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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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麦基洗德 (2)

她就这么坐着,突然,一声轻微的响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起头,看看声音从哪儿发出来。要是她是个容易紧张的孩子,可能会立刻慌慌张张地从那张破脚凳上跑开。一只大老鼠正用后腿支撑身子端坐着,努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洛蒂带来的一些面包屑掉在了地板上,发出的香味引得它出了洞。

它看起来十分奇怪,像一个长了灰色胡子的小矮人,又像传说中的矮子土地神,萨拉被它深深地吸引了。它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萨拉,似乎在向她提问。它看上去明显地犹疑不决,萨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孩子气的古怪念头。

“我敢说当只老鼠一定很难,”她默默思考着,“没人喜欢你。人们跳着跑开,还一边尖叫:‘噢,一只可恶的老鼠!’换了是我,我可不想人们一看到我就又叫又跳地说:‘噢,一个可恶的萨拉!’人们还会设陷阱,把它们伪装成美食。要是当麻雀,命运就完全不一样。可是这只老鼠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又没人问过它是不是想当老鼠。没人问过:‘你是不是更想当只麻雀?’”

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那只老鼠开始有了胆量。对于她,它非常非常害怕,可是,或许它也有一颗像刚才那只麻雀一样的心,它告诉它,她不会向它猛扑过来。它非常饿。在墙里,它有妻子和一个大家庭,它们已经连续几天运气出奇的坏。孩子们正在苦苦地哭叫,它离开它们,觉得为了那几粒面包屑,再大的风险也得冒,于是,它便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来。

“来吧,”萨拉说,“我可不是陷阱啊。它们都归你了,可怜的东西!巴士底狱的犯人们常和老鼠交朋友。假设我和你也成了朋友。”

动物们是怎样懂得一切,萨拉可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们确实懂得。或许,有一种语言并不由文字组成,世界上的每种生物都懂得。或许每样生物体内都隐藏着一个灵魂,无须发出任何声音,此灵魂便可与彼灵魂交谈。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就从那一刻起,那只老鼠知道了萨拉是安全的——虽然它是只老鼠。它知道坐在红色脚凳上的这个小小人类不会跳起来,发出狂乱刺耳的尖叫声来吓唬它,也不会向它投掷重物,它不用担心会被压得粉身碎骨,也不用害怕匆忙逃回洞穴的途中被砸中跛了腿。它其实是一只很善良的老鼠,一点也不想伤害谁。当它用后腿直立站着,一边嗅着空气,一边拿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萨拉,它多么希望萨拉能够理解这一点,不要把它当敌人那样仇视。而当那神秘的语言无声地告诉它她不会那么做,它便轻轻地向面包屑走去,开始吃了起来。它不时向萨拉瞥上一眼,就像刚才那只麻雀一样,而它的表情充满了歉意,这触动了萨拉的心。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它。有一粒面包屑比其他的大很多——事实上,已经大得不能称为面包屑。显然它很想要那块面包,不过它落在离脚凳很近的地方,它还是十分胆怯。

“我想它是想带回去给墙里面的家人,”萨拉心想,“要是我一点也不弄出动静,或许它会过来拿走。”

她几乎不让自己呼吸,她对这一切发生了极大的兴趣。那老鼠拖着步子又走近了一点,再吃几粒面包屑,然后停下来,轻轻吸吸鼻子,斜瞄了一眼坐在脚凳上的人;然后,它便向那块面包冲了过去,很像那只麻雀突然之间鼓起勇气的样子,面包一到手,它便飞快地朝墙壁逃去,钻进踢脚板上的一条裂缝,然后便消失了。

“我就知道它想带回去给孩子吃,”萨拉说,“我相信我能跟它交上朋友。”

过了约莫一个星期,在难得的一个夜里,厄曼加德找到安全的时机偷偷爬上阁楼来,她用指尖拍门,但过了两三分钟萨拉也没来应门。起初,房间里一片寂静,厄曼加德心想她是否睡着了。接下来,她却吃惊地听到萨拉发出一声轻微低沉的笑声,还对着什么人说着安抚的话。

“在那儿!”厄曼加德听到她说,“拿了它回家,麦基洗德!回到你妻子那儿去!”

就在这时,萨拉开了门,她发现厄曼加德站在门槛上,眼睛里尽是惊异。“谁——你在同谁讲话,萨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萨拉小心地把她拉进屋,可是看上去似乎有什么事让她十分愉快。

“你得答应我不许害怕——不许发出一声尖叫,不然我就不能告诉你。”她回答。

厄曼加德觉得自己当场就差点想尖叫,不过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她四顾阁楼里面,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可是刚才萨拉明明是在对某人说话。她想到了鬼魂。

“那是——会把我吓倒的东西?”她恐惧地问道。

“有些人怕它们,”萨拉说,“我最初也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那是——鬼吗?”厄曼加德发起抖来。

“不,”萨拉大笑道,“是我的老鼠。”

厄曼加德一下子跳了起来,落到那张灰旧的小床中央。她蜷起双脚,藏到睡袍和红色披肩下面。她没有尖叫,只是吓得大口大口地喘气,

“噢!噢!”她压着嗓门叫道,“老鼠!老鼠!”

