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云野万万没有想到,苦儿竟然是大仇家吴维安的女儿,看苦儿的年龄,多半是吴维安的小妾或是继室所生养的。世界是如此的小,小到有时候自己只能苦笑。云野心情苦闷,无精打采向家中走去,走到青云门,看旁边太白居甚是热闹,遂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雅座喝起闷酒来。举杯浇愁愁更愁,只一会,云野便有了七八分醉意。忽听下面有人喊道:“算卦算卦,看相测字,占卜神断,不准不收钱。”
云野伸出头,喊道:“先生,不准不收钱。不准了,上哪找你要回算命的钱?”那先生笑道:“客官,山人算卦不收钱,等算准了才来收钱。”云野笑道:“你这先生有趣,倘若隔了十年八年,你算准了,也来收钱?”那先生哈哈一笑,道:“客官说对了,正是如此。山人十三年前给此处一个小女孩算过一卦,如今卦象应验了,特地赶来收钱。”云野心中一动,问:“那小女孩姓甚名谁?”那先生道:“不可说。”云野道:“你上来,我请你算一卦,只问明儿的事,倘若准了,百两银子相送;倘若不准,以后不准你再招摇撞骗。”那先生哈哈一笑,道声“使得”,便走了上来。
云野倒了一碗酒,往先生面前一放,道:“先生请用。”那先生微微一笑,道:“山人不喝酒,云将军请自便。”云野一怔,醉眼一瞧先生,问:“你识得我?”先生缓缓点头,道:“云将军的名字,就写在云将军的面上,山人自然识得。”云野嗤笑一声,喝了一大口酒,道:“有趣。许多人识得我,我却识不得他们。你……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号来。”那先生道:“山人白华,人称白先生。”云野道:“好,我记住你了,白华白先生。你算算本将军明儿的事,若是算得不准,休怪本将军不客气。”白先生道:“不知云将军是占卜还是测字?”云野晃了晃脑,一脸酒意,道:“占卜,不……不了,你就测测本将军的名字——野。”
白华面色微变,沉吟不决。云野喝光碗里的酒,自己又倒满,见白先生迟迟不说话,醉眼一乜,道:“怎……么,算不出?”白华目注云野道:“龙战在野,将军的名字,算是好的。只是,若问明日事,只怕……”云野打了个酒隔,问:“我的名字好,明儿却又不好,你这先生,莫不是在耍嘴皮子?”白华道:“将军的名字合诗一首:荏苒岁月几十秋,艰如逆水泛行舟,佳节须当尽情欢,勿使旧愁牵新愁。”云野问:“此诗何意?”白华道:“若是用于生活之事,尽欢之下,必有新愁。”云野又喝了一口酒,一抹嘴巴,大声道:“啥旧愁?啥新愁?你说个清楚。”白华摇摇头,道:“一言难尽。”云野盯着白华,道:“休得饶舌,本将军只问你明儿的事。”白华想了想,缓缓道:“若问明儿事,野字主杀,是血光之象。”云野手一指白华,道:“你……”忽然酒力上涌,便伏在桌子上酣睡起来。白华叹息一声,道:“千年因果,妖邪作祟,恶恶相报,何时能了?”
