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世界最具品味性的小品随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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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云南的蘑菇

--彭荆风

秋天的云南多雨,常是雨势连绵地一下十几天,不仅到处湿漉漉的,那洁白如融化中的雪,黑得如泼墨的云团也似乎浸满了雨水,被大风一刮,惊雷一触动,就会如天河开闸般倾泻而下;正因为雨水充足,高原的红土又肥沃,也就蘑菇特多。

云南人把蘑菇叫作菌子。常见的有鸡、干巴菌、北风菌、牛肝菌、青头菌、松毛菌。近年来,松葺菌有治癌之说,引得日本商人蜂拥而来,当天收购当天空运回日本。我1995年9月访问日本时,就见松葺成了饭馆里的佳肴,食品店里也是售价昂贵的松葺饼、松葺酒、松葺口服液;在异国土地上见到这既熟悉,又因为被包装得过于豪华而显得陌生的土特产,我惊讶而又兴奋,亲情也悠然而起,情急地拨通国际长途电话询问女儿:“昆明下雨了么?你们多吃些菌子吧!在东京可稀罕呢……”

女儿笑了,“爸爸,是不是想吃菌子了?快回来吧!”

是的,我太喜欢菌子了!鸡的鲜味胜过肉类,牛肝菌、青头菌色香味俱佳,用大蒜青椒炒出来的干巴菌更是使人食欲倍增;夏秋在滇味菜馆里,时令菜全是各式各样的菌子,看看写在菜单上、用不同方式烹制的菜名,就令人馋涎欲滴。如果去往乡间或边地,吃菌子就不是小碗小碟,而是用大盘海碗来盛,一场雨后晴天,哪个人不能拾回一篮子?使我最难忘的是1962年秋天,我为了写长篇小说《鹿衔草》,爬越哀牢山南侧最高处的八百里原始森林去寻访苦聪人,中途经过一个高悬在陡峭山腰间、整日被云雾笼罩的哈尼族山寨时,好客的主人招待我们晚餐的却是一大脸盆香菇,这肥美鲜嫩的香菇,每朵都有碗口那样大,巴掌那样厚;哈尼人告诉我:这附近山头尽是香树组成的原始森林,天长日久树林逐渐腐朽,成片地倒下化成灰烬,再经过日晒雨淋,漫山遍野都长满了香菇。他们捡不尽吃不完就用来喂猪,所以猪肉也散发着香味……我深为羡慕。谁说他们在山上苦?他们可是享受着人间天上的清福呢!

在日本想起那遥远的丰饶的云南边地,我突然觉得这有一小碟松葺就视为珍肴的东京,虽然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从另一方面来看,又颇为贫乏呢!

这天晚上,日本作家三浦哲郎等人宴请我们,在端上一盘松葺后,话题转向了云南的吃食,我情不自禁地介绍起了云南的菌类食物,以及我在哀牢山见到哈尼人、苦聪人用香菇喂猪的事。听得三浦哲郎激动地连声大叫:“要去,要去,以后一定要去云南!”他访问过中国四次,却没来过云南,这天特别感到遗憾!

今天9月,他果然率一个作家代表团来昆明了,一见了我就说:“我一直想着云南的蘑菇,去了石林、西山都没有捡着。”

我笑了,那都是游人如织的地方,哪里还会有蘑菇呢?如果有宽裕时间去附近山野走走,或者远去哀牢山八百里原始森林,一定能捡到许多许多的蘑菇!他遗憾地摇头,这次确实是时间太短了!

我希望这天云南作协举行的晚宴,有几道风味独特的云南蘑菇来弥补,遗憾的是仅有的一盘干巴菌还是从罐头里取出的,鲜辣香味俱失。我只能深含歉意地说:“下次再来吧!我陪你上哀牢山去采蘑菇!”

他又一次激动地点头:“要来,要来!”

他还会来么?中日两国虽然一衣带水,终究是相隔甚远;我们都过了花甲之年,还爬得动那高入云天的险峻高山?看来我只能把未能让他尽享云南蘑菇的遗憾长久留在心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