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江西老表的不排外,并不表现为一种具有现代意义的真正包容,而只是一种以不损害自身狭隘利益的被动容忍。
五
江西老表性格的第三个特点,就是有小聪明,但缺乏大视野。
有一首歌曾经唱遍大江南北:“江西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好风光。”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是这怡人的灵山秀水,哺育了一代代聪明的江西老表。
从古至今,江西老表虽也不乏大聪明,但从整体上来说都属于小聪明。
精于各种各样的智巧技艺,是江西老表的一大特长。景德镇的瓷器,以其“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磬”而誉满天下;萍乡、万载的爆竹烟花,在古老的神州大地绽放着喜庆的声音和吉祥的图案;樟树的药材,在中国古代中药加工技术方面独领风骚;宜春的夏布,在华夏的纺织技术方面独树一帜。在许多村庄,一方方精美的木雕和石雕令人拍案叫绝;在城乡的每个角落,一个个从事堪舆和星相的江西老表身影充满着高深和神秘。应该说,诸如此类的工艺技术,虽不要大智慧,但却离不开心灵手巧的小聪明。江西老表在这方面似乎有独到的才能。
江西老表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善于经营小生意。“一个包袱一把伞,跑遍全国做老板。”明清时期的江右商帮,不仅将生意做到了湖南、湖北、云南、贵州、四川等地,而且在江浙和北京,他们的生意也很活跃。遍布在许多地方的大大小小的万寿宫和江西会馆,就是江右商帮的活动场所。有一则资料这样告诉我们,从明至清,全国各地的万寿宫共有一千多座,而在北京的江西会馆则从明初的十四所增加至清光绪年间的五十一所,五百多年来一直位居全国的榜首。江右商帮以其独特的经营方式创造了小农和自然经济时代商业的辉煌,被称为与徽商、晋商齐名的全国三大商帮之一。
然而,使人遗憾的是,江右商帮的生意无论怎样也难以做大,既没有出现像徽商那样坐拥巨资、堪与王侯相比的富商大贾,也没有形成像晋商那样经营票号行业的垄断巨头。这不能不是江西老表的一个悲哀。
其实,岂止是在古代,就是在现在,江西老表的生意都始终在“小”字上打转转。许多人还记忆犹新,当改革开放刚刚兴起的时候,江西老表在不少方面开创了全国“第一”:第一辆摩托车是江西造,第一台电风扇是江西造,而且汽车和电视机的生产也遥遥领先于一些兄弟省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当看到江西汽车飞奔在大江南北,赣新电视辉映在千家万户,江西老表的心里该有多么的自豪!而那时,安徽的奇瑞汽车和四川的长虹电视还不知道在哪里。但此后仅仅过去了十几年,事情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奇瑞汽车以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迅猛发展,一举驰骋于国内外市场,并成为我国唯一具有发动机自主知识产权的汽车品牌。长虹电视也异军突起,一举成为了全国销量和品牌的霸主,并出口到世界各地。反观我们江西,曾经为全国第一的摩托车和电风扇不见了,曾经为抢手宠儿的赣新电视机消失了,江西的汽车也因几次错失良机被远远地甩在了同行业的后面。历史的车轮从来就是这样的滚滚无情。
好的幼苗却长不成参天大树,领先的产品却发展缓慢以至被淘汰,这不能不是江西老表心上永远的伤与痛。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有人认为是因为江西老表醒得早、起得晚、走得慢。
这也许有一定道理,但绝不是事情的本质。根本的原因在于江西老表的视野不宽。缺乏大的视野,眼光就看不远,生意就做不大,往往会小富即安、小进即止,这样不仅会导致已有的东西渐渐丧失掉,而更为严重的是会因看不清发展前景而坐失壮大自己的良机。有一则故事令人啼笑皆非:1970年,国家决定在江西建设第二汽车制造厂,这本来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呀!但江西却婉拒了,理由是有了这么一个几十万人的厂子每天要供给大量的粮食蔬菜而抬高物价。这个“小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于是,该厂改在湖北的襄樊落户了。江西老表就这样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失去了一个关系全省长远发展的大企业,可见小聪明一旦失去大视野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后果。
江西老表的视野不宽还和江西的地形有着某种关联。
打开江西地图,人们就会发现其形状就像一个大盆地,四周几乎都被高山包围着。东面的武夷山隔断了通往闽浙的商道,南面的大庾岭阻挡了广东吹来的海风,西面的罗霄山挡住了三湘的英武之气,东北面的怀玉山和西北面的幕阜山则像两只钳脚一样夹峙着,仅给江西的北部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豁口。而全省中北部的地势却比较低,从南向北贯穿全境的最大河流赣江以及抚河、信江、修水、饶河,犹如五条巨龙,不仅从不同的方向汇集成了浩瀚无际的鄱阳湖,而且在赣中北部冲积成了一片广阔的平原。人首先是自然环境的产物,也许正是这种盆地地形,使江西老表不知不觉地产生了“盆地意识”。由于被四围高山遮住了视线,江西老表也就陶醉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盆地生活之中。
看不见外面的精彩世界,江西老表的视野怎么能大起来呢?胸怀怎么能宽起来呢?
