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只身来到宇宙只有一个理由。几乎40年来,他同若干个几百人或几千人的小组一道工作,帮助设计地球上见所未见的最复杂的飞行器。近20年来,他曾领导其中的一个小组,观看过他创造的飞船直上星际(但也曾有过他永远不会忘却的失败,即使过错不在他)。他在事业上获得成功,名声显赫,然而他却未曾亲自做过什么,只不过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而已。
这是他获得个人成就的最后机会,谁也不会来同他分享这一成就。至少在5年内,不会再有太阳帆船航行。因为太阳的平静时期已经结束,恶劣天气周期又开始了,辐射流冲破了太阳系。待到这种轻薄脆弱毫无防护的帆船又可安全地进行太空冒险时,他恐怕已老朽不堪了。
如果他确实不太老的话……
他把空饭袋丢进废品堆,再一次转向潜望镜。起初,只能看见5只飞船,投标器号无影无踪了。他花了好几分钟才确定出投标器号的位置,它成了一个昏暗的不见星光的幽灵,完全罩在列别捷夫号的阴影之中。他可以想象,澳大利西亚人正在做着发疯的努力要把自己解脱出来;他又感到纳闷,他们究意是怎样落入圈套的。这说明列别捷夫号异乎寻常地机动灵活,尽管此刻它离得很远,威胁不到狄安娜号,但必须监视着它。
现在地球几乎消失不见了,它渐渐暗淡下来,变成了一个发光的狭窄的弓形物,平稳地向太阳移动着。在那燃烧着的弓形物里,带着昏暗轮廓的是这颗行星夜晚的一面,透过云朵的缝隙可以看到大城市发出的磷光闪耀其间。圆盘形的黑影已经挡住了银河的大部分,几分钟内就要开始蚕食太阳了。
光线在渐渐消失。当狄安娜号静悄悄地滑进地球的阴影时,紫红色的晚霞——数千英里之下无数落日的光辉——正经过太阳帆而渐渐消失。太阳垂直落在不可见地平线之下。几分钟内,夜幕降临了。
默顿回头看看已经走过1/4的绕地球的轨道。其他飞船也进入暂短的夜晚时,他看着它们像亮晶晶的星星一样一个个熄灭。一个小时后太阳才能从巨大的黑罩中浮现出来,在这一小时中,他们将束手无策,做无动力滑行。
他打开外聚光灯,用光束测试在黑暗中的太阳帆。已经有大量的薄膜开始皱起变得松软,悬索正在放松,必须卷入,以免缠在一起。但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都在按计划进行。
在40英里之后,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并不怎么幸运。无线电接通紧急线路后,默顿知道了他们的困境。
“2号,6号。我是控制台。你们在对着面航行,65分钟后,你们的轨道就要交叉在一起!你们需要帮助吗?”
两位船长在品味这不幸的消息时,好长一会儿没人作声。默顿想知道究竟怪谁,也许一只飞船企图用阴影罩住另一只飞船,但在完成机动操纵之前,它们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他们谁都无能为力,他们慢慢地但不可阻挡地要相撞,要改变一度航向也是不可能的。
65分钟!然而,随着他们从地球的阴影后出现,那正好把他们带出黑暗,进入阳光里。如果他们的帆能获取足够的动力来避免碰撞,还是有微小的希望的。在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上,一定疯狂地进行着计算。
蜘蛛号首先做出答复,他的回答正如默顿所料想。
“6号呼叫控制台。我们不需要帮助,谢谢。我们自己会想出办法的。”
默顿甚感迷惑不解,但至少看一看是有趣的。比赛的第一出好戏正在开台——确切地说,是在熟睡的地球的高高夜空里开台的。
在下一个小时里,默顿自己的太阳帆使他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为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而忧心了。那里暗中的5千平方英尺的模模糊糊的塑料薄膜,只用聚光灯的狭窄光线和遥远的月光来照明,很难保持良好的观察。从现在起,在几乎绕地球一半的轨道上,他必须使幅度广大的太阳帆以边缘对着太阳。在以后的12或14个小时当中,太阳帆将成为无用的累赘,因为它将向着太阳飞去,并且太阳射线将把它沿轨道向后推去。遗憾的是他无法把帆全部卷起,直到他准备再启用时才展开,但还没有人发现这样做的切实可行的办法。
在遥远的下方,地球的边缘已经出现黎明的曙色。10分钟后,太阳将从晦暗中现出,阳光照射在帆上,惯性滑行的飞船将重新获得生命力。对于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那将是危机的时刻——事实上,对每一个帆船都是危机的时刻。
默顿转动潜望镜,终于发现两个黑影在群星中飘移着,它们彼此非常接近,也许相距不到3分钟的航程。他判断,它们也许能刚好保持这个距离……当太阳跃出太平洋时,黎明像爆炸一样在地球的边缘闪闪发光,太阳帆和悬索都抹上一层绯红,而后变成金黄,接着便放射出白昼的炽热的火焰。测力计的指针开始从零位升起,但只是刚刚升起。狄安娜号几乎还完全处于失重状态,因为尽管它的帆指向太阳,它的加速度也只是一个重力的百万分之几。
但是,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尽力张起所有的风帆,绝望地挣扎着要保持距离。当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两英里的距离时,由于它们初步感到太阳射线的轻轻推力,那闪闪发光的云片似的塑料薄膜正拼命挣扎着慢慢地展开扬起。几乎在地球上每一个电视荧光屏上,都上演着这出长戏,但甚至在现在这最后1分钟,也不可能知道结局如何。
