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因楚军屡屡来剿,山盗被迫西迁,在鄀国之霄山上盘踞下来。那盗首见孟明视聪明伶俐,将其一身功夫悉心传授。加之高人指点,孟明视年纪轻轻便练就了一身惊人的本领,连盗首也自叹不如。十六年前,鄀军又来剿山。因他疟疾在身,不能迎敌,其“父”为鄀将所杀。
为报“父仇”,他带病下山,一人一骑,闯入鄀军,寻找杀父仇人,三进三出,终于将那仇人生擒过来,大卸八块,用来祭奠乃“父”亡灵。
枸杞见他如此神勇,欲为己用,携肥牛、肥羊各五十头,前来拜山,结为异姓兄弟。这事,三传两传,传到鄀君耳里,恨得他咬牙切齿:“奶奶的枸杞,汝身为公族,不知自重,反倒勾结山盗,看寡人怎么收拾汝!”
要想收拾枸杞,最简单的办法是把他诱进鄀都,到那时,是杀是剐还不是我一句话!
可这法儿不行!
枸杞乖巧得很,只听调,不听宣。古时所谓的宣,乃是赴京的意思。
“宣”他不行,伐呢?出兵讨伐又该怎样?
孟明视和他连着腿儿,若是出兵讨伐枸杞,孟明视岂能坐视不理!
那就先从孟明视头上开刀。
如何开?
明刀明枪地斗,遍查鄀军将士,还没发现有哪一位是孟明视的对手。
明枪明刀不行。
智取呢?
这倒可以一试,但得寻找机会。
两个月前,那机会来了。鄀君自为君以来,从未去过南监。今日里忽然心血来潮,居然提出要去巡视南监。
这一巡,巡出来一个酷似枸杞的死囚,且这死囚,模仿能力又特强,学啥像啥。
鄀君心中一阵窃喜,以夜审死囚为名,将他带进宫中之密室,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密谈,还许诺,事成之后,拜他为析邑长。把个死囚喜得像吃了喜梅子一般。
根据鄀君的安排,死囚不仅改了名,连容也易过了。
他不叫死囚。
他叫蹊跷,擅长斗鹌鹑,独个儿提了一个鹌鹑笼子,来到析邑。因枸杞也喜欢斗鹌鹑,二人一拍即合,成了枸杞的座上宾,二人形影不离。未及半月,便把枸杞的言谈举止一股脑儿学到心里,记到脑里。
两个月后,他借口老母病危,别了枸杞,回到鄀都。
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鄀君给他派了一百个鄀兵,每一个都是精心挑选,不只艺高而且胆大心细。
除了这一百个鄀兵之外,还有十辆牛车,满载着屠宰过的牛、羊、狗、猪,还有鸡、鸭、鱼,还有大米、白面和五十坛美酒。由蹊跷带着,悄无声息地拉上霄山。
不,他这会儿不叫蹊跷了。
他叫“枸杞”,是给孟明视送年礼来了。
孟明视和枸杞的交往,当在二十次以上,但多是信使往来。真正面对面地交流,只有枸杞拜山那一次。况且,那蹊跷长得太像枸杞了,莫说是孟明视,就是枸杞的夫人,也不一定就能识得破!
明月当空,美酒在手,傻瓜才不喝呢!
这一喝,喝得众喽啰或仰或卧,倒了一地。
他们果真是醉了吗?
不是。
他们是被蒙汗药麻倒的。
这一倒,引得众鄀军哈哈大笑,又是斧砍,又是刀劈。刚刚还在活蹦乱跳、豪气冲天的五百山盗,顷刻儿全部见了阎王。
不,不是全部见了阎王,也有侥幸逃得一命的,但为数极少,准确讲,只有两人,一个是孟明视,再有一个便是褒蛮子。
未曾开宴之时,孟明视征询“枸杞”的意见,要不要把主席也设到聚义厅里去,来一个与民同乐。
“枸杞”不敢做主,以目征询随行的上士。其实,那不是上士,那是鄀君驾前的一等带刀侍卫。
上士有意把孟明视和他的喽啰们隔开,忙道:“自古以来,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枸邑长贵为君叔,岂能与下人混在一起,不如把主席设在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
找一僻静的地方?聚义厅的东耳房乃先父的卧室,自他升天之后,那地方很少有人涉足,算不算僻静?
