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清棋情录
2531400000285

第285章 尾声与增补

尾声

十一月初八,七星楼改造完毕。整座楼坐北朝南,楼分三层,考虑到冬季刮西北风,在楼一层的东南角设置锅炉房,内置锅炉一个,高四尺,直径三尺,两个大铜管道连接上下,铜管分出支线,连接到各个房间内的暖气上,各房间暖气放置在木架上,外表打磨得很光亮,看上去富丽堂皇。观光塔和蓄水塔合二为一。风水先生说:“人这一世,一命二德三风水。少爷命德巨厚,家中风水无虑矣。”

乾隆十七年元月十八日,张朝仪顺利生下双胞兄弟,老大范熙,老二范璟。五月初五,刘墉调任江阴学政署任职,传乾隆密旨:着范昭寻吕四娘取回雍正人头。范昭借口收集消息,在家里呆到六月初九,颜诗雨顺利生下儿子,取名范璟。春兰怀的是女儿,得到八月生产,拟名范娟。此时,乾隆又下密旨催促,范昭不得不放下妻妾儿女,带着云梦月,出门寻找雍正人头,开始一个新的故事……

完结时的话

《大清棋情录》(卷四)至此完结。《大清棋情录》计划推出三部曲。即第一部《江南烟雨》、第二部《盛世雄风》、第三部《烂柯梦醒》。第一部《江南烟雨》(前四卷)正在修改中,拟在适当时候出书以飨读者。第二部《盛世雄风》布局谋篇已经完成,将展现更广阔的乾隆盛世之历史画卷。欢迎书友继续关注本书,向亲朋好友介绍本书。作者相信,中华民族的复兴是历史大势所趋,五千年灿烂辉煌的民族文化,必将延续下去,在不久的将来大放异彩。

增补卷二第四十五回(附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四回重阳节仁者爱山桃花涧两情相悦

转眼已是九月九重阳节。

九九重阳,与“久久”同音,有长久长寿之意,又称“老人节”。《易经》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九,是传统佳节。每逢重阳,或出游赏景、或登高远眺、或观赏菊花、或遍插茱萸、或吃重阳糕、或饮菊花酒等,无不尽兴而为,留下众多诗词佳句。

重阳节吃重阳糕,是江阴人的传统。重阳糕由优质水磨粉精制而成,瓜子肉、黑芝麻、萝卜丝等点缀于糕上,入口软糯甜香,细腻不粘牙。早上起来,范昭吃了两块重阳糕,和陈慧殊、秋儿去登香山。

范昭躺在马车里,笑咪咪看着陈慧殊。秋儿道:“少爷这般好心情,望着小姐直笑。”范昭道:“秋儿,咱们造的这辆殊酥马车就是好,够宽,够大,够软,还够香艳。”秋儿啐道:“大清早的,就香啊艳的,这般不正经。”范昭假装委屈,道:“古人云,‘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我只是说说香艳,就不正经了。”秋儿忍住笑,道:“小姐经常说你不正经,刚才婢子是替小姐说的。少爷觉得委屈,向小姐哭诉好了。”陈慧殊皱了皱眉,道:“秋儿,你和少爷呆久了,也学得油嘴滑舌,没规没矩的。”范昭大着胆,涎着脸,道:“娘子,你说‘闺房之乐,甚于画眉’是说啥来的?”陈慧殊轻笑起来,道:“少爷,秋儿服侍你这么久了,你问问秋儿便知。”秋儿俏脸一红,道:“小姐,你是在取笑婢子么?”

陈慧殊道:“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秋儿,喜爱食色,厌恶亡苦,皆人之寻常性情。少爷言行符合礼制,并无逾越君子之道。”秋儿问:“小姐,你说少爷是君子了?”陈慧殊啐道:“你这丫头,和少爷朝夕相处,明知故问。”