两位船长都很固执,谁都可以停住自己的风帆,落在后面而把机会让给别人,但谁都不愿这样做,因为太多的名誉、声望和金钱正处于得失攸关之际。所以,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像冬夜静悄悄、轻悠悠地飘落的雪花一样,撞在一起了。方形的风筝几乎是令人无法察觉地爬进了环形的蜘蛛网,悬索的长长系带以梦境般的慢速度交织缠绕在一起。甚至在狄安娜号上的默顿,虽然忙着观察自己的悬索,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寂静无声、延续很长的灾难。
10多分钟了,巨浪般翻腾着的光彩夺目的云朵继续汇聚在一起,成为难解难分的一堆。然后,乘员从密封舱挣脱出来,各走各的路,相距几百码远。救险装置拖着火箭摇曳着的火舌,匆匆赶来把他们救走了。
默顿想道,只剩下我们5个了。他为在比赛开始刚刚几个小时后,就互相如此彻底消灭掉的船长们感到遗憾,但他们都是年轻人,还会再有机会。
几分钟内,5个中剩下了4个。默顿从一开始就对缓慢旋转着的阳光号持有怀疑。现在他看见他们受到了惩罚。
玛尔斯人的帆船,已无法正常抢风转变航向,它的自旋使它过于稳定。它的巨大的环形帆正面对着太阳,而不是侧面朝着太阳。它正被沿轨道向后吹去,加速度差不多达到了顶点。
对船长来说,这也许是最令人烦恼的事情,甚至比碰撞还要糟糕,他只能怪罪他自己。但是没有人对这些受挫折的殖民地人抱更多的同情,因为他们落在后面,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
他们在比赛前说了太多目空一切的大话,发生的这些事情是对他们最理想的惩罚。
但是,要把阳光号彻底除名是不行的。几乎还有50万英里的航程,它或许还能赶上来。的确,如果再出现几个减员,它可能是惟一完成比赛的一个,这在以前曾发生过。
然后,在以后的12个小时中,由于地球在空中从新月到满月般地逐渐变大,一切平静无事。
飞船队在无动力的一半轨道上飘移时,几乎无事可做,但默顿并不感到沉闷无聊。他睡了几个小时的觉,吃了两次饭,写了航行记录,并且接谈了几次无线电通话。有时,虽然次数不多,还同其他船长谈谈,互致问候和友好的奚落。但多数时间他是在失重的松弛状态中满意地飘移着,对地球上的事无所忧虑,这比他多年来的处境要愉快得多。他——和任何在宇宙中的其他人一样,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驾驶着他倾注了如此之多的技能和如此深厚的爱的飞船,以致于这飞船成了他的生命的一部分。
当他们经过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航线刚刚开始有动力的一半轨道时,发生了又一次减员。默顿在狄安娜号上看到,巨大的风帆在跷起采集做为动力的射线时绷得很紧,加速度开始从微重力向上升高,尽管需要几小时才能达到最大值。
游丝号却永远也达不到最大速度。动力开始恢复的时刻总是非常关键的时刻,但它却未能幸存下来。
是无线电评论员布莱尔的声音——默顿一直控制在很低的音量上——使他注意到了这个消息。“喂,游丝号,你在扭动!”他匆忙抓起潜望镜,但起初看不出游丝号巨大圆盘形的太阳帆有什么差错。因为游丝号以侧面与他相对,只呈细窄的椭圆形,所以很难发现问题 ,但不久他便看到游丝号在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振荡中前后扭动着。如果乘员们不能适时轻微拉动悬索以抑止住这种波动,太阳帆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他们竭尽极大努力,20分钟后,看来好像成功了。然后,在接近太阳帆中心的地方,塑料薄膜开始撕裂,并在光线压力的作用下慢慢向外发展,宛如火中升起的烟盘上升着。15分钟后,除了支撑大网的辐射状帆桁的纤细的窗花格外,一无所剩。又一次出现了火箭摇曳着的火舌,一个救险装置赶来收回游丝号的密封舱,搭救它的沮丧的乘员组。
“在这里感到相当寂寞,是不是?”一个声音在船对船的无线电中说。
“你并不寂寞,迪米特里!”默顿反驳道。“你落在后面还有旅伴,只有我在前面是感到孤独的。”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大话。此刻,狄安娜号超出第2名对手300英里,在未来的几小时中,他的领先地位还将稳步地加强。
列别捷夫号上的迪米特里·马科夫和善地轻轻一笑。默顿想,听他的声音根本不像一个甘心失败的人。
“请不要忘记乌龟和兔子赛跑的故事。”这个俄国人回答说。“在下一个1/4的100万英里的航程中,还可能大爆冷门呢!”
但事情的发生比那要快得多,因为他们完成绕地球一圈后,正在经过几千英里的高空的出发线时,太阳的射线给了他们额外的能量。默顿仔细地观察一下其他飞船,并把数据加入了计算机。计算机关于投标4号的答案是这样荒唐可笑,以致于他立即进行了重新检查。
毫无疑问,澳大利西亚人正以发疯的速度追赶上来。没有太阳飞船可能具有这样的速度,除非……通过潜望镜迅速一看,便找到了答案。投标4号的悬索剪修到最小重量,让了方便之路。只有他的帆还保持原状,它像一块手帕随风飘动,从后面全速追赶而来。两小时后,它飘然而过,超过了近20英里。但没有多久,澳大利西亚人便加入了指挥官救险装置中的不断增加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