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夭夭怔住。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初识祝融时,他只会操控凡火,后来,他突然能用三昧真火,而在这之前她恰好无意毁了鹤秋镇的所有妖类的修为。
情况复杂了。
“你是说……妖类修为集体猛增也是吸收了他的先天灵气?那么,有没有可能妖类受伤或者死亡后,修为会化成灵气重回他身上?”
“可能性极大。”墨漓慢慢地道,“所谓的历劫,总是有点事情完成才能归位,要么斩妖除魔,要么了结尘缘。”
白夭夭心情烦乱。
按说,同墨漓分享了秘密,她应该舒心,可一想到对祝融的诸多猜测就头皮发麻。
她觉得自己在与狼共舞与虎谋皮在刀尖上行走,无穷危机。
想到这些,白夭夭对待祝融的态度不小心又恭敬了些许。
“白夭夭,明儿后两天我们学校运动会,你记得来给我加油。”祝融斜躺在沙发上,撩了下眼皮说。
不去!白夭夭本来要直接拒绝,话到嘴边成了“能不去吗?你冬天班级组织滑雪我装邂逅,春游碧华山我装偶遇,这次又出现,是不是太频繁了点?”
“不频繁。”祝融慢悠悠地说,“一年也就那么八九十来次,而且你不都消除了别人的记忆?”
“人少我能这么干,运动会是全校活动……”白夭夭期盼地看着祝融。
祝融眉也不抬一下:“没商量。”
白夭夭只得平跟鞋运动装去了S大。
无精打采找到祝融,大老远,就佯装惊喜地喊:“祝融,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祝融内敛地微笑,杜倾戈吊儿郎当晃出来:“这是‘猿粪’啊,白老师。”
杜倾戈最终还是没有去B大,据说他老爹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怕唯一的儿子黄鹤一去不复返,杜倾戈万分不情愿地进了S大,跟祝融继续火花四射相爱相杀。
是牛粪吧,扭曲的……缘分。
白夭夭默默吐槽,面上淡淡笑着。
“这两天没课,来图书馆借点书,正要回去,你们这是?”她问。
“运动会。”祝融简短地说。
“校际运动会,祝融报了一万米长跑和自行车越野,我是男子四百米短跑和跳高,白老师既然没事给我们加油去,中午请你吃饭。”杜倾戈邀请道。
白夭夭迟疑了一下,手中放了几本书的环保袋就被祝融拿走。
“看看吧,很热闹的。”他淡淡地说,“走,去给你找个好位置。”
祝融转身往前走,矫健的背影里,肩上挂着的绿色环保书袋别样醒目。
仿佛暧昧,却又自然。
白夭夭垂下眼皮,遮住了眸中那抹若有似无的遗憾。
他不是他。
就算情景再现,祝融不是祝煌。
所以,她跟在后面,而不是挽住他的臂弯并排而行。
杜倾戈咧嘴一笑,迈开长腿,三步两步追上悠悠前行的祝融,勾着他的肩,“死小祝,几日不见你绅士了嘛,都知道替女士拎包了,怪不得咱俩一起出现的地方,那些妞们看你的眼神比看我的多。”
白夭夭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这是杜倾戈第N遍说这句话了,每次她和祝融装偶遇,祝融帮她拎行李,杜倾戈就会在旁边发表感慨。而后白夭夭消除杜倾戈遇到她的记忆,可待到下次,不知道自己曾说过一模一样话语的杜倾戈又要惆怅地重复这句话。
如同倒带。
对拥有每次记忆的祝融和白夭夭来说,就像听患有帕金森症的俊朗青年重复唠叨。
真让人百感交集。
白夭夭在祝融的介绍下跟几个熟悉的面孔打招呼。那些人和杜倾戈一样,都曾被她消除过不止一次记忆,于是,相同的话语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又出现。
“哟,祝融,你女友?”
“大美女哦!”
“什么?老师!”
