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澜
百灵在城市生活了已有近二十年,虽然从表面看来,她和自己所居住的城市以及这种城市生活一直在很平静地相互交融着,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在心中最美丽的地方,令她魂牵梦绕的仍是那个为她带来过无穷欢乐的乡村,那个令她至今难忘并永存记忆底片的美丽乡村……当城市的面目变得日益冷漠,甚至不时会暴露出狰狞和恐怖的一面时,乡村——作为“一群群从乡村出发四处漂泊的孩子”“心中最单纯最朴实的精神家园”、“心底最真实的最纯净的土地”,使得他们更加怀恋。作为他们中间“最孱弱的一个”,这种怀恋之情自然会更加深厚。
在《回望乡村》中,作者真切的表达了她这种与城市欲融未融、与乡村欲舍难舍的凄惶感:“我就这样在迷迷茫茫恍恍惚惚中徘徊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正是这种凄惶感,促使她进行表达,而这个表达的过程,其实也是作者本人寻求精神家园的过程,这也正是凝泉写作这一系列乡村散文的动因。了解并认识这一点,有助于我们更好的理解她的乡村散文。
读百灵的散文,感觉像行走在一个渐行渐远的乡村世界里。她写的不是现实的乡村,而是历史的乡村,是梦中的乡村。这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是一个差点儿被外面的人遗忘的小山村,除了在冬闲时节“一个叫富才的盲艺人领着他的盲人宣传队”来村上说三五天书,摇着拨浪鼓走村串户的河南人来卖针头线脑和小鸭子、小风车等孩子的耍戏儿之外,很少有外人光顾。就是这样一个偏远闭塞的山村,在作者眼中,却充满了诗情画意,这儿的自然风光干净朴实,青草、树叶和泥土的清香飘荡在乡村的每个角落,大地上长满青菜和绿蒿,春天来了桃花、梨花满山遍野,夏天的夜空中漫天星斗,冬天一觉醒来透过贴了红窗花的方格格窗户上小小的玻璃格往外一望,就会看到一个一尘不染的童话世界,空气中似乎永远弥漫着老黄菜拌豆芽的香味儿和氤氲着葱尖汤的腾腾热气……在百灵笔下,就连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无不充满着灵性,“粉红色小小的打碗花在畦垄上爬,紫粉色的黑白丑却顺着玉米秆往上爬,大喇叭花朝着路边的少年神气地吹啊,吹不出声音,却吹出了漫天的清香。”谷子会害羞,野花臊得涨红了脸,就连那凶狠而狡黠的狼都充满了人性。灵魂在童话般的字句中品读纯净,于是会勃发一种庄重的对美的向往,对一个充满阳光世界的向往。
文中的人物在作者的笔下更是一个个鲜活、立体。母亲是作者书写最多的人物,形象最为鲜明,她心灵手巧——会剪窗花、蒸的馍花样很多、换着花样做饭,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任劳任怨,是一个“会过家的好女人”,热心肠——帮人剪窗花、乐意做“跟随婆”,不仅如此,母亲还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还有耿直的父亲,温暖、快乐、智慧的化身——双驴伯伯,没有文化却把夯歌编得有滋有味的糊不婪……
百灵说她的散文写得很实,缺少空灵感,我们固然基本承认这一点,但同时也发现其实她也在有意无意的“诗化”和“美化”着自己的乡村,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作者未必觉察到。这也许是因为作者毕竟已经远离了乡村多年,时光的流逝过滤掉了苦痛,距离的疏远又必然产生美感。
百灵散文的最大成功是作者用极其朴实的文笔给我们营造了一种美的境界、美的氛围,她的每一篇散文都不绝如缕的荡漾、飘逸着一种以深深的怀念、淡淡的忧伤为底色,或欣喜、或快乐、或悲伤、或痛苦为主色调的情感、意绪。读她的散文,就会被她的散文所散发出来的这种种情感所吸引、所左右。这种美的境界充满了乡野情趣,这种美的氛围质朴而清新。譬如在《走读》中,作者给我们细致的描绘了走读之路——一条乡间小路——“一条曲曲折折沿河而下两边是庄稼地的小路”四季变换的色彩,纯洁、透明的原生态乡村风景,与少年的浪漫和忧伤心情交相辉映,让人感到一种净化的美,质朴的真。