小二走上来,道:“先生,云将军喝醉了,如何是好?”白华道:“云府就在附近,自然是扶他回府休息为妥。”小二道:“云将军身材魁梧,须得找几个有力气的汉子。”白华拿出一粒暗红药丸,对小二说:“这是一粒安神醒酒丸,你用温水化开,喂云将军服下。”小二对白华毫不疑心,调好温水,给云野服了药丸。
子夜,云野做了一个梦。
一个将军仰天悲叹:“丞相落于鞑子之手,邹洬无能,无力杀贼兴宋,有何面目苟活于世。”说罢,拨刀自刎。旁边高瘦家将急忙抢刀,晚了些,佩刀在邹洬颈上划了一个血口子,鲜血流了出来,邹洬跌倒在地。高瘦家将撕下衣衫,裹住邹洬的脖子,暂缓血流,喊道:“将军,虽然我们挡不住元兵,保不了丞相,但是,周将军护着丞相的长公子,安全去往潮州,我们对得起丞相了。如今丞相被叛兵抓去,我们要想办法救出丞相才是。”另一矮胖家将道:“将军,国难当头,将军岂可轻生?!还有魏安狗贼,为了投靠汉奸张弘范,杀了将军满门,此仇怎能不报?”邹洬脸面一阵抽搐,咬牙道:“魏安,我平素待你不薄,结为儿女亲家,你为了荣华富贵,竟然将我满门老幼杀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高瘦家将道:“将军,周将军的家门,也是被魏安杀尽的。将军安心养好伤,再和周将军商议杀掉魏安,报家仇,雪国恨。”邹洬捶胸顿足,道:“是我有眼无珠,误交匪人,害了义弟一家啊。”邹洬过于激动,颈部伤口扩大,鲜血喷涌出来……
云野惊叫一声,坐起身来,大汗淋漓。包氏从里屋走了出来,见云野脸色惨白,问:“老爷,怎么了?”云野定了定神,道:“没事,做了一个恶梦。”包氏心中忐忑,问道:“老爷,梦到什么?”云野皱眉回忆,却记忆全无,苦笑一下,道:“记不起来了。”包氏道:“既然记不起来,就不必当回事了。妻身给老爷泡茶去。”云野喝了茶,问:“娘和孩儿们呢?”包氏道:“都睡下了。刚才你惊叫一声,幸好没有惊醒鹏儿。”
云野有些不好意思,向里屋看了看,道:“夫人,我这些日子应酬多,经常喝得醉薰薰的,累着夫人了。”包氏微微一笑,道:“老爷大醉,今儿是头一回。”云野拉着包氏的手,道:“夫人,有时我在想,人这一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包氏靠在云野肩头,细声道:“老爷是做大事的人,难免会想多了。妻身守在家里,只想着相夫教子,安顿家事。”云野道:“夫人,我有时想,大家都能安安分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该多好?”包氏道:“老爷,世上总有贪心的人,所以世道才会这么艰难。”云野点点头,叹息一声。夫妻俩静静靠在一起,看着窗外星光灿烂。
早上,吃完早餐。安含玉道:“儿子,你去找朱知府,务必查清楚吴维安的下落。”云野小声道:“娘,三十年了,孩儿觉得,那个吴维安可能早就死了,或者搬离镇江了。”安含玉气鼓鼓道:“就算死了,也得找到他的坟。”云野默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我要见安奶奶,你们让开,我要见安奶奶。安奶奶,小六子回来了。”安含玉身子一震,惊喜交加,忙跑出门口,见家丁正拦着一个五旬老者,老者红光满面,精神健硕。安含玉仔细打量老者,不敢相信这是小六子。
老者哭跪到地,道:“安奶奶,我是小六子啊,你不认得我了吗。奶奶你嫁进云家后,我一直叫你安奶奶啊。”安含玉再无怀疑,忙扶起小六子,道:“我怎么会忘记呢?小六子,这些年你在哪呀?”
小六子一擦脸上泪水,道:“回安奶奶,那日小六子见少爷跳江后,也跟着跳了江。小六子有个远亲在宝华山隆昌寺作大和尚。小六子爬上岸后,就躲进隆昌寺,一直呆在那里。后来朝廷公告,说剿灭天地会云龙堂,无一匪徒走脱。小六子以为以为……”安含玉也流下泪来,道:“小六子,现在好了,皇上给云家平反了,你就住在云家吧。”小六子哽咽道:“安奶奶,每逢清明前后,小六子就悄悄去太爷太夫人的坟头烧纸。三十年了,太爷太夫人总算可以瞑目了。”
安含玉一抹眼泪,问道:“小六子,你可知道吴维安这个狗贼的下落?”小六子点点头,道:“当年,魏知府被朝廷以失察之罪革了职。后来,新任知府来了,免去吴维安的总捕头之职。吴维安在城西十里外的吴家村买了田地,府邸修的比较阔气,想是伙同霸刀剑绝,抢去不少云家的财物。”安含玉按捺不住,大声喝道:“儿子,把战船上的水军都调来,去找吴维安。”
注:邹洬,从文天祥勤王,补武资至将军。益王立,改寺丞,领江西招谕副使。聚兵宁都,得数万,改授江西安抚副使。复兴国、永丰二县,进兵部侍郎兼江东、西处置副使。及永丰败,继从天祥间关岭道,未几,复出开督府,分司永丰、兴国境上。北兵骤至,大战,洬脱身走至潮州。及天祥被执,洬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