“老师你居然三十多岁了,我不信!我还以为你才二十出头啊!”
“老师你怎么保养的?”
……
变化术维持的形象数十年如一日,白夭夭在这个时空只待十五年,她也就不曾费心样貌问题会惹周围的人生疑,毕竟以现今的化妆水平完全可以掩饰过去。
同热情的大学生打好招呼,白夭夭随祝融和杜倾戈坐到最后一排。
“半个小时开幕式,然后是短跑预赛,今天上午比赛不多。”祝融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白夭夭。
“哦。”被强迫过来旁观的白夭夭找不到话题。
“杜倾戈待会儿就要上场,我参加的两项是今天下午和明天下午的,不分预决赛,一起进行。”祝融慢条斯理地解说。
“哦。”白夭夭漫不经心应道。
往常此时,杜倾戈会嘻嘻哈哈调节气氛,今儿个杜老大不知怎的忽然有点小沉默,白夭夭和祝融同时觉得有点装不下去了。
白夭夭别过头,作欣赏热闹状。
祝融看到右手边的杜倾戈频频偷瞄白夭夭,身体一侧,挡住对方视线,压低了声音问:“贼眉鼠眼瞄什么呢?”
“老子哪里贼眉鼠眼了?老子这是最霸气的龙睛虎目。”杜倾戈一巴掌糊上祝融肩头,恶狠狠地说。
“没看出来。”祝融道。
“就你那贼眉鼠眼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杜倾戈得意地说。
“滚。”祝融淡定地吐出一字真言。
“喂,小祝,我今天才发现一件事……”杜倾戈哥俩好地凑到祝融耳边,小声说,“从我们认识白老师到现在也七年了,她真的一点都没变过,容貌没变,气质没变,脾气没变,就像时间在她身上静止了一样,再这么下去,你说会不会有天咱们跟白老师一块出门,别人以为她是妹妹、女儿什么的?哈哈……”
杜倾戈越想越可乐,笑歪在祝融肩头。
祝融蓦地僵住。
他一直刻意忽略的问题终于摆在面前—
她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她永远青春美丽。而他却只有短短几十年,随着时间的推移,皮肤松弛,头发花白,渐渐老去。
长长的睫毛遮掩住隐晦不清的思绪,祝融努力平复心中一波波的酸疼。
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用尽全力,也无法与她……一路同行。
“想什么哪?”杜倾戈弯腰系鞋带,“老子要上场了。”
“在想……白夭夭。”祝融低低地说。
“什么?”杜倾戈没听清楚。
“你叫我?”白夭夭转过头。
祝融没说话,身体往后靠靠,伸出左臂搭上白夭夭座椅的后背。
“小杜,加油。”祝融懒懒散散地道。
“看老子的。”杜倾戈豪气冲天,“白老师,我先去了。”
“嗯,旗开得胜。”白夭夭挥手。
杜倾戈比个胜利的手势进场了。
后排只剩下祝融和白夭夭两个人,按说应该挺自在,结果,祝融扭过头,盯着白夭夭半晌,看得她莫名其妙开始不安后,才神色复杂地道:“白夭夭,本少爷我忽然想长生不老,回头把你的修炼方法写出来给我。”
白夭夭:“……”
她弄出个小结界,确保声音不外传,才接着说:“我是树妖,吸收日月精华,通过光合作用增加修为,你是人,要不多吃多锻炼,通过营养保持身体机能的旺盛状态?”
“你觉得这方法可行?”
“好像不可行。”
“那你还说?”
“我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
“嗯?”
“唉,好吧,我不知道人的修炼方法。”
知道也不告诉你。白夭夭托着下巴想。
祝融暗自思忖:看来得找个时间回九华山一趟,问问大师父,道士修炼后能活多久?