江阴有三十三座山,最高的是定山,最著名的是黄山,别名最多的是寿山。出青旸镇,向东穿过徐霞客故居,行二三十里,便是香山了。李义将范昭三人送到香山,便驾着马车去赈灾义会处理事务。香山高一百余米,是个小山丘,有佛庙道观。“香山十八景”名闻遐迩,它们是:钓鱼台、采香径、梅花堂、洗砚池、石虎门、圣过潭、观音殿、荷花茶厅、圆寂塔、听松吟、桃花涧、圣清池、毗陵井、门夜雨、天台石、归公洞、烽火台、藏军洞。其山间小径逶迤曲折,树木花草叠翠吐芳,引人入胜。吴王夫差、西施、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元代张士诚、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等人都留有传说。

传说2500多年前,吴王夫差令宫女们成群结队的上香山采摘鲜花,香山因此得名。有诗云:

报道香花次第开,美人曾许采香来。

吴王殒事留幽径,喜用峨嵋醉绿醅。

范昭三人来得早,除了香客,路上尚无其它游人。行止梅花堂,稍事休息。范昭道:“娘子,徐霞客也喜爱此山,赋诗‘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可惜现在看不到梅花。”秋儿笑道:“婢子猜,少爷最想看的不是梅花,而是杏花。”陈慧殊笑道:“现在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秋儿,少爷应该最想看菊花才对。”范昭哈哈一笑,道:“我有杏花仙子和菊花仙子相伴,比皇帝还逍遥。”

三人登上山顶,极目天舒地阔,长江美景和张家港全景尽揽眼底。陈慧殊道:“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范昭问:“娘子,仁者何以乐山?”陈慧殊道:“山上草木生长,鸟兽繁殖,内蕴厚德,载物无私,爱人爱物,与仁者相通。”范昭道:“原来如此。孔子在卫国匡地被围困七日七夜,依然弦歌自若,演习礼乐。于是,匡人知道了他是一位推行仁道的圣人,就自行退去。孔子以仁德之举扭转危局,可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的典范。我等当仰望之。”

秋儿道:“小姐,少爷越发有学问了。”陈慧殊点点头。

范昭脑子一转,道:“昔钱谦益以匹嫡之礼娶名妓柳如是,戏言‘我爱你乌的发,白的肉’。钱谦益爱人爱物,可谓仁者。”陈慧殊满面通红,啐了一口。秋儿背过身,捂着嘴偷偷的笑。范昭暗然一叹,又道:“钱谦益囿于党争,心胸狭小,无半点治国安民之才,饱读诗书,也只会在名妓面前卖弄卖弄。东林党首尚且如此,明朝蔫能不灭?”陈慧殊道:“秋儿,你家少爷虽然喜谈野史,人还不算糊涂。”秋儿道:“小姐,少爷是在装糊涂,迷糊我们呢。”范昭拍掌大笑,道:“糊涂好,难得糊涂。有道是,‘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陈慧殊道:东坡先生的诗句——‘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大约是板桥先生‘难得糊涂’的最好注脚吧。”

观音殿内唱响佛号,陈慧殊神色一肃。陈慧殊进入佛堂,烧香磕头,虔诚至极。范昭待陈慧殊、秋儿上过香后,也给观音上了一柱高香,口中念念有词。出了大殿,秋儿问:“少爷,刚才你许了什么愿?”范昭道:“我许愿有三:一保范家顺顺利利,二保娘子安安康康,三保小生早得贵子。”秋儿道:“小姐,少爷想你早生贵子呢。”陈慧殊道:“师太说了,拜佛用心得虔诚清净。少爷向观音菩萨拜求私利,是不敬。少爷多积善德,净心向佛,不用许愿,好运自来。”秋儿道:“是。凡人用私心去想菩萨,以为菩萨也有凡人私心,却不知菩萨慈悲,只佑善人。”范昭问:“如此说,我拜佛许愿做错了?”陈慧殊道:“也不能算你错吧,常人就是有求。你得向善,菩萨才能帮你。”范昭道:“也是。想我以前在外作恶,回到家中烧香拜佛,佛祖看着我都难受。”秋儿道:“如今少爷改过了,菩萨肯定会保佑少爷的。”

