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德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职责。这些将军贪生怕死,敌军一冲下太行山,开封就会首当其冲。
柴荣说:“刘崇以为我朝大丧,想我不会出汴梁,我却出其不意,御驾亲征,一定能够打他个措手不及。决不能让刘崇的兵马冲下太行山,否则中原危也!”
柴荣环顾了一下众人,又说道:“如果后汉大军进占了高平,可从东南西三个方向都可以直下大平原。京都汴梁一带无险可守!所以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占领高平,在南高原上与刘崇决一死战!”
丞相冯道咳嗽了一声,他要说话了:
“皇上考虑的虽是,但是不够周全啊,皇上新登大基,民心未稳,怎么可以出宫呢?以老臣之见,可遣上将军何徽、樊爱能统兵前往就行了,殿下只需坐等胜利的消息即可。”
柴荣说:“老丞相有所不知,那汉军是刘崇亲自挂帅,定是有备而来,何、樊两将军年事已高,恐不是他的对手。”
冯道酸酸地说:“老臣历任唐、晋、汉、周,官拜宰相,位列三公,辅佐过的皇帝有许多个了,皇上是不是以为老臣也老了?”
柴荣刚登基,百废待兴,不好得罪宰相,于是安慰道:“丞相言重了,朕以为那刘崇出了太原,倾巢而来,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冯道连连摇头,他还是极力反对。冯道说皇帝刚刚即位,朝里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这个时候怎么可以离开皇城去打仗呢。
“哗啦啦”,大殿上的所有文臣全部跪下来,异口同声地支持丞相。
满朝的文武,不是冯道的门生就是经冯道推荐上去做了官的,关键时候,都会支持冯道。
只有赵匡胤没跪!
柴荣微微一笑:“赵匡胤,你怎么不跪?”
赵匡胤道:“我认为皇上出兵是对的。”
柴荣来了兴趣:“哦,你且说说看?”
赵匡胤说:“唐太宗平天下的时候,敌无论大小兵无论多少,都是一律亲征。”
冯道对赵匡胤喝道:“放肆,一个小小的东西班行首,有什么资格在大朝之上说话?还不给我退下!”
柴荣摆了摆手:“丞相有所不知,赵匡胤虽然是个下将军,却是朕的兄弟,勿怪于他。”
柴荣非常会拉拢人,一句话说得赵匡胤心里是热乎乎的。
柴荣又说:“赵匡胤,依你之计该怎么办?”
赵匡胤从柴荣的后边走出来,到大殿前面跪了下来。
赵匡胤是禁军首领,当然是站在皇帝身后的,这下跪可不能跪在皇帝的屁股后面,得面对着皇帝说话。
赵匡胤说:“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务之急应先探准汉军的底细。”
柴荣说:“我也知应该如此,怕时间上来不及了,再拖下去,刘崇就冲下太行山了。”
赵匡胤说:“我有两只信鸽,先放飞它们。”
冯道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鸽子虽然会飞,难道也会给你刺探军情不成?
赵匡胤对冯道说:“丞相有所不知,末将在太行山的时候与高老鹞的女儿结成了夫妇。这鸽子是我妻子高怀英所赠的,她那里离潞州非常近,汉军的消息,她肯定已有所闻了。”
冯道严厉地说:“陛下应该将赵匡胤拿下,推出去斩首。”
樊爱能说:“赵匡胤私自与高老鹞的女儿结为夫妇,其罪当诛!”
柴荣原本紧绷着的脸,突然笑了:“先皇在世的时候也只说要取高老鹞的人头,没说任何人不许与高老鹞的女儿结为夫妇。
那赵匡胤已经取来了高老鹞的项上人头,已是大义灭亲了,诸位难道要把朕推到昏君的位置上吗!”
冯道还想继续奏本,柴荣喊了声:“退朝。张永德、赵匡胤留下。”
(20)
柴荣是个武将出身,军事上十分了得,政治权谋也异常地老到。他知道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断不能兵未行而先斩将军,何况赵匡胤又是他喜爱的年轻将军。柴荣登基以后想得最多的就是改组军队,发现和提拔有能力的下级军官。
统帅军队的老家伙们都是先皇的人,柴荣虽然是郭威的义子,是郭威的外甥,可这些年龄和功劳都非常大的老人,有时候却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今天的庭议就是一个例子。
大臣们散去以后,柴荣亲切地说:“坐下来说话。御弟啊,你在那太行山上究竟搞了些什么名堂,我还没顾得上问你呢,你单人匹马怎么就取了高老鹞的项上人头?”