白夭夭安静地发呆,祝融回过神儿,淡然地从天外飞过来一句:“运动会中,每个班级都有写宣传稿的任务,下发到各人头上是一人一条。你替我写。”
“宣传稿……是什么?”白夭夭汗颜。
“你听现在喇叭里读的东西,就知道了。”祝融又不耐烦了。
大喇叭里,“男子四百米预赛的跑道上,你如一杆标枪,只待那声枪响。机械系机电三班的XXX同学,预祝你取得好成绩。”
理科妖傻眼了。
“写不出。”白夭夭拒绝。
“你以前不是说每个妖类都是爱因斯坦吗?”祝融斜了夭夭一眼。
“是啊是啊,是爱因斯坦,不是莎士比亚,写不来咏叹调史诗。”白夭夭鄙视道,“文理科你都搞不清!”
祝融一时无语。
过了几秒,冷哼道:“别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就说写不写吧!”
白夭夭咬牙:“我……写。”
“烈日炎炎似火烧,评委老师把表摇,小杜,别紧张,我相信,你不会抢跑。”
“不合格,重写。”
“常言道,台下十年功,台上三分钟,经管系国贸三班的杜倾戈同学,属于你的时刻即将到来,在男子四百米的跑道上,尽情绽放吧。”
绽放绽放绽放!“咳咳……”祝融喝水被呛到了。
他咳得俊脸通红,好不容易停息,立即对白夭夭摆手:“停!我知道你的作文水平了,就这么着吧,让杜倾戈回来写。”
白夭夭咬着笔杆,不搭理他。
祝融哈哈大笑。
两人郁闷的郁闷,得意的得意,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个熟人正满目诧异望过来。
祝煌今日应邀到S大参加同城同学会,恰逢苏月月空闲,他便携妻同往。
来得早,想着好久没见祝融,本打算去宿舍找他,可好巧不巧,从秋枫林穿出来,正对上祝融和白夭夭坐着的操场看台。
祝煌先看到的是白夭夭。
那个女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咬着笔杆,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长发一侧下垂,一侧被她别在耳后,影影绰绰的侧脸和梦中都忘不掉的熟悉姿势,让他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祝煌顿住脚步,却听妻子笑道:“真巧,祝融在那边,我们过去?”
他这才发现那女生旁边坐的是自家侄儿祝融。
祝融笑得很开心,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仿佛也能看清楚,那张俊脸上写满欢喜和得意。
“祝融和那个姑娘……”苏月月笑着说,“真快啊,眨眼祝融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祝煌定定心神,随口道:“这小子瞒得还真紧,现在全家都还以为他为了邢杏对其他女孩不假辞色,想不到……”
“不知道这姑娘家世如何,爸那关能过吗?”苏月月皱起眉头,说。
“不用担心,这小子像我,自会争取自己要的。”祝煌神色恢复平常,淡笑道。
苏月月将手放进祝煌手心,轻笑:“不害臊。”
祝煌走到近前,看清楚祝融身边坐的是熟人后,脸就黑下来。
“祝融。”他站在座椅之间的过道上,沉沉地道,“白夭夭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四叔,四婶,你们来了?”祝融略略吃惊后,站起身笑着说。
几乎随着祝煌的话音落地,白夭夭身体一僵,她跟着起身,匆匆看了眼前方:“祝先生,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不过三年。”祝煌说,“想不到白老师离开风扬高中后,还跟我侄子有联系。”
表情平常,语调带着说不清意味的嘲讽。
白夭夭抿唇,死死克制住自己所有情绪。
他是祝煌,除了父母外最了解温烟苒的人。
她的手微微颤抖。
真是难堪的会面,一次比一次难堪。
“四叔,你找我什么事?”祝融岔开话题。
“没事,就是过来看看。”祝煌别开头,微笑地望着祝融,“你有一个月没回老宅了吧,老爷子想你了。”
“哦,最近各种忙。”祝融淡淡地道,“过几天我回去。”
“好。”祝煌颔首,“我跟你四婶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再见。”
“再见。”
“白老师,不一起走吗?”苏月月微笑着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白夭夭没说话,祝融接过来说:“四婶,你们先走,我跟白老师还有事。”
苏月月笑了笑,又看一眼白夭夭,跟在祝煌身后优雅而去。
白夭夭重新坐下,望着远处热热闹闹的操场,微微扯动嘴角,似笑非笑。
悲伤太深,填满了沧海,蔓延过桑田,在长长的时空中沉寂成遗憾。
遗憾不是你,陪我到永远。
遗憾不过换了头面,你却对我鄙薄生厌。
祝融沉下脸:“他有什么好?”