三人在山顶浏览湖光山色,到了中午,去庙里吃了碗斋饭,略作休息,下山去。方丈与知客僧识得范昭,恭恭敬敬,自不必说。三人行到桃花涧,坐在青石上休息。四下无人。范昭见陈慧殊脸蛋微红,鼻尖隐现汗珠,掏出手绢给陈慧殊擦汗。陈慧殊微一低头,便任由范昭擦汗。范昭擦完汗,见不远处有一棵吴茱萸长得茂盛,红果饱满。便摘了一粒红果,插在陈慧殊的鬓发上,衬得秀容越发娇艳。范昭情不自禁,执起陈慧殊的一双玉手,触指嫩滑,柔若无骨,舍不得放下。陈慧殊轻轻一挣,没挣脱,便任由他握着。秋儿蹲在溪水边,往水里丢小石子。

过了一会儿,有人下山来,范昭松开手。陈慧殊问:“少爷,听说施先生要来。”范昭道:“是。施先生和绣琴姑娘还想为江阴灾民尽点心力,我本想联合富丽画舫,一同义演,收入全部捐赠赈灾义会,却担心有人非议。”陈慧殊想了想,道:“这个容易,只要分开入帐使用就可以了。施先生的捐赠可以全部入赈灾义会的总帐簿,随意使用。绣琴姑娘和富丽画舫的义演收入,可以另设专用帐户,用在赈灾的其它方面,比如修桥铺路筑堤等。”范昭赞道:“娘子果然聪慧。就依娘子所言,我明儿便去富丽画舫与花大姐商量。”

陈慧殊微笑道:“少爷请施棋圣来,可是想向施棋圣学棋?”范昭面一热,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陈慧殊道:“少爷可许妾身旁听?”范昭道:“一切如娘子所愿。”陈慧殊叹了口气,道:“妾身不便与施先生见面,还是回避好了。”范昭道:“听说袁枚多女弟子,不避嫌。”陈慧殊道:“袁大人文才极好,其它方面妾身就不说了。”范昭见陈慧殊不认可袁枚,便道:“施先生教我多少,我就告诉娘子多少。”陈慧殊凝视范昭半晌,道:“少爷,你是君子。”秋儿站起身来,笑弯了眉。

三人下到山脚,夕阳斜照,李义已在路边等候。三人坐上马车,往范府而去。

第四十五回美婢论君子无尘思道德

陈慧殊称范昭是君子,把范昭美得不行,回到范府还是乐呵呵的。

是夜,范昭濯足毕,笑问秋儿:“娘子夸我是君子,莫不是不再后悔被我这个‘君子’逼婚了?”

秋儿抿嘴笑道:“少爷真有心思,这样解读‘君子’呀。”

范昭一本正经道:“秋儿,娘子是才女,是烈女,是贞女,是节女,是义女,更是孝女,同意不?”

秋儿点头同意。

范昭又道:“有这样的娘子夸我,难道我还不是君子吗?”

秋儿见范昭振振有词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范昭一收笑脸,道:“你一个小丫头,也敢怀疑你家小姐说的话?”

秋儿连忙摇头,又连忙点头,笑道:“小姐说少爷是君子,那少爷就是君子了。”说罢,秋儿拎着水出去。

范昭寻思:“瞧秋儿模样,似乎我还不够君子。君子当日三省已身,我现在就省省自身。”

范昭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回想日间之事,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但高大上,简直就是鲜花一朵,情不自禁微微笑了起来。秋儿进来,见范昭这般模样,好奇问道:“少爷自个乐啥呢?”范昭睁开眼,笑道:“秋儿,本少爷正在思考‘君子’之学问,你一个小女子,近我则不逊,远我则怨多,还是离我不远不近的好。”秋儿嘻嘻笑道:“小姐曾说:君子者,古有之,今鲜见矣。”范昭微微一怔,问道:“这么说,我便是你家小姐所说‘鲜见’之一了?”秋儿眨眨眼睛,道:“少爷说是,小姐说是,那么少爷就是‘鲜见’之君子了。”

范昭见秋儿敷衍,有些着恼,道:“秋儿,你可要说个明白,何为古之君子?”秋儿掩口笑道:“少爷就是古之君子,何必再问呢?”范昭生气了,冷着脸不说话。秋儿忙道:“少爷,婢子说错话了,请少爷责罚。”范昭见秋儿软声认错,心肠顿时软了,柔声道:“孔圣人首推‘仁’字,我怎么会真的生气呢?秋儿,我吓唬你呢。你这丫头倒也实诚,不经吓。”秋儿呼了口气,抚着胸口,道:“还真给吓住了。少爷,刚才你冷冰冰的模样,婢子好害怕。”范昭笑咪咪道:“秋儿莫怕。我想知道娘子的真实想法,你快告诉我。”

