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德他们仨都还没成年吗?非也,古代没有成家的孩子都称为未成年。高老鹞人在军营身不由己,一直在军中打打杀杀,眼看高怀德快奔三十了,亲事还没着落,就连女儿英子也转眼一十九岁了,早就到该嫁的年龄了。
在五代十国时期,女孩子满了十四岁,那就算及笄了,怎么个及笄?意思像孔雀的羽毛一样丰满了,可以嫁人了,在战乱纷繁的年月,聪明的人家早早就把闺女嫁了人,早走早省心啊!
高怀德一挑帘栊进来了:“父亲,明日与赵匡胤打斗千万要小心,此人武艺高强,我们仨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您万万不可轻敌啊!”
要不说高怀德敦厚呢,高怀英那样护着赵匡胤,他愣没看出来。
高老鹞说:“儿啊!你来了,正好与为父商量个对策。”
高怀德说:“先前父亲商量对策总与妹子商量,我这就喊她去。”
高老鹞说:“傻孩子,别的事情自然要与你妹妹商量,唯独这件事情不能与她说。”
高老鹞心说,你个憨头,怎么就没有看出怀英的心思呢?
高怀德以为还是明天要与赵匡胤比武的事,就说:“赵匡胤马下功夫了得,父亲明日可与他比试马上的功夫,父亲戎马一生,马背上的功夫是输不给他的。”
高老鹞叹了口气:“非全是明日比武的事情。”
高怀德说:“那俺就不知道了,俺还是去喊妹妹来,父亲与她商量就是。”
高怀德转身就走,高老鹞说:“你这个憨子给我站住!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高怀德应了一声“诺”,两手垂立,听父亲训话。
高老鹞说:“儿呀,俗话说长兄如父,你妹妹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这件事情不知道你考虑过没有?”
高怀德说:“但凭父亲做主。”
高老鹞生气地说:“怎么你就没有个主心骨呢?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这个家你也应该帮我操点心了。”
高怀德说:“孩儿愚笨,唯父命所是!”
高老鹞站了起来,说:“我要是死了呢?我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能再跟你们一辈子吗?”
高怀德也急了,说:“那,今夜我就去把赵匡胤给杀了。”
高老鹞说:“杀杀杀,你就知道个杀杀杀。杀了赵匡胤你妹子怎么办?你也说英子的身体已经被赵匡胤给碰着了,英子也说非赵匡胤不能嫁了,这杀了赵匡胤你妹子怎么办?她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轻者一辈子不嫁,重者就敢去寻死了。这叫生不是人家的人,死也是人家的鬼了呀,我的傻儿子啊。”
高怀德那么大一个人,一下子急哭了,说:“父亲,如此如何是好,这赵匡胤杀不得,难道明天真让赵匡胤把您老人家给杀了吗?”
高老鹞道:“你放什么屁?谁说我要让赵匡胤给杀了!”
高怀德说:“又要决斗又不能杀他,到底该怎么办啊!”
高老鹞生气地拿起烟袋锅敲高怀德的头,说:“你这脑子是猪脑子啊,就不会想个计策?”
高怀德揉了揉被高老鹞敲过的脑袋,说:“儿子愚笨,还是父亲拿主意吧!”
高老鹞说:“咱们如此这般这样,既要他赵匡胤娶了你妹子高怀英,还要他……到时候他做了咱家的女婿,难道还要老丈人的项上人头不成?”
高老鹞走下虎背大椅,摊开一张地图:“儿呀,你来看,这太行山的东面、南面、北面都是后周的地盘,咱们处于三面包围之地,后面是后汉,与后周是敌对国家,但是那里的皇帝老儿更是昏庸无道,连郭威都不如,咱们与他联手不得。目前这郭威皇帝不会用兵,兵力全部集中在了咱们老马岭的正面,这样咱们就可以仗着老马岭的地势,抵挡住后周的大军。儿啊,你想想,假如老马岭久攻不下,郭威必然会走马换将。在后周军队中,别人我都不怕,万一选中赵弘殷为将,他必定会兵分三处,从东南西三面来攻,那么咱们也得兵分三路拒之,这样的话,不要说用兵打仗了,咱这区区八千人马根本防御不了这么宽的纵深,为父没有撒豆成兵的本领啊。”
高怀德着急了,说:“大不了和赵弘殷拼了,来个鱼死网破。”
高老鹞说:“我说你怎么就是没长进呢?整天就知道个杀杀杀、拼拼拼,这怎么能行呢?”
