐同一架飞机。
秦天亮努力地把思路牵回现实中来,他打开了马部长交给他的一份绝密文件。
文件上说,蒋介石于1950年3月1日,在台北的总统府广场上高调宣布自己恢复总统职务,同时还宣布要恢复中华民国。与此相应,制定了一系列反攻大陆的作战计划,成立了《国光工作室》,下辖陆光(陆军)光明(海军)擎天(空军)。
陆光下辖——登陆作战部队(工作室)成功(华南军区)工作室。
光明下辖——63特遣队,曙光——64特遣队。
擎天下辖——大勇(空降特遣队)九霄(空军作战司令部)。
也就是说蒋介石为反攻大陆不惜血本,形成了陆海空立体模式,还有撤离大陆前潜伏下来的名目繁多的各种特务组织。秦天亮看着这份机密文件,身子开始冷了起来,突然一阵风把窗子刮开了,外面雷声好大,他打了一个寒战,快速地走过去,把窗子关上了。
过去的江水舟此时的周江水走在通往成都的山岭间,他带着助手跌跌撞撞地爬行着,他们身上的军服早就扔了,换成了布衫长裤包头,一副山里人打扮。
经历了一场虚惊之后,他们早就不敢走大路了,只能在山岭间爬行。又一个天亮来临时,他们终于走进了成都,成都已经解放了,到处都是军人的身影,树上墙上到处贴着标语口号,满眼都是花花绿绿的样子。
周江水带着助手躲在一个小巷子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接头地点是一家茶馆,茶馆里的人都是他们自己人,救国军司令部就设在那里,只有和茶馆里的人接上头,他们才能把一张大网联系起来,也就是说那家叫白果树的茶馆是他们的指挥中枢。
周江水从重庆出发时,那时得到的消息是,成都还没有解放,他原计划是成都解放前赶到成都把这张大网织起来。让他没想到的是,刚出发不久他就遇到了解放军的小分队,一下子把他的布局打乱了,经过几天在山岭间的奔波,他们已经迟到了。
两个人躲在巷子里,看到巷外晃动的人影都会心惊胆战一阵。
助手姓朱叫朱铁,以前就是江水舟的手下。此时朱铁冒冒失失地叫了一声:司令,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江水瞪了眼朱铁,青着脸说:什么司令不司令的,我是个光杆司令,以后别叫我什么司令了,就叫当家的。
朱铁就噤了声,应了句:当家的,我们该怎么办?
周江水拍拍身子,把腰里的枪掏出来扔到下水道里,朱铁学着周江水的样子也把枪扔掉了。
周江水这时才吁了口长气道:记住,咱们是商人,我叫周江水,你是我的伙计。
朱铁就点点头道:记住了,当家的。
周江水带着朱铁从巷子里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了一列巡逻的解放军,周江水忙低下头站在路边,一直等这列队伍过去,才重新向前走去。
转过几条街角,眼前就是白果树茶馆了,门口的幌子还在,两个人望着那幌子一阵欣喜,满身的劳累似乎一下子袭来,让两个人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两个人踉跄着脚步像见到亲人般地向白果树茶馆走去,不料从里面冲出一队解放军,他们押着五花大绑的几个人走出来,外面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见状,一下子聚拢过来,一边挥着拳头一边高喊着:打倒狗特务,打倒狗特务!
这些被称为狗特务的人,灰溜溜地在解放军战士的押解下被快速带走了。
周江水和朱铁站在人群里,刚松弛下来的身体一下子又绷紧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伙被抓走,他们很庆幸自己晚来了一步,如果早一些的话,说不定自己也会被抓捕。看来此处不可久留,两人对视一眼,快速地离开了人群。
躲到僻静处,朱铁气喘着说:当家的,接头地点没有了,我们该怎么办?
周江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绝境了,当初被任命为成都救国军司令时,他是满怀豪情和斗志的,满身的血液涌到头上,他要为党国献身,举起救国军的大旗。眼前的一切让他冷静下来,什么救国军司令,其实就是一个光杆司令,此时的周江水有种被骗的感觉。他带着朱铁躲在角落里,身子发冷似的说:兄弟,我们被骗了。
朱铁茫然地望着周江水,无助地说:掌柜的,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周江水冷静下来,他仰头望着天说:成都咱们是不能待了,咱们已经断线了,只能回重庆,咱们在那里人头熟,好多关系都在。
两人这么说着,便向城外走去。
朱铁信心不足地说:咱们能走回重庆去么?
周江水说:我现在是周江水了,是个商人,你是我的伙计,这一点你记住。
朱铁点着头,两人胆战心惊地走向了通往重庆的山路。
副站长老都,此时化名王耀田,住在重庆的家里一刻也没有安静过。上午来了一拨解放军挨家挨户登记,查看了他的房产证,也看了他的户口簿,做了登记,他此时的身份是商人。
老都果然就是一副商人打扮,穿着长衫,他生疏地把手袖在一起,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他最里间的卧室有两块活动地板,撬开两块地板,里面就有一个地下室。地下室装着电台,还有两把枪。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昨天晚上他和台湾方面联系过了,并得到一个指令,这两天就会有台湾的特务潜回大陆,会上门和他联系,新的任务会由这个人带来。老都现在只负责和台湾方面单独联系,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建立巩固在重庆的情报站。
他和江水舟分手后,便躲到了这里,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他建立这个情报站时,是奉毛人凤指示这么做的。具体的确切位置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甚至毛人凤也没有过问过,他只负责批给他特殊的经费。他要留在大陆建立情报站,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备了。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这项工作的保密性应该说做得很好。
江水舟离开他时,也没有过多地询问。毕竟有纪律要求,即便问,老都也不可能说实话。但他们都知道,对方会潜伏下来,做他们应该做的地下工作。因为该走的早就走了。
他们分手时,沙坪坝机场最后一架驶离的飞机歪着身子轰鸣着腾空了。接下来,解放大军就开进了重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