柴荣亲切地和赵匡胤拉着家常,嘴里没有称呼自己为“朕”。
赵匡胤“呼啦”跪倒了,说末将不敢坐。
柴荣呵呵笑着说:“现在又没有外人了,你只管坐下说话就是,咱哥俩好久没有叙谈了。”
赵匡胤还要磕头,柴荣说:“如此琐碎!哪里还像个军人的样子,你有话叫我大哥就是了。”
赵匡胤内心激动啊,都有些结巴了。赵匡胤说:大哥——不——皇上大哥,我在太行山上是这么这么一回事。他一五一十把能说的都说了,只是没说那八千子弟兵的事。
赵匡胤知道柴荣最善于拉拢士兵,这要让他知道了,非得把这些军兵给收编了不成,赵匡胤现在还是个下级军官,那八千人马一旦收编了,肯定成了别人的部下。
胸怀大志的赵匡胤给自己留下了一支伏兵,正是这支伏兵救了后周,救了柴荣也成就了赵匡胤,那是后话,到时候再说。
赵匡胤在大殿之上放飞了一只信鸽,那鸽子好久没有飞翔了,正憋得难受,赵匡胤一放飞,是直上蓝天。
放飞的是一只雨点鸽,它在皇宫的上空转了一圈,记准了方向,然后展翅向太行山的方向飞去了。
柴荣在大殿外目送鸽子飞远,高兴地大喊:“来呀!切上十斤牛肉,取两只大海碗来,再上一坛老酒,我要与御弟痛饮几碗。”
前面说过了,柴荣最会笼络人心。大敌当前,必须有一帮子军校拼死为他卖命,年轻有为的赵匡胤正是他的首选,河南人是爽快的,行伍出身的柴荣也不管自己皇帝的身份了,挽了赵匡胤的胳臂走进内庭,脱鞋盘腿就与赵匡胤喝上了。
十斤牛肉下肚,一坛子老酒还没喝完,带雨点的鸽子就回来了。
好快的探马!
赵匡胤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笺,正是高怀英的墨迹,信中写到:汉军这回是倾巢而出,而且还借了契丹人六万人马,号称十万大军,眼下他们正在围攻潞州。
柴荣看完了以后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多军马?!”
张永德说:“皇上,咱们汴梁满打满算只有三万人马,与刘崇正好兵对兵将对将,可这契丹人一加入……”
柴荣果断地说:“可我们不能等了,万一他们攻下潞州占领了高平和泽州,咱们就上不了太行山了。”
张永德又说:“皇上,可咱们现在的兵力还不到他们联军的一半啊!”
赵匡胤说道:“是不是可以先行出兵,沿途都是咱周朝的地盘,收敛驻军合并一起,可起六万人马。如果再把禁军也调了去,咱们手头上也有七万之众,当可与联军一战。”
柴荣笑了:“没想到你赵匡胤还真有脑子,你也想到军中去建功吧?”
两个青年将领双双跪倒:“皇上御驾亲征,留下禁军何用,不如一同去往前敌,在战场上保卫皇上。”
柴荣说:“我戎马半世,何须尔等保护。你们想去杀敌立功只管明说就是了。”
赵匡胤与张永德齐声道:“皇上就下命令吧!”
柴荣说:“这是在宫中,不比我以前在军中,这旨意还得在大殿上下。”柴荣把酒碗一推:
“来啊!传文武百官觐见!”
冯道等人还没赶得上吃午饭呢,皇上怎么又召见了?准是听上赵匡胤那小子什么话了。
冯道有气啊。以前哪个皇帝商量事情不是把他冯道留下来的,如今柴荣却把几个下级军官留了下来,这不是乱了朝政又是什么?
冯道一路上就打定主意了,一定不能附和,不但不能附和,还得提反对意见,不然他这个宰相的脸面搁在哪里?新皇上如果给他这张老脸面子,那还好说,不然他就端起先皇重臣的身份说他皇帝几句。
要知道先皇郭威有什么事情,都要与他这个宰相先商量的。
柴荣在大殿上对群臣们说:“刘崇乃亡国之将,贼心不死,不灭此贼,终是后患!朕决意要御驾亲征了。”
“陛下初登宝位,如若离京,恐人心难定,只派大将前往就可以了。”冯道马上开始反驳。
柴荣不是犹豫不决的人。说:“丞相,刘崇乘我国丧兴兵,是欺朕新立,政权未固,想趁机实现其吞并中原之志,而朕也是由于新立,正欲借此以立威,不可不往。”
赵匡胤道:“陛下之言,实为英明远见,为臣以为皇帝应起驾亲征。”
冯道按捺不住,奏道:“赵匡胤之言差矣!陛下舍万乘之尊,亲临不测之境,臣以为万万不可!”