高怀德说:“父亲,这赵家为什么杀不得?”
高老鹞搬过一把椅子,招呼高怀德也坐下,缓缓地说道:
“为父我十五岁当兵吃粮。那时候人小,个子也不高,是赵弘殷将军怕我人还没长成,就被打仗中给杀了。他看我机灵,就把我要去做了他的马弁,又管吃又管穿又安全不说,为父这身武艺也是赵将军教的。我长到十八岁以后,赵将军还是不肯让我上前线,让我在禁军做了一个小头目,是远离战场啊。没料想,一夜,一个蒙面刺客要去刺杀先皇帝,被大内高手挡住了。刺客见不能胜,从我防守的地界逃出去了。先皇帝要杀我,赵将军跪下为我求情,说不是我的过错,硬把疏忽的责任拉到了他的头上,先皇帝见赵将军这样说,这才饶我不死。哪想到后来天公又找我麻烦,雷劈了大树,火烧了柴门,又是赵将军放了我一条生路。儿啊,为父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欠赵家两条命啊!
如果有一天那赵弘殷老将军来到两军阵前,不要说我与他去拼杀,只需老将军一句话,我也得下马自绑,乖乖地把我的项上人头给人家送上。”
高怀德听到这里,扭身又要走,说:“如此,就更得把赵匡胤给杀了。”
高老鹞喝住高怀德:“混账的畜生,你难道要陷为父不仁不义的境地吗?如果当年我被那皇帝老儿杀了,哪来你们仨,赵家是咱高家的救命恩人啊!你如今不思回报,却要去杀老将军的爱子,这是人办的事情吗?就这样报答咱高家的恩人吗?你如非要杀赵匡胤,那就先把为父杀了吧。”
高怀德说:“父亲,大不了咱们一走了之!有咱手里这八千子弟兵,到哪里也不愁没块地皮吃口饭。”
高老鹞说:“往哪跑?跑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
高怀德说:“我说过了,大不了咱们不要这山寨了,咱也杀下大平原去,咱们从山上往下攻,无人能够阻挡得了。”
高老鹞叹了一口气:“儿呀,咱们这些人马杀下去不难,可要在大平原这兵多如牛毛的地方站住脚,就不容易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高老鹞此番话,把高怀德又急哭了,堂堂七尺的大丈夫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左手砸在自己右掌上,蹲了下去。
高老鹞擦火点着一袋旱烟,说:“现在还不到无路可走的地步,趁赵弘殷还没有统兵到来之前,咱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高怀德一听有余地,马上站了起来:“父亲,您快说吧,都急死我了!”
高老鹞喷出一口烟,说:“办法我已经说过了,那就是想方设法让赵匡胤娶了你妹妹高怀英,这样咱就与高家成了儿女亲家,大面上咱还给了他赵家一个媳妇,那赵弘殷将军要我命的时候,他儿子赵匡胤能不站出来说话?就算赵匡胤这小子铁石心肠,不还有你妹英子吗,她总不能眼看着他爹去领死吧。”
高老鹞得意地又吸了一口烟,“学着吧!我的傻孩子,这叫什么来着?一箭双雕!既救了你爹的性命,又给你妹子找了一个好的归宿,等那赵弘殷将军来了,咱们就与他统兵一处,让我那女婿赵匡胤也做了将军,说不定他哪天就统一了天下,做了天子,到时候为父是国丈你也是国舅了。”
高老鹞盘算的这个美!实在是美!
高怀德说:“父亲,此计策美倒是美,只是如何才能够让赵匡胤就范,现在就娶了俺妹子呢,他总得回去禀报父母吧,这么大的事情赵匡胤怎么可以自作主张呢。”
高老鹞说:“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如果赵匡胤是那样的无主见的话,就算我瞎了眼,你妹子不嫁他也罢了!”
