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一个网字,多么极致多么形象地反映着一切存在的状态。自然界里,宇宙是个大网,网了多少星河系?每一个星河系中又网了多少恒星系?而恒星们,又召集多少的行星卫星围绕着它构成一个网络?远的我们现在无法说得清楚,就说太阳吧,它就有九大行星!这些行星之间,靠无形的吸引力,使各种宇宙物在网中相互隔着运动着。地球,仅仅是太阳系家族中的一位小兄弟;在地球上,千门万类的各种物质之间,无不有着密切的链条式的关系。日常生活中,我们感受得到的,如空中的电波之网——那电波之网如果看得到的话,我们一定会惊讶它比人间的阡陌还要稠密;还有路网电网航线网因特网人情网等等。网无时无处总之无所不在。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这个网中。所有事物的联系性就在于网罢了。我们一早从家里出发,风风火火赶上千儿八百公里的路程,甚至坐飞机越洲跨洋,终于到得一个地方,这地方是城市或许是乡村,我们穿大街过小巷或者翻山淌河,终于在一个什么胡同里的什么弄子里某个村某个小湾子里来到了我们需要去的地方,找到需要找的人,一切应酬完毕躺在五尺床上,想想一日中活动的跨度,会产生一种既实在又虚拟的感受的,产生一种永远在网上一游的感觉。
现在,人在单位时间内可以活动的范围大多了,比起刀耕火种时代,一个人一日硬是强壮地奔波,不过这片山头到那片山头罢了;今日我们坐飞机翻越喜马拉雅山,两个时辰而已,更不待说乘上宇宙飞船,去嫦娥居住的琼楼玉宇走一遭呢!记得八十年代初,我从家乡的鄂北小城坐上海牌小车去北京,起早贪黑仅仅在路上就走两天多,路窄路差,会车减速,超车就更难,况且不是这一段路有路障就是那一段路出现塞车,路又是哑巴路,没有标示,遇到歧路只得下车问道,更糟糕的是过城市,许昌郑州安阳邯郸邢台还有石家庄保定等等,哪一个地方不得一两个小时才能通过?不是因为城市大,而是因为路情太复杂。可好,时至今日,看看我们身边的路网,已经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再从我居住的小城到北京,早晨能早行的话,下午太阳老高就可以伫立在天安门前了。真是朝发夕至了呢!而且,这高速公路还正高速发展着,不期几年,恐怕大一点的城市间的运动,就可以由高速路网串起来了。
网,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形的,一类是无形的。有形的,如路网、电网、河网、棋格子般的阡陌网,以及生物间食物链网之类,这是物质联系的可观形式。无形的网,又有两类,一类如电波之网,数字之网,还有因特网等等。我们没有长一双有着特异功能的眼睛,要是有,我们就会看到,我们的头顶,有千万道光怪陆离的电波之网。我们与朋友千里之外用移动机通话,那声音就由电波之网通过卫星而传播。如果我们真有一双特异功能的眼睛,用这眼睛看我们说出去的话,它们闪烁地从我们的嘴里发射,变成一串如蝌蚪般的数字或什么奇怪的东西,倏忽间飞天而去,在卫星上转个身,又一溜烟地落到人间,朋友便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广播电视节目,中央电台电视台在北京发射,我们即时便可以听到看到。我们头上有一张,不,有一层厚厚的网呢!那电波网的密织、交错与繁多,是地上的路网线网阡陌网等等无法比拟的。我们打开电脑,到网上天地去漫游,虽然是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对的却是整个缤纷精彩的世界。那世界不真实么?可我们明明可以看到真实的消息,可以下载各类有用的资料,甚至可以在聊天室里聊出一个红颜知己来;一个娇滴滴的可人已经投入了你的怀抱,你能说这网上之梦不真实么?这类网,说到底,还是物质的。我们称之为看不到的物质类的网吧。在人的现实生活中,还有另类看不到的网,它们既看不到,又不属于物质。譬如由人和人的社会活动所产生的人情网和关系网,也是一种网呢!而且这网并不比看得到的物质的网显得虚幻。
人情网——是人,谁没有一个与之有关的人情网呢?人一生下来,他或她的父母及其他亲人,便是最初的人情网范围。随着人日渐长大成熟,接触和产生关系的范围就越大,于是就形成了以这个人为中心的一个关系范畴。人是自然的人,更是社会的人,没有人能够完全不与外界发生关系,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便构成了人情之网。经济学研究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生产关系不就是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么?人情网其实也就是关系网。有的人网大一些,他与许许多多的人都有利害关系,譬如毛泽东,他是伟人,在他的时代,中国哪一个人不受他的影响?与他没有关联呢?有的人网很小,譬如痴呆者。人情网与其他的网有相同之处,那就是只要有人,它就客观存在;同时它又有不同于其他网的特性,即它的可塑性,变化显得更无常一些。我们常常说到社会风气不好,或者不正之风盛行时,总对因人情网而产生的歪风邪气深恶痛绝,譬如“有钱使得鬼推磨”,譬如“朝里有人好做官”,譬如“权钱交易”,譬如“知法违法、虚报冒领、假话空话”,凡此种种,于是人情网乃至人情都随之被玷污,它们由中性类概念竟变成丑恶的词语了。就是说,当人情网中丑恶的东西占上风,成为主流,词语的属性意义也会起变化,人们一谈起人情之类,自然而然就联想到贬义的方面。而人情属性中那些好东西,譬如互相帮助,友爱和睦,公平公正,舍己为人之类,得不到张扬,人是有劣根性的,在正道行不通,通过关系可以得超额好处的条件下,谁肯正儿八经地去做事呢?
所以,不管从物质的联系性来看,还是从人的社会的联系性来看,我们每一个活动着的人就是自然宇宙和人类社会这张有形无形硕大无比的网上的一个结。空间上,我们总是在地球的某个方位哪怕是极不起眼的角落。时间上,生命过程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时间的某一个节点,没有时间便没有生命,没有生命哪有人的活动?从社会性来看,一个人总存在于一定的社会群体中,总与周围相关的人发生着彼此的联系。所以,身为人,就不能摆脱这样的事实:你,总是无奈地生活在早已经存在着,而且不可能不存在的,所有有形的和无形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