柴荣说:“唐太宗得天下时,凡有征战,无不亲临。唐太宗尚如此,朕焉可躲闪?”
柴荣不提唐太宗也罢了,这分明就是赵匡胤的原话啊。冯道恨的是咬牙切齿,看来是必须给柴荣上上课了。
“不知陛下能成为唐太宗吗?”一贯圆滑的冯道,这回话说得相当的尖酸刻薄。
柴荣一愣,丞相这是怎么说话呢?可他还是耐着性子道:
“刘崇以十二州之地,兵力能有多少?他所倚仗的,就是契丹人的协助。以朕兵甲之强,破刘崇是以山压卵!”
“不知陛下能成为山吗?”冯道抓住不放,连讥带讽。
柴荣不悦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张永德奏道:“刘崇就是借圣上新立之机,才举兵发难。主上亲征,正是还他以颜色,也是给天下一个震慑,不然会祸乱四起。我亲率禁军前去,可保主上安全,宰相勿虑!”
柴荣不给别人再议的机会了,斩钉截铁地下了决定:“朕意准备出征!”
俗话说,人多乱,龙多旱,草鸡多了不下蛋!人也这样,皇帝在决策以前,有话没话的都想说上几句,显示自己有才有识。
一言不发,说明是心中无墨。那皇帝还养着你做什么?可只要是皇帝拿定主意了,甭管是对还是错,那就是圣旨,就是英断。
当下大殿里是一片赞同声。柴荣见众文武都同意了,就颁旨了。
丞相冯道听旨:“着尔去饲养信鸽,然后配发各地军中。”
柴荣想给冯道一个脸色看看。你不是和我过不去吗?就喂鸽子去吧!
冯道不谢恩。
冯道说:“普天之下,没听说当朝宰相喂鸽子。这是笑话。
臣不敢领旨。”
柴荣真生气了,一脸的冰霜。“哦?”
冯道梗着脖子说:“先皇在世的时候,拿老臣敬若上宾,老臣的话,先皇是无所不听。”冯道用郭威压柴荣。
柴荣心中这个气啊。你倚老卖老三番五次在大殿上羞辱于我,要不是看在你帮我登基有功,我,我把你给杀了。
柴荣心说,难怪历朝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老家伙真是不能再用了。
柴荣威严地问了一句:“丞相这是抗旨吗?”柴荣心说,你这老家伙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呢?再犟下去可就不给你好果子吃了!
冯道还是一脖子的犟,说:“老臣的话,先皇总是言听计从的。”意思你柴荣这个新皇帝,也太不给我冯大宰相面子了。
到底谁的面子最重要?皇上的啊。
柴荣把脸一沉:“着冯道为陵使,专职先皇陵墓修缮大事,从此不必过问朝政。”
柴荣心说,你不是口口声声以先皇帝压我吗?那好,你就陪先皇帝做伴去吧!
柴荣杀鸡给猴看,大殿之上再也无人不敢言战了。
柴荣下旨:“着上将军何徽、樊爱能领马步军三万,从辉县官道上太行,经陵川进高平,在泽州等候朕的中军。”
何徽、樊爱能领命。
柴荣又道:“赵匡胤听令!”