高怀德说:“是倒是,可怎么跟他说呢?今天在酒席上父亲已经把话给他说明了,那赵匡胤还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高老鹞站了起来,说:“此番却由不得他,明日与他决斗,在小校场上给他挑明了,他如胜了我手中的大刀,我把项上的人头输给他,如果他赢不了我手中的大刀,那就乖乖地给我做女婿。”
高怀德说:“如此……这样……赵匡胤是没话说,可是……
万一……”
高老鹞说:“你是担心为父胜不了他手中的熟铜棍吧,我不会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高老鹞没读过几天书,成语典故经常用得不恰当,但也能说明问题。
高老鹞让高怀德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做了安排,高老鹞知道自己手中的日月大刀要胜赵匡胤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要巧施计策,一举拿下赵匡胤。
高怀德听了高老鹞的话,连呼:“妙计!妙计!父亲真神人也!”
高怀德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一路笑着,领命布置去了。
(9)
回过头来看大帐,高老鹞父子走了以后,高怀英喝退了围着赵匡胤的军校,高怀英说:“你们没听见我父亲说的话吗?还不赶快退下去!”
一干军校手持军械倒退着散去了。为什么倒退着散去?怕赵匡胤突然攻击!高老鹞的儿子们不孬,这手底下的军校个个训练有素。
大帐里只有他们两人了。高怀英轻责赵匡胤:“我说你个呆子,怎么可以说出那些话呢?”
高怀英心说,别人家的女婿为了讨老丈人的欢心,是想尽一切办法献殷勤,你这傻大个,怎么出口就要老丈人的项上人头。
赵匡胤哑着,一句不吭。
平时赵匡胤是伶牙俐齿,会说着呢。他自幼文通经史百家,什么样的话是张口就来,而且还能引经据典。可不知道怎的,他在高怀英的面前木讷得很,手脚没处放,嘴巴也忘在开封府了。
高怀英把这一切,当做赵匡胤对她有情有义。那么多的男人围着赵匡胤又打又杀,人家面不改色心不跳,越战越勇,可人家赵匡胤对自己不言不语,多温柔啊。
自古女子们都这样:芳心未许当大姑娘的时候,矜持得很。
哪个男人也不正眼看一下,走在哪里,胸脯都挺着,仿佛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她们石榴裙下的奴隶,骄傲着呢;一旦有了意中人,立马就没了脾气,对情人是百依百顺,情奴一样。要不男人都是为事业而生,女子为爱情而活呢。
高怀英像大姐姐一样,拍打着赵匡胤的身上尘土,关切地说:“我哥哥那里有干净的衣裳,我给你拿来换上吧。”
赵匡胤说:“我这衣裳挺好的,不要麻烦了。”
赵匡胤心里还在不住地思考,刚才的打斗为什么不能胜了高氏兄弟,让人家一个大姑娘帮助自己,丢人啊。还有明天与高老鹞的决斗怎么打?这可是关键的一仗,那高老鹞的兵器像关公的大刀,他使的是关家刀法吗,我又该如何胜他?
赵匡胤的心里在想事,不知不觉中,高怀英已经用针线把他衣服上的破洞给缝上了。
高怀英用嘴去咬赵匡胤肩上线头的时候,正好被快步走来的高怀德撞上了。大帐里孤男寡女,俩人又这个样子,高怀德以为他们是在儿女情长呢,便一个劲儿咳嗽,意思你们俩赶快分开,我来了。
高怀英不买账,我们什么也没干,你咳嗽个什么劲啊。高怀英没好气地说:“门开着,道空着,没人挡着你。”
高怀德一愣,怪不得爹爹说女大不中留,妹子怎么和自己较上劲了?
高怀德说:“英子,你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高怀英眼睛不离开赵匡胤,说道:“好话不背人,有话你就在这儿说吧!”