秋儿道:“小姐说少爷是‘君子’,也不为过。如今世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似少爷这样的人太少了。”范昭笑道:“小丫头,你见过的人掰掰手指就能数过来,敢下这样的结论!可知有多少人不服你这一说呢!”秋儿微微一笑,道:“世上的人都觉得自己鲜花儿一般,哪有肯反省自身、为他人着想的?少爷却是个例外。”范昭问道:“那我爹爹呢?我爹爹做了这么多大善事,还不配‘君子’二字吗?”秋儿一脸迟疑,欲说还休。范昭道:“好,秋儿,你说说,你家小姐心目中的古之君子,究竟是何模样?”

秋儿想了想,道:“小姐说,‘君子’一词,变迁久矣。据古籍记载,三皇五帝时期,君王臣子百姓皆顺应天道,本性尚德,是为君子。夏商之后,人心杂乱不能自持,周文王制定‘礼’教化天下,时人守礼尚德,可谓‘君子’。至春秋时,大道废,礼崩乐坏,孔圣人寓‘君子’一词教化圣贤道理,于《易经》、《诗经》、《尚书》泛用,而非特指‘君王之子’。大约在圣人心中,君王之子应该作为社会仁义礼的表率,是以言‘君子’,不言‘士’。‘君子’之语,流传于今。”

范昭道:“这么说,远古之‘君子’天然成之,文王之‘君子’,礼乐成之,儒家之‘君子’教化成之,后世不如远古了?”

秋儿笑道:“三皇五帝垂衣裳而天下治,后世之人行礼乐教化尚且不德,后世当然不如远古了。”

范昭暗忖:“这个论说太惊人,貌似与中心地球21世纪大天朝的教科书相左。如果异史氏放到网络上,不被‘愤青’狂喷就很不错了。”

秋儿道:“远古之人有纷争,也有战争。纷争和战争,首先考量的是人的仁德。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可见,到了春秋之时,战争唯利益是从了。”

范昭笑道:“春秋时期,天子衰,诸侯兴。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徒有‘让国之美’,却以‘仁义之师’与楚兵交战,大败于泓水,留下笑谈。”

秋儿一蹙眉,道:“宋襄公欲称诸侯盟主,却是举着‘仁义’的旗帜。楚军大败宋军,并不顺势灭了宋国,可见那时,兵家尚不完全沦落于‘诡道’,尚知礼义廉耻。较之后世完全为私利而征战,并吞他国,以成败论英雄,仁德可是云泥之别呀。”

范昭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唔,秋儿说的是。”

秋儿瞧出范昭尴尬,笑道:“少爷,也许,上天就是特意留下宋襄公的故事,让后世人知道,社会的道德风气是在逐渐下滑的。”

范昭点头,道:“还是秋儿想的深远。我方才笑话宋襄公,其实应该笑话的是我自己。远古之人,君子之风天然成就,那是后世礼乐教化所比不上的。”

秋儿笑道:“我一个小丫头,哪懂得这些大道理,都是从小姐那听来的。小姐还说,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曾写有一篇著名的书信,叫《与山巨源绝交书》,内中言道:‘故君子百行,殊涂而同致。’后世教化,也出了大贤之士。”

范昭叹息道:“嵇康与山涛(山巨源)同为竹林七贤,相交甚深。嵇康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也是因为嵇康与山涛心照神交,所以,嵇康才故意写成那个样子吧。”

秋儿点头,道:“小姐也是这么说的。嵇康于山林,山涛于庙堂,都不辱‘竹林七贤’之名头。嵇康被司马昭忌恨而籍故杀害,临死之前,没有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自己的哥哥嵇喜,没有托付给他敬重的阮籍,也没有交给好友向秀,而是托付给了山涛,并且对自己的儿子说:‘山公尚在,汝不孤矣。’”