赵匡胤慌忙跪倒。
柴荣说:“着赵匡胤为马直军使,兼领中路先锋,率属下禁军抄近道翻越太行山,抢占高平。”
只有赵匡胤知道这条秘密的通道。所以此项任务很自然地落在了赵匡胤的肩上。
赵匡胤心里那个美啊,又升一级!心花怒放啊!自己终于可以独当一面统兵打仗了,终于上了政治舞台了。
赵匡胤高兴地喊了声:“得呀令。”飞跑着准备去了。
柴荣又道:“其他将领随朕沿途收敛人马,跟随赵匡胤的中路军上山。”
柴荣为什么不走孟津过沁水呢?那里的老马岭让他伤透了心。万一刘崇派出一哨人马占了老马岭,那就彻底没戏了。
三十五岁的柴荣是雄心勃勃,他看到梁、唐、晋、汉四朝朝立夕改,都无力统一天下。他也抱定了一统天下的壮志,如今做了皇帝,兵权在握,正是实现抱负的有利时机,怎肯坐待时光流逝呢。所以柴荣登基后不是广选美女,而是广选壮士,特别是注意发现赵匡胤这样有勇有谋的年轻军官。
(21)
三月十日,柴荣大军在开封汴梁府集合完备,刚要出城,突然,大臣郑好谦挡住了柴荣的马头。
郑好谦说:“陛下啊,那贼军气势正旺,请殿下谨慎用兵,不可冒进。”
柴荣的兴致正如一团烈火,忽然一盆凉水泼来,他愤怒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文官,大喝一声:“你一个文臣,怎么会有这样的话?说!是谁指使你来的?不然现在就斩了你。”
郑好谦吓坏了,老老实实地说出了是冯道冯大人让他来的。
柴荣用马鞭指着张永德说:“派人去把冯道给我捆了。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敢乱我军心!”
郑好谦哭着跪下了说:“冯道大人嘱咐完微臣以后,一头撞在先帝的碑上自尽了。”
柴荣一愣,问到:“他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郑好谦说:“冯道大人对着先皇的碑说……说皇上年轻,说皇上意气用事,不听他的劝阻,还说……大周国就要完了,就要毁在柴荣的手里了。”
柴荣气得是七窍冒烟,一口鲜血冒了出来。
张永德一鞭子抽在郑好谦的头上:“大胆,竟敢出如此狂言!”
柴荣说:“把他锁了!传旨,把扰乱军心的人统统拿了,押到怀州监狱去。”
士卒刚把郑好谦押走,一阵大风吹来,将龙旗刮倒。
柴荣一颤,对妹夫说:“永德,你说此番打仗会是什么结果呢?”
(22)
单说赵匡胤得了军令,早已经先行一步出了城,赵匡胤给高怀英写了这样一封书信:“娘子啊,阔别多日,终于可以相见了!我已经统帅一万大军兵发太行山。你接到我的信以后,千万赶到廉颇岭上接我。如果让刘崇的军队抢先占领了廉颇岭,为夫就得葬身滚木礌石之下了,咱们夫妻也永无相见之日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准有一个女人付出了牺牲!其实这话不全面,应该是男人到了危难的关头,总有一个女人出来拯救他!不管老婆也好情人也罢,这个时候总得有个女人出现。
赵匡胤放飞了鸽子,要高怀英领兵接应他翻越太行山。
(23)
山西潞州。
刘崇的军队面对高大的潞州城墙,又像以往那样久攻不下。
潞州城墙叠起来有五人之高,城墙的外壁垒得十分齐整,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联军制作了许多云梯,刚靠上去就被城上的周军推倒了,而且是滚木礌石一块儿往下砸。
守城的昭宁节度使李筠。这位将军马上斗战不怎么样,脾气却好得出奇,任张元徽怎么叫骂,就是不出城迎战。骂急了就给你一顿弓箭,让你不得不退,气得联军在马上哇呀大叫,就是没有办法靠前。
先锋张元徽主张放弃攻城,说这样下去,必定挫伤将士们的锐气。
王得中不同意,他慢条斯理地说:“攻不上去也得攻,不拿下潞州,一旦与周军主力交战,潞州兵再从后面袭来,咱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张元徽说:“再这样耗下去,周军的接应军马就会赶来,我们将再次面临无功而返。”
刘崇说:“我们此番是决不回去的,谁要是说回去,就让他抬着我的棺材回去!”
张元徽说:“陛下,我们何不暂时放过这个潞州,直奔高平,根据我的探马刺探来的消息,可轻而易举地拿下高平。”
契丹将军杨衮说:“我认为王得中的说法有道理,如果周军的大部队上了太行山,咱们就腹背受敌了。
张元徽说:“等与周兵交上手,咱们已经下了太行山了。待拿下了开封,回头再收拾这个潞州。到时候只需要把柴荣的首级给他们一晃,潞州城可不攻自破。”
刘崇大喜:“张将军此话我最爱听。传我的旨意,大军快速翻过发鸠山,进入高平。”
契丹将军杨衮摇摇头,又苦笑了笑,没言语,打马跟了上来。
刘崇说:“杨衮将军可是笑话朕的主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