高怀德这个气呀,这要在平时,他非要端起大哥的架子训斥她一番,可当着外人的面子,总得给自己妹妹留点面子不是。
高怀德赔着笑脸说:“是爹爹让我找你,有事情要与你商量。”
高怀英心说:“这还差不多。”卷了针线就走,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对赵匡胤说:“天色不早了,你将就着在大帐里歇息了吧。”
现在这种情景,让哥哥给赵匡胤安排住所是不可能了。她一个姑娘家,把赵匡胤让到自己的房间更不合适。这大帐虽然没有床铺,却是点军的大帐,没有命令,军校们是不能擅自入内的。赵匡胤睡在这个大帐里,是最安全的场所。
高怀英跟着高怀德出去后没走几步,高怀德就说:“英子,明天父亲与赵匡胤决斗的时候,他要你对赵匡胤使暗器。”高怀德沉不住气,是个直筒子。
高怀英有一手暗器功夫。什么暗器?很简单,石头子。她小的时候就经常抓石子玩,高怀英生在军中,周围没有女孩子与她玩,一个人玩抓石子,后来玩得没劲了,就在老马岭旁边的湖水里漂石子,一连打几个圈都不带沉。再长大些就用石子击树,三步练准了就退五步、十步、二十步、三十步。高老鹞见女儿有这个特长,就请了个飞镖武师,那师傅也有一手打石子的本事,高怀英一学就会,后来不是在水面上打漂,也不是在树木上画个圈子练准头,而是用石子打麻雀、打斑鸠,一打一个准。
高怀英不干。她不答应用暗器去打赵匡胤。高怀英为啥不干?不说原因大家也知道。
打外人、打飞禽走兽都可以,打赵匡胤不行。那是自己的心上人,是未来的新郎官啊。当然不可以!
高怀英生气地说:“准是老三怀亮出的馊主意吧?有本事就刀对刀枪对枪地打呀。使暗器算什么英雄?这不是咱高家的所作所为!我亲自去问父亲。”
高怀英是一千一万个不答应。
高怀德紧赶几步说:“你不用去问父亲了,正是父亲让我给你捎这话的。”
高怀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父亲说的也不行。
高怀德急了:“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高怀英又不乐意了,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人女儿家就是想嫁人想疯了,也不能说出口呀,何况你还是对着人家的面说。
自古女子与男子有别,怎么个别法?女子爱说反话,爱听好话。说什么反话?就是把话反过来说,比如她心里有你,就会嗔怪你,她要说你好,嘴边吐出的话准是:你真坏。
她们爱听什么话?
甜言蜜语呀!拣好听的话哄她呗,她怎么高兴你就怎么说,她爱听什么你就说什么。这就叫:会说人话。
高怀德刚才那句话可刺伤了高怀英的心!高怀英就是恨不得今晚就与男人入了洞房,你做哥哥的也不能这样说。高怀德应该这样说才是:妹子你不要伤心了,女孩子早晚都要嫁人的,哥知道你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可谁能不嫁人呢?……
做妹子的肯定要哭上一鼻子,摆上一百个不情愿的样子,走三步退五步,然后说,我真的不想去呀。
至于人家闺女一出嫁就乐不思蜀了,或者小夫妻恩爱忘了爹和娘了。话,也得这样说!事,也得这样办,这叫程序,缺一不可。
当下高怀英就回敬了高怀德一句:“还说我呢,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有找到嫂子呢,寒碜不?就你这样,一辈子不打光棍才怪了。”
高怀德说:“你不答应,是想让父亲在明天的比武中死在赵匡胤的棍下吗?”
高怀德这句话的分量,可不轻!
天下做女儿的,没有为自己的私情不要了父亲性命的,何况高怀英本就是父亲的贴身小布衫,比他们那俩小子都孝顺。
高怀英小嘴一撅,就坐在了路旁的大石头上:“我说你们男人总是你死我活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平解决吗?”
高怀德说:“父亲正是要和平解决此事!他明天比武只能胜不能输,输了就得给人家人头。这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得算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高怀英说:“我说你们赌什么不行啊,动不动就赌项上人头!”
高怀德说:“你也看到了,那是父亲当时自己说的,我有什么办法?”
高怀英说:“输了给人家赵匡胤人头,赢了莫非就要赢人家赵匡胤的人头?不行!我现在就让赵匡胤下山,明天这场决斗免了!不打了!”
高怀英站起来就要走。
高怀英早想放赵匡胤下山,她根本就不愿意明天赵匡胤与父亲决斗。谁死谁伤她高怀英都不乐意。只是山寨里军纪如山,高怀英想等父亲睡着了,偷了父亲的令箭送赵匡胤下山,走人了事。至于其他的嘛……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