算。
于是,孟明视便把主席设在了聚义厅的东耳房。
在主席上,就坐的一共八人,主四、宾四。宾方有:“枸杞”,上士和两个下士;主方有:孟明视、二大王、三大王和褒蛮子。另有两个服侍的小童,不在其列。
褒蛮子者,真名褒刚,楚之荆人也。长得人高马大,又习了一身好武艺。
二十一岁那年,仗剑遨游天下,行之于鄀,有一疯牛,满街乱窜中,见人便牴,死一人,伤六人。行人避之如避猛虎。褒刚大吼一声,迎着疯牛冲了上去,几番搏斗,生拔其角,疯牛倒地而亡。因其为楚人,中原列国称之为蛮荆。故而,鄀人便送他了一个褒蛮子的绰号。
褒蛮子在鄀国呆了几天之后,听人言讲,孟明视如何如何的厉害,心生不服,约了几个混混,前去叫山,内中有一个叫二牛的,也是一条好汉。
孟明视闻听有人叫山,且是冲他而来,跃马下山,二人自午时斗至戌时,斗了四个时辰,不分胜负。翌日又斗,孟明视耍了一个小小的阴谋,方将褒蛮子斗败,依约归了山寨,做了四大王。
宴席将要开始的时候孟明视不知发的什么神经,突然把在聚义厅照客照客:相当于傧相。的二牛也调到了主席。
褒蛮子和二牛,人虽野了点,却是天生戒酒,哪怕喝上一口便浑身发痒,痒得钻心。任你上士如何相劝,就是不喝。
两个小童,原来酒量就小,又经不得劝,一人喝了半碗,有些晕晕乎乎的,坐卧地上。
二大王、三大王素来豪饮,不知怎的,今日只饮了两碗,也醉倒了。
“奇怪,这事有些奇怪,得给大王提一个醒儿。”二牛还没来得及提一个醒,孟明视也倒了下去,口吐白沫。
“褒大哥,这里边有猫腻!”二牛一边说一边拔剑。
“上士”也去拔剑,可惜迟了一步,被二牛横脖子一剑,结果了性命。
“枸杞”见二牛向他杀来,抢了一把矮凳,权作武器,迎战二牛,被褒蛮子从后背捅了一剑,立马呜呼哀哉。
二下士见情况不妙,夺门而逃。二牛欲要追赶,褒蛮子叫道:“别追,保护大王要紧。”
二牛掉头说道:“保护大王,有大哥一人足矣。我得出去看一看,众弟兄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也不管褒蛮子允不允许,打了一个箭步,蹿到门外。
已经得手的鄀军,在二位下士的指挥下,蜂拥而至,将二牛团团包围起来。二牛奋起神威,一连杀死了七个鄀军,终因寡不敌众,被鄀军乱刀砍死。
鄀军杀了二牛,这才冲进耳房,哪还有孟明视的半点踪影。搜来搜去,搜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方才寻到了夹皮墙的机关,夹皮墙之下,乃是一个暗道,直通后山。
孟明视就是从这个暗道里逃出来的。
确切地讲,他是被褒蛮子背出来的。
褒蛮子把孟明视背到后山之后,孟明视尚在昏迷之中。为了使他早一点儿苏醒,褒蛮子寻了一个破瓦罐,一连去小溪三趟,取水为他洗头洗脸。
谢天谢地,他终于醒了。依据月亮的方位来推测,此时应当已交丑时。深更半夜,叫他去哪里投宿?
这不单单是投宿的问题,是安身,是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投奔枸杞怎样?
鄀君既然敢向我孟明视下手,岂能放过枸杞!
经与褒蛮子反复合计,孟明视决定前去大秦,向公子絷借兵伐鄀。
公子絷闻听孟明视来访,迎之于郊。晚宴之后,二人乘着酒劲,天南海北,抵足而谈。当谈到借兵之事,公子絷良久无语。
孟明视心中很不是滋味,略略将声音抬高了一些责道:“你我好赖也算患难之交,你能眼睁睁地瞅着愚弟任由鄀狗欺侮,还有那五百个冤魂!”
公子絷道:“不是愚兄不肯向君侯张口,您没想想,大秦与鄀国之间,隔着两个国家,就是君侯愿意借兵于您,您能隔着两个国家去伐鄀吗?这是其一;其二,鄀国乃是楚国的附庸,我若伐鄀,岂不是在向楚国公开宣战,贤弟没有想一想,就目前的国力来看,秦就一定能够打败楚国吗?其三,做一个山大王有什么好?整日里提心吊胆,还有辱于列祖列宗,一人为盗,阖族蒙羞!俺家君侯志向远大,能征善战,从谏如流,且又爱民如子,美名远播于列国,要不了十年八载,必将称霸天下。凭着贤兄这身本事,如果能弃暗投明,定能获得君侯的重用。既可建功立业,封将拜相;又可光宗耀祖。此等美事,还望贤弟莫要错过才好。”
说这番话的时候,公子絷一脸的诚恳,无论是换作谁都会觉着他是在为你考虑。既然是为你考虑,就没有不听的理由!孟明视只听进去三分之一:“贤兄,此事干系重大,您容愚弟好好考虑考虑,咱们换个话题吧。”
这一换,直聊到鼓打三更,方才入睡。
次日晨,孟明视用过了早饭,对公子絷说道:“贤兄,我想去街上走走。”
公子絷道:“要不要愚兄陪您?”
“不用。”
“找一小厮呢?”
“也不用。”
公子絷目送着孟明视走出了大门,方才折进书房,动手修改《秦风》——那是一部关于大秦民歌的总汇,为无名氏所集,内中载有《东邻》、《驷驖》、《小戎》、《蒹葭》、《终南》等,共八篇。这既是百里奚交给他的任务,也是秦穆公的意思。
刚刚修改一首,童子来报:“公孙大夫求见。”
他长身而起,亲至大门相迎。
一番寒暄之后,二人携手升堂,分宾主坐定。又是一番寒暄,公孙枝方才说道:“今有天大一件喜事,不知大人听说了没有?”
“谁的喜事?”
“左庶长。”
“左庶长?”公子絷眉头微皱道,“昨晨朝见君侯,下官与左庶长一路同行,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喜事呀?”
“那喜事发生在下朝之后。”
公子絷笑道:“咱俩谁给谁呀?汝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左庶长的老妻找到了。不,严格说,是老嫂子自己送上门的。”
公子絷道:“此乃天大之喜也。走,去相府,讨他一樽喜酒喝喝。”
公孙枝摇手说道:“别急。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主公耳里,主公说要登门相贺。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相府了。”
公子絷道:“经您这么一说,咱更得去了。”
“为什么?”
公子絷道:“主公去,咱也去,咱不敢说是给百里奚锦上添花,至少说也是给相府里增加点人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