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
其实,家里有个菜园是多好的一件事,种菜并不会花很大的力气,可就是这点点力气却会使那几棵菜吃起来特别香甜。但你从菜农那里买来的菜,就不会有这么好吃了。没有子女的男人,不妨种几种蔬菜,他就可以领略一点父亲的乐趣:随便一颗种子,南瓜也好,豆子玉蜀黍也好,即使一棵草、一盆花、一枝杂草也好,亲手种在土里,从小到大,亲手栽培,看它生长,其中乐趣无穷。假如所种的东西不多,你记得每棵蔬菜的模样,那么,你对它更会有特别的兴趣。
我的菜园就在古屋林荫道的两旁,大小恰到好处,每天早晨花一两个钟头照料一下就够了。可是我一天总要去看它十几次,因为它们是我的蔬菜儿女。我看着他们,深深沉思,爱护之心油然而生。那些没有蔬菜儿女的人,决不能想像到我心中的感觉,更不会体会到我心头的爱。
满山豆苗,穿土而出;或者一排早春的豌豆,新绿初头,远远望去,刚好是一条淡淡的绿线--天底下最迷人的景色也不过如此。稍后几个星期,某种豆花怒放,蜂雀飞来采蜜,--天使般的小鸟竟飞到我的玉液杯琼浆盏里来吸取它们的仙家饮食,我看在眼里,美到心里。夏季黄瓜的黄花总吸引着无数的蜜蜂,它们探身入内,乐而忘返,也为我带来了许多乐趣,尽管它们的蜂房在何处我并不知道,而且它们采得花露所酿成的蜜我也吃不到。我的菜园只是施舍,不求报偿,于是我看见蜜蜂一群一群地吸饱了花露随风飞去,我很乐于让它们采蜜,因为天下一定有人能吃到它们的蜜;人生中有那么多辛酸的坎儿,天下能多一点蜜糖,总是好事。这样想着,我似乎已经吃上了蜜糖。
讲起夏季南瓜,它们各种不同的美丽的形体实在也值得一谈,它们长得如瓮如瓶,有深有浅;皮有一色无花的,也有起纹如瓦楞的,形体变化无穷,那么美的东西,人的双手是从没有塑造过的。如果雕刻家到南瓜田去一看,一定可以学到不少。我的菜园里有一百个南瓜,它们在我眼里,都值得用大理石雕刻,永久保存的。假如上帝能多给我些钱,我一定要定做一套碗碟,材料用金子,或者用顶细洁的瓷土,至于碗的形状,一定要如同我亲手种植出来的藤上的南瓜。这种碗碟不管是用来盛饭,还是用来装水果,都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我在菜园里辛勤工作,仅仅是满足我严格的爱美之感而已。冬季南瓜虽然长了一根弯脖子,没有夏季南瓜好看,可是光看它们从小到大的变化过程,也会为我带来一种快慰之感。瓜刚出生时,仅是一团小块,花的残瓣还依附在外。又过些日子,成了圆圆的大个儿,头部还钻在叶子里不让人见,但黄黄胖胖的腰杆却挺了出来,迎接中午时分的太阳。我美滋滋地看着,心里想:凭着我的力量居然做了件这么有意义的事情,世界上因此增添了新的生命。别看南瓜不会说话,不会行动,可它们真的是有生命的,你的手可以摸得出来,你的心可以体会得到,你看见了心里就会觉得高兴。白菜亦是如此--尤其是早熟的荷兰白菜,它的腰围大得可怕,最后常常连心脏都会炸裂的--我们能够参与天地造物之功,栽培出这样大的白菜,心里不由得会自豪。
讲到最后,最大的乐趣还在这里:我们亲手将自己的蔬菜孩子做成午餐、晚餐,放在桌子上,然后我们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萨腾大神一样,把自己的孩子吞进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