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日形容地球,常说是个地球村。其实,地球是个好大的世界哟。如果沿赤道线逢山开有路,逢水架有桥,使其直线相交成为一条圆形坦途的话,一个人从始点出发,骑着毛驴一天走100里,寒暑不避,风雨无阻,也得走810天,才能回到原来的出发地,乖乖,算起来竟得将近三年时间!这世界哪是村子可以譬喻的呢!
回到早期舟楫时代,那时人类还没有统一的纪年,连太阳月亮是由哪个造物神安排的,天是实是虚地是方是圆这些今日三岁小孩也毫不疑惑的问题,当时都争论不清。在人类的某个发祥地,几乎不知道此群人外还有彼种人。张骞西行,马可·波罗东来,我们才知道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才明白我们将国家命名为中国原来是一个误会。基督之后,人们才以他出生的年份作为纪元初年。又过了多少年,这样的纪年才得以在全世界通行。可惜人的生命太短暂了,在无限流淌的时间长河里,人生只是一个逗点。造物主特地设计了人们的光阴,使我们仅仅知道这一段不知道更多的那一些,企图使我们既活得有意义又活得很迷惑,以致迄今竟还不能完全弄明白人类是怎样产生的。如果真有彭祖那样的人,以八百岁为春,以八百岁为秋,春夏秋冬长命三千岁,由他给后人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叙说人类的过去与现在,一定既真切又生动。东方传说人由女娲和泥做成,胴体黄色,因此有洗不完的污秽。西方传说人是由于亚当夏娃偷吃伊甸园的禁果有了情欲而繁衍出来的,于是人有永远忏悔不尽的罪恶。有宗教说人是由上帝创造的,安拉是至高无上的造物主。科学以为人是由猿进化而来,是劳动创造了人类。虽然前几种说法荒诞无稽,却说明比我们的时代早得多,更加有资格知道人的来源的祖先们对人类产生的无知和迷茫。显然,后一种说法是科学的,唯一的缺陷是我们没有条件能够亲眼看到真实的过程罢了。鸿蒙的远古文明,我们可以从元谋、半坡、蓝田、山顶洞人那里看到一些端倪,然后再看埃及金字塔、庞贝古城、巴比伦残骸以及罗马的斗兽场。在中国,最好看长城,看泰山的石刻,看荒颓的殷都。可是,在那个时代,不说隔海阻洋,就是在一个国家内,又怎么能够像现在,看世界像逛一个村子那么样容易呢?
那时候,世界是好大个世界哦,人的活动只是好小的空间。耶稣要在当代,即使刚刚知道犹大出卖他,也来得及办个临时护照,坐上“747”,一会儿就飞到异国他邦,何必赴那冷酷的最后的晚餐?禹死在了会稽,至今绍兴有森森的禹庙作证。那时的中国以北方为发祥地,贤明的帝王竟客死遥远的蛮荒,可见中国何等地大!为缩小世界,延长视野,克服交通不发达的障碍,人们想出些笨办法,譬如用在军事上的,沿边关建立一些烽火台,遇有外邦人入侵便点起烽火,因为眼光比探马快呀。即便如此,还是常常误事。要是在今日一个密电一个传真或者一看雷达一看卫星图片,足矣。用在生活上的,譬如杨贵妃要吃岭南的鲜荔枝,尽管驿道上不知跑死多少马匹,可她依然吃不到真正新鲜的果子。两千年前,中国正处在西汉东汉过渡时代,20多岁的刘秀骑一头牛带领28宿三年时间打遍天下收残汉,开辟了200多年的东汉基业。即使再后一些的李世民、朱元璋,一个领十三太保横扫隋末乱世,一个带24骑打遍赤县九州。更有成吉思汗,弯弓射大雕横扫欧亚如卷席。这样的故事今日都如约书亚攻占艾城的策略,也许永远装进了历史的档案柜。那时候,丝绸之路刚刚开辟,人们将千针万线织成的丝绸装在驼峰之间,栉风沐雨披星戴月餐霜露宿走过春夏秋冬,一匹匹布被盘成了金价钱。如果世界真是一个村子,杨贵妃自己动步兴辇去荔枝园现摘现吃,果子岂不更加鲜美?丝绸从村东头卖到村西头,或者由村北头卖到村南头,哪会有那么大的成本呢?可现在,天南地北的普通老百姓只要有钱,吃鲜荔枝简直是平常的事儿。苏杭的丝绸刺绣,满世界的市场上都有出售。
对于我们来说,这个时代的人是幸运的。我们站在新千年的开头,往后看是一个个世纪之交,一历历峥嵘岁月。往前看是云蒸霞蔚,飘缈无极的浩瀚幻海。虽然人类文明历史悠久绵长,可用千年为单位衡量有纪元的时代,竟又少得可怜,只两个罢了!是时间流逝得漫长呢?还是人类进步得迅疾呢?今日这世界与一千年前的世界,与两千年三千年一万年前的世界,有多大的差异哟?人类世界演绎至今,文明进化也到了一个巅峰,尤其是上千年期最后一个世纪,突然把峰巅以极端的上升度突兀出来。因此,站在2000年之初的高度举目四望,犹如读一部世界迄今最为新颖最为丰富的科幻小说。永远有创造,永远有毁灭,永远有战胜了的困难同时又产生需要追求的目标。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人们不断地增加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因此也就越来越感到对世界的认识微不足道。人类正在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方式将许多幻想演变成为现实。我们现在坐在家里看卫星云图知天地阴晴之转化,看世界新闻知国际风云之变幻,看人们将长江拦腰斩断,使它听从使唤,发电、灌溉、南水北调变害而为利。大禹时期,天下人为治水长期劳作,水害从来没有消弭过。那时人类生存的主题是抗拒自然,现代人生存的主题是抗拒自我。我们享受不断创造的物质文明成果,付出的代价是经常发生的精神的骚动。可是,有谁真正忍心在使用机器耕种时,向往回到新旧石器时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