百灵的散文不靠语言的标新立异取胜,也无意炫耀技巧。她的散文是朴素的,平实的,没有浮华,也没有矫饰,贴近土地,有些篇什甚至让人读出几多凝重和丝丝缕缕的哀伤,比如《父母的新居》、《破五》等。
但她略带几分诗化味道的语言,又给她的文章增添了几许灵动。
百灵擅写现代诗,这诗人的才气被不经意地体现在了她的散文中,诗化的词句随处可见,俯拾即是,这是因为作者大量的运用了拟人、比喻,甚至是通感等修辞技巧。她的散文语言同时又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在她的文章中随处可见诸如“黑圪隆冬”“粗圪咙大嗓门”“脑凹后”“滑滑圪处处”“添欢”等带有鲜明地域特色、乡野风味的词句,这些词句作为特定地域文化的符号,拉近了作品和读者的距离。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城市正在加速度膨胀,正在演变成一个无比巨大吞噬一切的怪兽,乡村的面貌也因此而日渐模糊。喧嚣的都市里已经无法找到一片宁静之所,我们只有在沉思中,回忆过去,才能找寻到自己渴求的东西。越来越多的“从乡村出发四处漂泊的孩子”迷失在钢筋水泥构筑的都市中,越来越多的孩子迷失在精神家园之外,找不到回家的路,暗夜里他们的灵魂孤独的高悬在城市的上空,他们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渴盼着亲近土地、亲近自然、亲近母亲。在这样的背景下,乡村散文,百灵的散文,一定会有广泛的读者群,一定会在他们的内心引发广泛而又深刻的共鸣,也许百灵的散文将会引领我们的灵魂从城市突围。
作者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生命出发的初衷是为了寻找幸福和温暖,同时也为更多的人带来幸福和温暖。”她用她的笔实现了她的这一美好心愿,我们读她的散文时,一直被温暖着。世俗生活的粗粝已经把我们的心打磨得越来越坚韧,已经不再轻易会被感动的我们在读百灵的散文时,心会变得很纯净,很脆弱,纯净得没有一丝杂念,脆弱得会被感动,眼泪会悄悄地滑落。
其实,我们都属于从乡村出来的孩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梦里的乡村”,她沉淀在每个人的深处,我们会时时以一种无比怅惘的心绪回忆起她,会在梦里回到那里。虽然梦醒时分常常会泪流满面,但还是会时常忆起。百灵用她的笔把每个人心中的那个“梦里的乡村”
定格,定格成白纸黑字的“黑白照片”,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照片也许会泛黄,但却永永远远真真切切。看到它们,不管年轻还是衰老,不管身在何处,我们总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到那“梦里的乡村”。
写实其实是散文的传统,大凡真正的散文家是永远敬重写实的。
散文的本质与生命是真情实感。散文的声音应该直接缘自心灵,直接地表现内心真实的感觉。散文的艺术,实际上是向心灵逼近的艺术。
愈是逼近作者心灵的作品,就愈有韵味。越是写实的散文,越要把握住散文的本质和生命,越是写实的散文,对散文的本质和生命的把握的难度要更大一些。由于写乡村的人大多已经远离乡村,进入了城市,所以在写作时很容易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去触摸和观照、描摹和表达,这样的姿态写出来的文章充其量只是对原生态的乡村生活客观而冷静的描述,缺乏真情实感。而百灵的散文,既有乡村生活,又有作者浓浓的情感嵌入字里行间,笔墨之中饱含情感的欢喜与忧伤,与文字水乳交融,做到了情感与生活的很好结合,因而也就具备了足以打动人心的力量。
让我们在夜深人静之时,点燃一支蜡烛,不,最好是点亮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然后在灯下,在如豆的、昏黄的、跳动的、摇曳的灯光下,在温暖的灯影里,来读百灵的散文。让我们赤裸自己的心灵,返璞归真,脱却厚重的伪装,卸去用来自卫的心灵铠甲,梦回过去,梦回乡村,梦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