“我就担心你会被吓倒,”萨拉说,“不过你大可不必。我正在驯化它。它其实已经认识我,我叫它,它就会出来。不过你是不是太害怕了,不想见它?”

事实上,随着时间流逝,借着厨房里带回来的残羹剩饭,她这奇特的友情正在进一步发展,而她也逐渐忘记,正和自己日渐熟识的胆怯的家伙不过是只老鼠。

最初厄曼加德太过惊恐,只能在床上蜷起脚缩成一团,可是看到萨拉的小脸这么沉着镇静,麦基洗德第一次露面的故事也激起了她的好奇,她便将身子从床边微微前倾,看萨拉走到踢脚板的洞边,跪了下来。

“它——它不会飞快地跑出来,然后跳上床吧,会吗?”厄曼加德问。

“不会,”萨拉回答,“它就和我们一样礼貌。它就像是个人。现在看着吧!”

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哨声——声音那么轻又那么柔,只能在全然的寂静中才能听到。她这样做了几遍,看上去是沉醉其中。厄曼加德觉得她看上去就像是在施魔咒。最后,显然是对哨声的回应,一个长着灰胡子亮眼睛的脑袋从洞里面偷偷探了出来。萨拉手中有些面包屑。她撒在地上,麦基洗德很快跑上前来吃了起来。有一块比其他大一点的,它衔了拿回家去,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儿。

“你看,”萨拉说,“那是给它的妻子和孩子们拿回去的。它是很好的,它只吃那些小的,它回家以后,我总能听见它的家人欢乐地吱吱叫。它们的吱吱声分为三种。有一种是孩子们的,有一种是麦基洗德夫人的,还有一种是麦基洗德自己的。”

厄曼加德笑了起来。

“哦,萨拉!”她说,“你真是奇怪——不过,你人真好。”

“我知道我很奇怪,”萨拉承认道,不过却很开心,“而且我也努力做个好人。”她用晒黑的小手掌揉了揉额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而温柔的神色。“以前爸爸总是笑我,”她说,“不过我喜欢。他也认为我奇怪,但是他又喜欢我编造的那些东西。我——我就是忍不住要编些东西。要是不那么做,我不相信我能活下去。”她停了一会儿,扫视一下阁楼四周。“我能确定我没法在这儿活下去。”她低声加了一句。

如同往常一般,厄曼加德又被吸引了。“你在讲那些事儿的时候,”她说,“它们好像都变成了真的。你谈到麦基洗德的时候,它就好像是个人似的。”

“它就是个人,”萨拉说,“它会饿会害怕,就和我们一样;而且,它也结婚了,还有小孩。怎么知道它就不会思考,就和我们一样?它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个人。所以我才给它取了个名字。”

她以最爱的姿势坐到地板上,抱住双膝。

“还有,”她说,“它是只巴士底狱鼠,是派来做我朋友的。我总能找到厨子扔掉的一点面包,足够让它填饱肚子了。”

“这里还是巴士底狱吗?”厄曼加德急切地问,“你一直都假装这里是巴士底狱吗?”

“差不多一直都是吧,”萨拉回答,“有时我也假装是另一个什么地方;不过巴士底狱通常是最好假装的——尤其在天气冷的时候。”

就在这时,厄曼加德差点从床上跳了下来,她被传来的两声响动吓了一跳。好像是墙上传来的敲击声。

“那是什么?”她惊呼。

萨拉从地板上站起来,给出一个十分戏剧性的回答:

“那是隔壁“牢房”的“狱友”。”

“贝基!”厄曼加德喊道,欣喜若狂。

“对,”萨拉说,“听,敲两下是说:‘狱友,你在吗?’”

她自己又在墙上敲了三下,似乎是在回应。

“这是在说:‘嗯,我在,一切安好。’”

贝基那边的墙上又传来四下敲击声。

“那是说,”萨拉解释道,“‘那么,受难的同胞,我们要睡个好觉。晚安。’”

厄曼加德乐得笑逐颜开。

“哦,萨拉!”她快乐地低语,“这就像个故事!”

“这就是故事,”萨拉说,“世上的一切都是故事。你是个故事——我是个故事。明钦女士也是个故事。”

接着,她又坐下来说话,直到厄曼加德忘了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逃出来的“犯人”,直到萨拉提醒她不能在“巴士底狱”待上一整夜,必须悄无声息地溜下楼去,悄悄回到她那空空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