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晶清
假如,你还能记起你的心曾经一次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残伤过,那,就请你容许我深深的忏悔。
只天知道,我在这短短的生之旅程中,曾受尽了人世的苦难,负着沉重的创伤!因而我不能不诅咒社会,诅咒人心,并厌恶一切人间号称绮艳的故事;为此,几年来我便于不经意中造下了许多罪戾。
我首次流浪到百花洲畔正是初由绝境中挣扎起来忍着痛创要想创造新生,重新扶持起自己。
所以那时候我一方面是努力于忘记不堪回首的旧梦,而另一方面是努力的从事我新的事业,期望很快的就能把自己从愁苦与潦倒中超脱出来。再好好的做一个人。此外我就无所希求,也不愿希求什么,尤其是关于男女爱恋的事,我避之如毒蛇,简直不欲听到。
正当我心如止水,像老衲般情性只喜爱心的孤寂时,不料你却间接因为文字的同情,直接因为看了我一次舞台上的表演对我遂发生爱慕,不惜以一颗赤诚的心作赠品,恳切的对我表示出你的热情。说起来真罪过,当时我对你是何等的残酷啊,我鄙视你的心,鄙视你的热情,鄙视你的一切。我把双手呈献来的心扔到冰地上,不,简直是扔到荆棘中!你受伤了,你负着伤再来对我作血与泪的陈述时,我只感到厌恶,但我禁不住的狂笑,因为我又觉得好像是复了仇一样的舒畅。
至于那次我参加演剧原是出于不得已,虽然我平素常说着写着“一切的希望都留待梦中去满足,一切的真实感情都留待在舞台上发泄”的话,但在那时候,正人地生疏的百花洲畔,我是不甚愿意粉墨登场,用自己的眼泪,去满足一些对戏剧缺乏了解能力与尊重观念的观众们刹那间的娱乐的。不想我为勉强应命而演一次剧后,追随着发生的竟是一幕真实的趣剧也可以说悲剧。
在你,也曾否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过于冒昧了?如像那夜你站在化妆室外的黑暗中,有意截住我的去路,为要在我面前表白你的爱慕,这样的行事未免有些鲁莽,无论是谁,遇见了都会惊惧得不知所措,都会不满意你,虽然你再三说明是为着我演剧受感动过深了才有这样的行为。
并且你曾否想到在当时你的境地是多么的危险?假如我不是为听到你的吐辞不俗,表情真诚,服装也是很朴质的没有浮华气而有些顾惜,那我一定嚷叫起来,使大家都知道了你的行为,他们一定都斥你为流氓,至少你也要受一顿恶骂与毒打。
真教我佩服你的大量,那夜已经受了我的极度冷漠与鄙弃的待遇,而你仿佛毫不在意似的,自翌日起你便每天寄给我一封长信,一直继续了很久。你那些信,如果用赏鉴文化作品的眼光去看确是不错,因为全是真实感情的流露,缠绵悱恻,而造句又复流利,如果你把那些信寄给另一个女人,不曾在玫瑰园中受过创伤,不是对一切都感到空虚而正希求着恋爱,希求着充实生活的女人,那,你的每一封信都可以使她倾倒,而获得热情的酬报。不幸你的信寄错了地方而投到我手里,你想,以我当时那种心情,以我天生的固执的骄傲,还能重视你的信吗?所以你的信虽然是天天不断的寄,但总是“石沉大海”,一点复音都得不着。
也是从你的信上,得知你是每天都在我由家赴党部的一条路上期待我经过。真的,我注意了好几天了,在由三眼井到百花洲这条路上,早晚都可以发现你;不过,每一次你在看到我后,又总是低首,红脸,沉默着让我的车子由你身边闯过。我还记得有一个雨天,路上泥泞不堪,我想这一天你总不会再淋着雨站在路旁期待我由你身边经过了,不料当我的车到近百花洲畔时,又远远的看见你站在桥上了。那时候我颇有些感动,我觉得你是太痴得可怜了。因此,那夜我在我的日记上,多写了这么几句:
“我笑了,笑人间竟有这样滑稽,这样神秘的事。
天知道,我是刚负了重伤,从血泊中挣扎起来,登上这新的一条旅程。我要捧着颗痛创的心在人世混完全是为我不甘于被命运屈服,所以我忍着痛楚燃起自己生命的火炬奔上大道,为的是要做些比较有意义的事,求一个痛快的死!
我早已不再祈求幸福降临我,我更不留恋什么或希求什么。人们不知我,竟有想在我悲惨的生命史上增添一个绮艳的故事,这真是未免多事,我只觉得好笑。
不过,如象这样的一件事还不算十分平淡得使人感到无聊,至少在将来回忆起来时,当是很有趣味的。
——请恕我有些残酷!”
其后你继续的在路旁期待我的经过又有好些日子,不过我看到你面部的表情是一天比一天的颓丧,直到你寄给我最后的一封信后,在那路上我就没有再见到你的踪影,并且在南昌市的任何一条街巷上都没有遇见过你。
记得你最后的一封信写得十分的伤感。你说你的痛创的心再经我的残伤已完全粉碎了!你不愿再让我见到你的面影,你也不愿再见到你四周的熟识或不熟识的人,你要开始流浪的生活,向着极远的地方流浪去。
如今,你流浪的生活曾否终了?但愿你的已负痛创而又被我残伤的心,早已平复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