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蔑将太医召到跟前,严加斥责,限他三日之内,鸩杀卫成公。
周歂、冶廑自以为拥立公子瑕有功,求卿位而不得,遂与卫成公勾结,伏兵于曲城,将元咺袭杀。
烛之武仅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秦穆公,秦穆公不止答应撤兵,反遣三将为郑国守城。
曹共公襄,被晋文公囚于五鹿城中,日夜盼望晋文公赦令,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臣侯獳,面见曹共公,言之曰:“等不是办法。为君计,莫若遣一能言之人,带上厚赂,往说晋文公,也许能网开一面。”
曹共公曰:“卿言极是。宝玉金帛,寡人之府库不缺,所缺者,能言之人,忠信之士也!”
侯獳曰:“君若不嫌,小臣便算一个。”
曹共公曰:“卿若愿为寡人一行,寡人之愿也。”遂搜集白璧两双,金帛一车,交给侯獳。
侯獳闻诸侯在许,径至颍阳城外,欲求见晋文公。适文公以积劳之故,染上寒疾,梦有衣冠之鬼,向他求食,叱之而退。病势愈加,卧床不起,方召太卜郭偃,占问吉凶。侯獳遂以金帛一车,送给郭偃,告之以情,使借鬼神之事,为曹共公求解,须如此这般进言。
郭偃满口应允下来。及至见了晋文公,晋文公告之以梦。郭偃焚香布卦,得“天泽”之象,阴变为阳。偃献繇于文公曰:
阴极生阳,蛰虫开张;大赦天下,钟鼓堂堂。
文公问曰:“此繇何解?”
郭偃对曰:“以卦合之于梦,必有失祀之鬼神,求赦于君也。”
文公曰:“寡人于祀事,有举无废。且鬼神何罪,而求赦耶?”
郭偃曰:“依愚臣推测,恐怕是曹鬼也。曹之先君振铎,文王之后;晋之先君唐叔,武王之后。文武二王,父子也。曹、晋,为同宗也。齐桓公为盟主,封邢、卫异姓之国。今君为盟主,而灭曹、卫同姓之国。况二国已蒙许复矣。践土之盟,君复卫而不复曹,同罪异罚,振铎失祀,其见梦不亦宜呼?君若复曹共公,以安振铎之灵,布宽仁之令,享钟鼓之乐,所患何疾?”
这一席话,说得晋文公豁然开朗,自觉病势顿去其半。即日遣人召曹共公襄于五鹿,使复归本国为君,所割宋国田土,亦吐还之。
曹共公得释,如笼中鸟得翔于霄汉,即统本国之兵,趋至颍阳。
许僖公见楚不肯出兵相救,诸侯之兵又攻城甚急,乃自缚双臂,口中衔璧,向晋军乞降,文公允之,定盟而去。
秦穆公临别,与晋文公相约:“异日若有军旅之事,秦兵出,晋必助之;晋兵出,秦亦助之。彼此同心协力,不得坐视。”
晋文公曰:“好。”
晋文公行至半路,有谍人来报:“郑国并无大疫,乃郑文公有意逃盟,且又遣使复通款于楚。”
晋文公破口骂道:“郑捷可恶!寡人这就移兵伐之。”
赵衰谏曰:“主公玉体乍平,未可习劳。且士卒久疲,诸侯皆散,不如且归,休息一年,而后图之。”
晋文公曰:“卿言甚是。”率兵归晋,暗中使人去洛阳,面见先蔑,促其尽早将卫成公了结。
先蔑并非有意要放过卫成公,也曾十数次催逼随行太医毒杀。怎奈宁俞紧随其君,一步不离,凡饮食之类,必亲尝过,方才进用。太医无法下手,致使卫成公活着走到了洛阳。
周襄王回至洛阳,群臣谒见称贺,先蔑也在其列。贺毕,先蔑再拜说道:“臣已将卫成公押至洛都,可否交司寇处置?”