六
江西老表性格的第四个特点,就是会读书,但缺乏创造力。
有一组数字足以说明江西老表具有超乎寻常的读书天赋。
自从隋朝创办科举制度直至清代末期的一千三百多年间,全国共考录进士约十万人,其中江西就达一万人,占全部进士的十分之一。
在江西吉安、临川等地,曾经出现“一门三进士,五里十状元”的盛况,“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一门五人同登进士科,祖孙六代有三十八人考中进士。
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书院诞生在江西,这就是唐代德安陈氏宗族创办的东佳书院;第一个在全国最具规模最具影响的书院也在江西,这就是庐山白鹿洞书院。
遥想当年的赣鄱大地,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啊!在数以万计的私塾里,在遍布各地的书院里,多少学子正襟危坐,在老先生严厉目光的监视下,诵读着四书五经。每当考试来临,学子们又纷纷告别书斋,穿上长衫,不辞辛苦,跋山涉水,行色匆匆地奔走在通往城里考场的乡间小道上。特别是参加殿试,从江西到京城,那可是几千里之遥,一走就是几个月,途中要经受多少风雨,历尽多少艰险!为了中榜,多少人从青丝熬成了白发,从耳聪目明熬成了老眼昏花。读书奔科举,构成了江西历史上一道最为亮丽的文化风景线。
如果说历史的辉煌已经暗淡了的话,那么今天的江西老表是不是还喜好读书呢?
答案是肯定的。岂不是么?近三十多年来,尽管江西的经济仍欠发达,但是在历届高考中,江西的录取分数线都是比较高的,而且比一些发达地区要高得多。同样的分数,北京、上海和广东等地的考生可以上重点大学,而江西的考生却只能读一般本科院校。于是,在前些年大学录取比例较低时出现了不少学生“在江西读书,到外地高考”的“飞地升学”的怪现象。特别是那个被誉为“才子摇篮”的临川中学,更是以其不同凡响的教学质量和名列全国前茅的升学率,吸引着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求学者。这里,每年都有许多优秀的学子源源不断地走向北大、清华等一流的高等学府。
也许就是因为江西老表会读书,所以在中国文学和学术的灿烂星空中,出现了一连串闪闪发光的江西人名字:陶渊明、欧阳修、王安石、黄庭坚、曾巩、晏殊、朱熹、陆九渊、文天祥、汤显祖、八大山人……
江西老表会读书,关键在于有一个代代相沿重视读书的传统。无论是在偏僻山区的土屋里,还是在江湖平原的农舍里,不管什么人家,哪怕穷得锅里没有一粒米,也要想方设法养上一头猪,以供养孩子上学读书。对于许多人家来说,有了猪,就有了孩子的学费;有了猪,就有了孩子的前途。正是养猪,使一些处于贫困和社会底层的子弟有钱读书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不少父母也通过养猪实现了望子成龙的愿望。
在人们的心目中,猪是愚蠢的象征,想不到江西老表却用它铺就了一条长长的通向聪明之路。所以,很多人对此深有感触地说:“江西老表,一会养猪,二会读书。”
按一般逻辑,读书好坏同创造力的大小是呈正比的。读书好的人创造力相对比较强,读书差的人创造力相对比较弱。如此看来,江西老表会读书,他们的创造力也一定非常强。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江西老表所缺少的恰恰就是创造力。
江西老表创造力的缺乏,集中体现在创新精神不强上。他们读书,大多只是一味地啃书本,而不是把书本作为启迪智慧的钥匙;他们读书,只是一味地相信书本上的答案,而不是去有所怀疑,有所探索,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所以,从古至今,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那些极需要创造力的领域,江西老表常常显得力不从心,无所作为。在长达几千年的古代,江西几乎没有出过什么有影响的发明家,也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革故鼎新的思想家。就是在近现代,江西也极少出过什么具有杰出开创性贡献的大科学家、大政治家和大学者。
江西老表创造力的缺乏,是封建文化和科举制度结出的恶果。江西是宋明理学和心学的发端地和传播地。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主张根绝人的一切欲望。陆九渊的“心即理”,认为“心”和“理”是永恒的,一切封建的道德教条都是人心固有的,也是永不变化的。几百年来,这两种学说就像两块巨大的石头,首当其冲地压在了江西老表的心头,使他们动弹不得,久而久之也就变得麻木起来。试想,一个没有欲望冲动的群体,一个深被封建道德教条禁锢的群体,他们怎么会有生机勃勃的创造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