范昭道:“是说‘嵇绍不孤’的典故了。后,嵇康之子嵇绍,经山涛举荐,被晋武帝‘发诏征之’,成为晋室忠臣。秋儿,莫说与远古之人相比,即使与后世贤人相比,我恐怕真算不上‘君子’。难怪你家小姐说古有君子,今之鲜见矣。”

秋儿眨眨大眼睛,道:“少爷忘了‘孟母三迁’的故事了?婢子以为,少爷不必自责。世上的环境已经是这样了,能做到少爷这般,已经很好了。少爷若是回到远古时代,必是君子。”

范昭笑道:“对。咱俩一起回去,我是男君子,你是女君子。”

秋儿嘻嘻笑道:“哪有‘女君子’一说。”

范昭一本正经道:“我瞧,秋儿就是女君子。”

秋儿笑笑不言

范昭摇头晃脑念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念毕,道:“秋儿,你就好比这‘桃之夭夭’。”

秋儿低头一笑,道:“刚说少爷是君子呢,这不,现在又来这个了。”

范昭一本正经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秋儿,难不成圣人之言不对?”

秋儿忍着笑,道:“圣人之言当然是对的呀。只是,经少爷脑子一转,再说出来,怕沾上些‘邪’了。”

范昭哈哈一笑,道:“那是。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太多,动了脑子,确实难保‘思无邪’。秋儿,你说说,圣人心目中的君子是啥样的?”

秋儿想了想,笑道:“少爷,这个却难了。《易经》有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秋儿以为,君子处世,应像天一样,刚毅坚卓,发愤图强,永不停息;君子为人应如大地一般,厚实和顺,仁义礼智,容载万物。君子,德才兼备,文质彬彬,有所为有所不为,如孟子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嵇康与山涛,一为出世君子,一为入世君子,都值得后人学习。”

范昭略一沉吟,道:“嵇康与山涛,各行天数,算得上玄中玄外的君子了。那个晋武帝司马炎,不明夺曹魏朝堂,而是逼迫魏元帝曹奂禅让给自己,也算知礼仪廉耻。三国归晋,司马炎开创太康盛世后,后宫粉黛近万,渐渐安逸享乐,最后荒淫无度,出现羊车望幸、君臣赛富诸多丑事。如此前明后暗,莫非也是天数?”

秋儿道:“也许是吧。太康盛世大约十年,之后爆发了皇族夺权的‘八王之乱’,以致西晋国力空虚,民生凋敝。匈奴、羯、氐、羌以及鲜卑等化外胡人,趁机作乱,史称‘五胡乱华’。期间,晋武帝司马炎从子司马睿,与大量中原汉族臣民南渡,后在建康(今南京)定都,史称东晋。少爷,为了皇权而不顾礼仪廉耻兵戎相见,至少是从‘八王之乱’就开始了。”

范昭摇头叹息,道:“确实如此。汉赵君主刘聪,匈奴人,于西晋建兴四年(公元316年)掳走晋愍帝,次年杀之,西晋灭亡。晋愍帝死于汉国的讣告传到江东,司马睿即皇位,改元太兴。‘八王之乱’后,似乎中华也只有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后逼迫周恭帝柴宗训禅让皇权,此外,刀马打天下,成王败寇,世人乐此不疲,社会道德进一步下滑。”

秋儿道:“是。史载尧帝之功臣九人,或说十一人,可谓人才济济。但尧帝唯恐埋没人才,野有遗贤。所以常常深入穷乡僻壤,到山野之间去寻查细访,求贤问道,察访政治得失,选用贤才。后将帝位禅让给舜。尧帝的大智慧大仁德,是寻常人想学都学不来的。”

范昭不语,默默思考:上古,无事不合道德;周文王之后,社会道德合于礼;春秋礼乐崩坏;秦汉以降,社会道德合于儒,表现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追求私利,没有社会道德上的正当性,因此商人的社会地位低下。到了近代,社会道德合于权与利,私欲不再违背社会道德;发展到最后,世人把“放纵”视为个*****笑贫不笑娼”越来越大众化,再发展下去……范昭皱起眉头,不敢深入去想。