是时,周公阅为太宰,执掌朝政,知襄王有保全卫成公之意,曰:“卫成公乃一国之主,不宜移交司寇,可将其羁于馆舍,听其修省。“周襄王见先蔑不语,且面有不悦之色,忙道:“若将卫成公交付司寇,必然入狱,有些太重;羁于公馆,又有些太轻。不如就民间空房,别立囚室而囚之。”
先蔑道:“天王明断。”再拜而退。
回到驿馆,先蔑将太医召到跟前,斥之曰:“卫郑,囚犯也;你,医生也。医杀一囚,竟如此之难,限你三日,若不能使卫郑死,你自死。”
太医大惧,以实情告于宁俞:“晋君之强明,你所知也。有犯必诛,有怨必报。我之此行,实奉命用鸩,不然,我必死无疑。求你大慈悲,救我一命。”
宁俞笑曰:“你不必惧,我有一计,可为你脱罪。”
太医曰:“请讲。”
宁俞朝门内门外瞧了一遍,除彼二人外,再无他人,小声说道:“你们的君王老矣,远于人谋,而近于鬼谋。近闻,曹君获宥,乃以巫史一言,你若薄其酖以进,而托言鬼神,君必不罪,寡君当有薄献。”
太医不住点头:“我知道了。”午后,宁俞假以卫成公之命,向太医取药酒疗疾,并送其宝玉一函。
太医喜形于色,告先蔑曰:“卫郑死期到了!”遂调鸩于瓯以进,用毒甚少,杂他药以乱其色。宁俞请尝,太医佯作不许,硬将鸩酒往卫成公口中灌之。才灌下三口,太医张目仰看庭中,忽然大叫一声,仰面跌倒,酒瓯亦碎,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宁俞故意大惊小怪,命左右将太医扶起,半晌方苏。问之曰:“你怎么了?”
太医曰:“正灌酒时,忽见一神人,身长丈余,头大如斗,装束威严,自天而下,直入室中,言:‘奉唐叔之命,来救卫郑。’遂用金锤,击落酒瓯,使我魂魄俱丧也!”
卫成公接言曰:“我所看到的,与太医同也。”
宁俞佯怒:“你原来用毒来害吾君,若非神人相救,几不免矣。今日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一边说一边扑上前去,揪住太医厮打。左右又拉又劝,皆不听。先蔑闻之,飞步而来,将宁俞喝住,问明了原委,曰:“你君既获神祐,后禄无穷,蔑当复于寡君。”
说毕,还报晋文公,晋文公深信不疑,召还太医,赦其无罪。
这事一传两传,传到了鲁国。鲁僖公素与卫成公相善,故而对他分外关心,问之于大夫臧孙辰:“卫成公尚可复乎?”
臧孙辰对曰:“可复。”
鲁僖公曰:“何以见之?”
臧孙辰对曰:“凡五刑之用,大者甲兵斧钺,次者刀砍锯锯,最下者鞭打,或陈之原野,或肆之市曹,与百姓共明其罪。今晋文公于卫不用刑而私鸩焉;又不诛太医,是讳杀卫成公之名也。卫成公不死,其能老于周乎?主公若肯出面为其求情,晋必赦之。卫成公复国,必益亲于鲁,诸侯谁不诵鲁之高义?”
鲁僖公曰:“卿说得是。”遂命臧孙辰以白璧十双,献于周襄王,为卫成公求情。
周襄王曰:“卫成公得囚,乃晋文公之意,朕岂能轻赦?卿果有救卫成公之意,那就请去晋国一趟。”
臧孙辰曰:“多谢天王。”遂离周赴晋,见了文公,亦以白璧十双为献,曰:“寡君与卫,兄弟也。卫君得罪盟主,寡君不胜惶恐。今闻盟主已赦曹君,寡君愿以不腆之赋,为卫君赎罪。”
文公曰:“卫成公已在京师,王之罪人,寡人就是想赦免,又有什么办法呢?”
臧孙辰曰:“盟主代天子以令诸侯,盟主若释其罪,天子又复何词!”
先蔑进曰:“鲁亲于卫,君为鲁而释卫,二国交亲,以附于晋,君何乐而不为?”
