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冕
香港有位诗人出了一本诗集,叫《蝴蝶不哭泣》。当然,他是以诗喻蝶。他把这种表达情感的诗当成了花间蝶影,送给他之所爱。这本诗集勾起了我关于蝴蝶的一些记忆。一些人喜欢把香港视为沙漠,沙漠就不会有蝴蝶。然而令我们这些外来人吃惊的是,在这个高度发达的金融社会里,在这个高楼丛林般耸起的国际大都会里,蝴蝶依然在飘飞、在繁衍。
我所在的岭南学院,建于半山地带。由这里向前俯瞰,东为铜锣湾,西为中环,正面对着湾仔的繁华市区。都市挤到了山间。于是岭南学院找到了一个绝好的位置,它背倚金马伦山,苍郁的亚热带植物瀑布般向它倾泻而来。岭南学院整个的就笼罩在绿海中。中间有奇花异草,温湿的气候使百花丛生。山间上下有来往锻炼身体的人,可是森林却也被保护得无懈可击。于是,这里也成了蝴蝶世界。蝴蝶飞到操场上、走廊里。
香港这景观改变了我们从别处得到的定见,即这里不仅是文化沙漠,而且也是名副其实的自然沙漠。不对了,600万固定人口,加上数10万流动人口的密集区,而自然生态相对来说却得到良好的保护。噪音和粉尘都比我生活的那座名城少。在那座城里生活,鞋面和领口半天就可以蒙尘变黑,而这里不会。所以,这里的蝴蝶不哭泣。
勾起的一段记忆是,上个月的某日在内地,一位来自西南某省的诗人向我说起了那里的一则新闻。是这则让我吃惊的新闻给了我这篇文字的题目:蝴蝶也会哭泣。不幸的蝴蝶在另一些地方哭泣,其中包括我情有独钟的丰富、美丽、神奇的那片土地。
在我去过的地方中云南是蝴蝶的王国。据说它拥有世界上最多的蝴蝶品种。云南有非常奇妙的自然景观,有一些地区,高寒地带的雪山冰峰和河谷地带的热带雨林共存于同一时空,它有外边罕见的“立体气候”。大理蝴蝶像是造物者赐给云南的天下瑰宝。二十年前我到大理,就听说蝴蝶泉看不到蝴蝶了。因为农药的大量施放,以及空气的污染和森林的砍伐,那里一年一度的“蝴蝶会”也被永远地取消了。
那地方尽管以极度的诗意诱惑着我,但是,与其在现实中失望,不如在想象中永存那美好。那时就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住在下关,但仍然不去近在咫尺的蝴蝶泉。我受现实的伤害已多,我不愿心灵再受创伤。
事情是那位诗人引发的,他说,某地也在为“对外开放”寻找窍门。“开发旅游资源”的一大发现便是捕捉蝴蝶做标本卖钱。他们很得意地宣布:我们有的是资源,我们的蝴蝶品种很多,蝴蝶最美丽。这个消息被刊登在当地一家销量很大的报纸的头版显著位置上。
这消息之所以让人震惊,是人们并没有为已经死去的蝴蝶哀悼,他们似乎着意于毁灭那里的全部蝴蝶,愚钝使人们决心与自然血战到底,他们并不在意毁灭自然的结果是毁灭人类自己,他们只要有钱就行。
蝴蝶会笑吗?蝴蝶会哭吗?在我们那里,在我们号称文明古国的富庶大地上,蝴蝶的确在哭泣,哭泣死亡将不可挽回地降临。世代繁衍在这片美的土地上的蝴蝶,也许正为它们濒临灭绝的处境而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