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克夫人
仁慈的彼得·伊里奇先生:
你的复信使我内心愉快,这是我久未经验过的啦。但你一定知道人类的特性——他得到的越多,要求的也就越多。我曾向你保证不会发生恶劣的倾向,但是我现在开始怀疑我自己的力量了,因为我敢于向你要求一种巨大的恩惠——这恩惠也许是很不合传统的。
一个像我这样子生活着的人——过着一种隐逸的生活,愈来就愈觉得人间所谓传统,所谓社会规则,所谓礼节,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声音。关于这一点,我不知道你的意见如何,彼得·伊里奇,但是照我所知道的看起来,我相信,假如我错了,你会比任何人更会原谅我。如果你欢喜的话,干脆说一个“不”字,也不必解释——我的要求就是:送我一张相片。相片我原来是已经有了两张的,但我要你寄一张来。我要在你的脸上,寻出你写音乐时使你激动的思想和感情,因为你的音乐把人赶入一个激动、希望和无可靥足的憧憬着的世界。在你的音乐中,有着多少快乐和忧愁呵——虽则是忧愁,那还是谁也不肯放手的忧愁。在你的音乐中,一个人感到了他最高的权力,他最大的希望,和现实所不能供给的一种幸福。我最初听到你的音乐是《暴风雨》,它给我的印象,简直描写不出来。听了几天我还好像在昏迷中,简直不能自拔……
我得承认,我是没有能力把音乐家和人分别开来的,而在音乐家身上,比之在旁人身上,我更能寻找我所憧憬着的人间的特质。我所理想的人就是音乐家,但只有人格与才能相等的时候,他才能够造成一种深刻而真挚的印象。反过来说,假如在音乐家身上没有“人”,那么他的作品愈加音乐化,则我认为他愈加是一个活的谎话、一个伪善者、一个剥削者。我认为“音乐家的人”,是大自然的最伟大的创造之一。甚至经过多少错误和失望,我还不能够改变我的意见。这就是为什么我对音乐家感到这么大的兴趣,为什么我听了你的伟大的音乐,感到最初的巨大快乐时,要马上知道创造这些音乐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开始找更多的机会认识你,决不肯让这一类的资料逃过我。我倾听一般的意见,个人的评论,倾听任何机会的意见,我可以告诉你,别人的批评常常使我非常热烘烘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嗜好!最近我在一次谈话里面,听见人家引用了你的意见——而这意见使我激动得很厉害:这意见多么像我呀,这使你非常接近,非常亲切。我认为,意见和感情的相同,比之接触更能把两个人结合在一起,这样子,两个人尽管相距很远,但心却很接近。我对于你的一切,都感到有兴趣;我什么时候都欢喜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和你大概是在做着什么。我所观察到和听到关于你的一切,不论是对你有利还是不利的,都使我生出一种同感和热诚。在你,是音乐家和世人结合得那么美,那么和谐,我很欢喜,因为在你的身上,你能够把自己整个儿地贡献给你的音乐,它表现着美与真。你没有给群众写过曲子,你只是表现你自己的感情和观念。我非常欢喜,因为我的理想现在能够实现了,因为我无须放弃它了,或者反过来说,因为它生长得更加可爱和更加亲近了。只要你知道,当我倾听你的音乐的时候,我是怎样的感觉呵,而且为了这我是多么感谢你呵!
曾经有过一个时候我想和你见见面。现在呢,我越觉得感动,我就越怕见面。我不能对你说话。如果在什么地方,我们偶然面对面了,我不能够当你是陌生客人的——我应该向你伸出我的手,但仅仅是无言地握着你的手。目前我却宁愿远远地想念你,在你的音乐中倾听你,在那当中和你一道,起伏着感情。我至今还没有听过你的《里米尼的法兰西斯加》,真是糟透了。我焦急地等它的钢琴曲出版的日子。
彼得·伊里奇,宽恕我说了这许多话——你是不需要这些话的——但是你何必懊悔,给一个接近生涯的结尾的人,给一个实际上可以说已经死去的人,提供一个机会,使她在这样美丽的方式中,感到了活转来的一刹那呢。
我还要请你再给我一个恩惠,彼得·伊里奇,这也许是很古怪的。我不知道人家对这样子的事情怎么想法,所以请你不必拘礼地随便加以拒绝。那就是:在你的《禁卫军》中有一段使我入了迷。这是什么音乐呵!连性命都可以为它牺牲的。我听过就死也愿意了。因此,彼得·伊里奇,请你把这个主题,为我写一首《丧礼进行曲》。附上歌剧一本,我所说的地方已经注明,那就是我想你用来作进行曲的一段。如果你能够的话,我恳求你把它改编为四首联弹曲。如果你觉得我的请求不妥当,你拒绝吧。那将会失望,而不是生气。但是假如你答应的话,彼得·伊里奇,请你不必着急,因为这是一种恩典——对于这我没有权利,而且我羞于获得这种权利。请允许我把你的改写印出来。要在尤根孙那里印还是在贝塞尔那里印呢?最后,彼得·伊里奇,请允许我写信给你的时候,不再写“仁慈的先生”这些客套话……这些客套话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你给我的信,也请同样做。你一定不会反对吧。
再者:请别忘记我第一个要求。
1877年3月19日,星期一,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