文公点头称是,遂遣先蔑再同臧孙辰入周,共请于襄王,乃释卫成公之囚,放之回国。
时元咺已奉公子瑕为君,修补城墙,出入稽察甚严。卫成公恐归国之日,元咺发兵相拒,密谋于宁俞。
宁俞曰:“臣闻周歂、冶廑以拥子瑕有功,求为上卿而不得,心中怨恨,此可结为内援也。臣有挚友一人,姓孔名达,胸中广有经纶,周、冶二人,亦与孔达相善。若使孔达奉君之命,以卿位许二人,使杀元咺,其余俱不足惧矣。”
卫成公曰:“卿为我密致之,若事成,卿位固不吝也。”
宁俞一面使心腹一路扬言:“卫成公虽蒙宽释,无颜回国,将往楚国避难矣。”一面取卫成公之书,付于孔达,教他私结周歂,冶廑二人,如此恁般。
周歂、冶廑听了孔达之言,一口应承下来。探知元咺每夜必亲自巡城,各自约会家丁,埋伏在城隐处。
黄昏时分,元咺果来巡城,见周歂、冶廑一齐来迎,惊问曰:“二位为何在此?”
周歂曰:“外人传言故君已入卫境,旦夕至此,大夫不闻乎?”
元咺愕然曰:“此言从何而来?”
冶廑曰:“你不管从何而来。实话告诉你,宁大夫已遣人入城,约在朝诸臣往迎,大夫何以处之?”
元咺曰:“此乱言,不可信也。况大位已定,岂有复迎故君之理?”
周歂曰:“大夫身为正卿,当洞观万里。如此大事,尚然不知,要你作甚!”一边说一边去拔佩刀。
元咺慌忙伸手去拦,被冶廑背后一刀,结果了性命。
元咺的亲兵,欲待上前捉拿元凶,一声呼哨,伏兵齐出,数十倍于亲兵,亲兵俱逃。周歂、冶廑率领家丁,沿途大呼:“卫成公引齐、鲁之兵,见集城外矣!尔百姓各宜安居,勿得扰动!”
百姓闻之,家家闭户,处处关门。便是为官在朝的,此时也半信半疑,正不知什么缘故,一个个袖手静坐,以待消息。
周歂、冶廑二人杀入宫中。公子瑕正与其弟子仪,在宫中饮酒,闻外兵变,子仪拔剑在手,出宫探信,正遇周歂,一刀斩之。公子瑕闻子仪被杀,心中害怕,投井而亡。
天明,周歂、冶廑将卫成公手书,悬于朝堂,大集百官,迎接卫成公入城复位。
卫成公复位后,择日祭享太庙。不负前约,封周歂、冶廑并受卿职。谁知,这二人福小命薄,未及一月,相继而逝。改封孔达为上卿,宁俞为亚卿。孔达为卫成公画策,将公子瑕、元咺之死,悉推在已死周歂、冶廑身上,遣使往谢晋文公。晋文公也不过问。时为周襄王二十二年。
这时,晋兵已休息岁余。一日,文公坐朝,谓群臣曰:“郑人不礼之仇未报,今又背晋通楚,寡人欲合诸侯问罪何如?”
先轸曰:“诸侯已两聚矣。今以郑故,又行征发,有些太频。况我军行无缺,将士用命,何必外求?”
文公曰:“秦君临行有约,必与同事。”
先轸对曰:“郑为中国咽喉,故齐桓公欲霸天下,必争郑地。今若使秦共伐,秦必争之,不如独用本国之兵。”
文公曰:“郑邻晋而远于秦,秦争之何用?”遂不听先轸之言,乃使人以兵期告秦,约于九月上旬,同集郑境。
晋兵将发之时,晋文公命公子兰从行。子兰乃郑文公捷之庶弟,受郑文公迫害,逃之于晋,仕为大夫,及晋文公即位,子兰周旋左右,忠谨无比,故文公爱近之。此行盖欲借为向导也。
公子兰辞曰:“臣闻,‘君子虽在他乡,不忘父母之国。’君有讨于郑,臣不敢与其事。”
文公曰:“卿可谓不背本矣!”乃留公子兰于东鄙,自此有扶持他为郑君之意。
晋文公率兵来到郑境,驻足未稳,秦穆公引着谋臣百里奚,大将孟明视,副将杞子、逢孙、杨孙等,车二百乘来会。两下合兵,攻破郑之郊关。晋兵营于函陵,在郑城之西。秦兵营于汜南,在郑城之东。游兵星夜巡警,樵釆俱断。慌得郑文公手足无措。
大夫叔詹进曰:“秦晋合兵,其势甚锐,不可与争。但得一舌辩之士,往说秦君,使之退兵。秦师若退,晋势已孤,不足畏矣。”
郑文公曰:“谁可往说秦君者?”
叔詹对曰:“佚之狐可也。”
郑文公便召佚之狐入宫,告之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