异史氏曰:看西方总统首相大选,到处演讲作秀拉选票,以为文明。倘若与帝尧相比,那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两千多年来的华夏演义,不正是这样的么?”想到此,范昭叹口气,道:“中华‘道’之本,早绝于春秋。古之‘君子’,常有;今之‘君子’,鲜矣。”

秋儿见范昭如此说,缄默不语。范昭忽然好奇心起,问道:“秋儿,你说说看,如果一个作坊为了经营,把村子附近的河流都污染了,这样符合社会道德吗?”秋儿一眨眼睛,问道:“少爷是说镇上的染坊吗?”范昭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作个假设。”秋儿笑道:“这个假设有趣,染坊开了上千年,也没见污染哪条河呢。河水的流动,就能净化河流。”范昭道:“现在没有,难保将来不会有。染坊老板要赚钱,这是应该的吧?但是,河流却孕育养活着万万千千的生灵。”秋儿道:“染坊污染河流,当然不好。染坊的老板,得想想法子,既不污染河流、又能经营赚钱,这才行。”

范昭道:“是这样说。如果没办法两全其美,哪应该怎样做呢?”秋儿一蹙秀眉,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为一己私欲而污染了河流,鱼儿活不好不说,许许多多人生活就困难了。少爷,婢子想,世上没有这么坏的人吧?”范昭苦笑一下,无言以对。做老板的,固然有赚钱的权利,但是像后世那样,人类都要灭亡了,权利还有意义吗?

异史氏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经济发展符合道德规范,社会的方方面面才能良好运作,共享现在,共赢未来。

注1:东汉末年,权臣董卓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董卓灭亡,曹操迎汉献帝至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持朝政,自为丞相,封魏公,进魏王,加九锡。杀死汉献帝怀孕的董妃,“幽死”伏皇后,鸩杀二皇子,但他碍于“道德包袱”,终一生为汉臣,没有篡权,要做“周文王”,把篡权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他儿子曹丕继魏王位不久,于公元220年,逼迫汉献帝让位,曹丕建立魏朝,是为魏文帝。封汉献刘协为山阳公,“以河内之山阳邑万户奉汉献帝为山阳公”,允许他在其封地奉汉正朔和服色,建汉宗庙以奉汉祀。还说:“天下之珍,吾与山阳共之。”汉献帝活到54岁,也算得以善终。

这逼宫受禅的曹丕并不长寿,只活了36岁就死了,其子魏明帝曹睿活到30多岁也扔下了孤儿寡母辞世了,遗命司马懿和曹爽(曹操的孙子)辅幼主曹芳继位。曹爽乃一介武夫,不久,全家(包括婴儿)被司马懿一锅给“烩掉”了,朝政大权落到司马氏手上。

后来司马昭杀掉曹髦,另立一个宗室子弟曹璜来当新傀儡,司马昭把新君曹璜改名曹奂,不久又被进封为晋王,等到司马昭一死,其子司马炎继位为晋王。公元265年,司马炎就效曹丕故例,逼迫十五岁的曹奂禅位于他,建号曰“晋”,史称“西晋”。

曹魏四十五年篡来的天下被司马晋夺去了,曹奂被封为陈留王,302年去世,时年57岁,也得以善终。

曹操父子对汉献帝玩弄的把戏,在孙子曹爽、曹奂身上被司马昭父子反过来淋漓尽致地重演了一遍。

注2:赵匡胤陈桥兵变后,周恭帝柴宗训只有七岁,小符太后(周恭帝的小姨)20岁,孤儿寡母无力纠缠,只得禅位于赵匡胤。周恭帝在禅位的诏书中说:“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赵匡胤建立宋朝后,封柴宗训为郑王,并赐他丹书铁券,相当于尚方宝剑,可免一死。

三百多年后,公元1276年,蒙古兵临临安,宋使请和,元将伯颜云:“汝国得天下于小儿,亦失于小儿,其道如此,尚何多言!”不得已,也是七岁的宋恭帝与祖母谢太后、母亲全太后奉表降元。宋恭宗在投降诏书中写道:“臣眇然幼冲,遭家多难。……今天命有归,臣将往焉。”宋恭帝等被押往大都,忽必烈封其为“瀛国公”,也算是善待他了。

因果循环,只争早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