语气像在醋里泡过,酸溜溜的。
白夭夭愣了下,哂然笑:“他没什么不好,但不是我的,也没什么好。”
“你这意思还是说他很好,但因为不属于你,所以不好?”祝融压着满腹怒气,努力装出平常的样子,可话里若有似无的刺儿让人忽视不得。
白夭夭:“……”
白夭夭:“看,杜倾戈跑了第一名。”
祝融冷哼一声,忽然伸手,将拂在白夭夭脸上的头发掬起,别在她耳后。
“傻样。”他几乎咬着她耳朵说。
白夭夭握紧拳头,往旁边移移,身体僵硬,面上若无其事道:“傻人有傻福。”
“你是人吗?”祝融一条胳膊搭在她肩上,微微用力,两颗头颅又靠在一起。
“白夭夭。”他平静道,“后日周六,陪我回祝家老宅。”
“好,我隐身保护你,不管谁,若是说了你不爱听的话,勉强你不爱做的事儿,我替你收拾他们。”白夭夭答得很快。
快得十分不正常。
祝融眯起眼:“老头子让我回去相亲。”
“我想办法让那女孩讨厌你,或者让你祖父不喜欢那个姑娘?”
白夭夭脑筋转得飞速。
她至今仍旧只会消除记忆,不能修改记忆,不是她没天分和不用功,而是受法力限制。
实在不行,只好请斛澜大人出马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想一劳永逸。”祝融垂下眼,眸中精光一逝,“白夭夭,在我没找到合心意的人之前,你就是我对外的女友,懂吗?”
“不懂。”
话到这份儿上,白夭夭反而没那么失措了。
“我在人类中的户口年龄比你大十岁,我曾经是你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那啥的,我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本少爷说了算。”祝融捏捏她的肩头,心情大好,“就这么定了,以后跟我在一起,不用隐身,不用对任何人使用任何法术,咱俩两情相悦,无须躲躲藏藏。”
相悦你个毛线!白夭夭眼里都要喷火了。
却听祝融又说:“凡事都有因果,白夭夭,说到底,老头子敢强硬安排我相亲,不都是你修改了我的高考志愿造成的?”
白夭夭马上泄气了。
“我可以用其他方法弥补。”
“我只接受这方法。”祝融语气铿锵,不容置疑。
白夭夭如同霜打的茄子,垮下脸来。
这几年,虽然祝融同学有朝温柔无赖方向发展,但其本质还是火爆恶劣性格,白夭夭被他小时候的手段整怕了,再加上祝同学头顶上古火神这霸气无比的头衔。
算了,还是不要得罪管理阶层。
横竖只剩下五年就要离开这儿了。
两个日升日落,校际运动会圆满结束,祝融和杜倾戈在所报的项目中,包揽所有第一。
白夭夭陪着去了两天,杜倾戈看向她的眼神就变了。
趁祝融去台上领奖,他摸着下巴冷不丁问:“多久了?”
“什么?”夭夭装傻。
“白老师,我是问你和祝融开始多久了?”锐利的眸子扫过奖台上的青年又移到身侧的女子身上,杜倾戈摸索着下巴青色的胡楂,沉静道,“他家里不知道吧?”
白夭夭有点发窘,暗想:幸亏以前每次都消除杜倾戈的记忆,这家伙平时看着懒懒散散没个正型,想不到居然这么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