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
且说范昭痛晕之后,识神飘渺于黑暗之中,孤独阴冷。范昭惶惑,连声大叫道:“一觉道长,九觉道长,你们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周围空空荡荡,没有应答,范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恐惧象一张无形的网,紧紧裹着范昭,范昭彻底绝望了,感知渐渐麻木,范昭眼皮沉重,慢慢合上眼睛,任凭自己在黑暗中飘荡。就在范昭识神进入沉睡之际,一丝飘渺声音传来:“范昭,你的天命尚未完成,怎么能就此放弃?”范昭道:“我心已死,再无生之愿望。”那声音问道:“为何你心已死?”范昭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懒得回答,识神继续沉睡。那声音道:“范昭,你与陈慧殊缘份未尽,也不想再继了吗?”范昭心神猛地一震,睁开眼睛,问道:“一觉道长?你是一觉道长?”那声音道:“是。你和陈慧殊的情缘,上天早有细密安排,难道你也想放弃吗?”范昭忙问:“什么安排?莫非我和陈慧殊还有夫妻之缘?”一觉道长道:“天机不可泄漏,你为棋为情来到大清,不会白来的。”
范昭有些泄气,没好气的道:“道长,这些黑暗漫无边际,道长先解救了我,再说其它的。”一觉道长笑道:“你今日所受的,正是你昨日所做的,待恶劫消去,自然光明重现。”范昭诧异问道:“我昨日做了什么?昨日七月十四,我可没少烧纸钱。难道我烧纸钱烧多了吗?”一觉道长道:“非也。今日之劫,乃你干扰观音庵尼姑清修之故。”范昭蓦然省起,一个月前,自己曾在江阴月城观音庵大唱《西游记》里的情歌,惹得一莲师太斥责和如一师傅流泪。范昭大惊问道:“道长,我只唱了一首歌,就造下如此之罪业吗?”一觉道长道:“是。无端干扰修行人,罪业大如天。幸好一莲师太和如一师傅承认了这次干扰,所以,你的罪业还不算太大。但是,切肤之痛,得由你去受的了。”范昭想起肉身之痛,头皮一阵一阵发麻,遂道:“道长,先让我在这呆会,待我肉身不痛了,再送我回去。”一觉道长笑道:“你若是不知痛了,又岂能度过此劫?”范昭结结巴巴道:“那罪太难忍了。道长可不可以……”范昭说到这,闭上了嘴巴,一脸惭愧。一觉道长轻叹一声,道:“贫道自己也在过情劫,多你一点劫难,于贫道不算什么。罢了,范昭,你回去罢。”东边射进一道金光,罩着范昭。范昭觉得刺眼,连忙伸手一挡,已然醒来。
“相公醒了。”“少爷醒了。”“姑爷醒了。”范昭定下神,瞧见云梦月和红儿满脸泪水,却是喜笑颜开。余林隐道:“姑爷能醒来,全赖梅儿丫头诵读《金刚经》一整天没歇着。”云梦月道:“红儿,快去告诉二夫人,少爷已经醒来,不用再念经了。”范昭晃了晃头,问道:“我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云梦月道:“是。徐爷爷不在,义父说你这病很象‘痹症’,来得这么猛,很少见。义父叫我们不要再触碰你,耐心等你醒来。”
梅儿跑了进来,叫道:“相公好了?”范昭坐起身,道:“是。”梅儿喜笑颜开,道:“相公真的好了。相公发病时,可吓倒梅儿了。”红儿道:“少爷,二夫人给你念《金刚经》祈福消灾,念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范昭才注意梅儿的声音是有些暗哑,伸手拉着梅儿的手,道:“梅儿,累着你了。”梅儿俏脸一红,低声道:“不累。”范昭问道:“我听说袪病应该念《地藏菩萨本愿经》,怎么念《金刚经》呢?”梅儿道:“梅儿只会念《金刚经》。《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梅儿想,相公的病相,也是虚妄,念《金刚经》必能破除此‘虚妄’。”范昭笑道:“《金刚经》此偈后面有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梅儿,你破了此‘虚妄’,可曾见如来?”梅儿俏脸微红,摇摇头,道:“《金刚经》可不是这么解释的。”余林隐道:“姑爷好了,大家散了罢,让姑爷好好休息。”
众人走后,屋内只剩下梅儿、云梦月和红儿。范昭忽觉尿急,想起身,一动脚,左脚踝处一阵钻心疼痛,貌似刀割一样,禁不住又叫了一声。三女大惊。范昭苦着脸道:“左脚受不得力,一动就疼痛难忍。”云梦月问道:“只得左脚么?”范昭点点头。梅儿蹙眉道:“怎么会呢?看来,我得再给相公念经去。”范昭记起一觉道长所言,遂道:“不必了。想是我做了恶事,才遭此恶报。你们扶我起来,慢慢走路。”梅儿哭道:“相公疼痛,梅儿愿意为相公担当。”范昭摇摇头,道:“你们不懂。我自己做事自己当。来,扶我起来。”三女扶着范昭,范昭咬着牙,小心翼翼走路。开始感觉左脚形如上刀山,提脚与踩地,都象刀在刮一样,脚腕处象是断了似的。范昭强忍着,慢慢走动,走了十来步,疼痛大减。范昭心喜,遂自己去到茅房小解。夕阳斜射山谷,徐幸之背着药篓子,从山谷外走了进来。
梅儿见到徐幸之,喜道:“爷爷。”便扑到徐幸之的怀里。徐幸之拍着梅儿的肩膀,笑道:“丫头就是长不大。你的夫婿在这呢。”梅儿喜极而泣,道:“爷爷,范哥哥生了怪病,昨夜痛晕过去了。爷爷快给范哥哥看看。”范昭道:“我已经好了。梅儿,徐爷爷的药背篓还没有放下来呢。”梅儿破涕为笑,道:“是。爷爷先坐,梅儿给爷爷放背篓。”徐幸之放下背篓,仔细观察范昭,讶道:“无尘面色红润,神釆奕奕,身体好的很啊。”梅儿道:“现在看着是很好,可是昨天夜里,范哥哥疼的浑身是汗,晕了过去。爷爷,你给范哥哥号号脉吧。”
徐幸之点点头,给范昭号脉之后,道:“这场痹症来得猛,去得也猛,当真罕见。”梅儿道:“爷爷,你快给相公开方子,断了痹症的根,不要再发了。”徐幸之呵呵一笑,道:“无尘基本痊愈,爷爷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即可。至于断了病根,得请无尘忌忌口才行。”范昭问:“我平时吃得都是家常便饭,要忌些什么呢?”徐幸之道:“肉类和豆类都要少吃,尤其是家畜内脏,若是煮了海味什么的,姑爷一点都不能吃。另外,少爷要多喝白水,茶水冲淡些也可以。”徐幸之开出方子:薏米五十钱,桑枝九钱,核桃四枚。范昭听这方子熟悉,略一回想,便知是21世纪天朝人普遍熟悉治疗痛风的方子。感情昨夜浑身疼痛是痛风引起的啊!(异史氏对此方子的功效表示怀疑)
其实,范昭基本好了,脚不疼了,吃不吃药没所谓。只是梅儿不放心,一定要范昭吃药。范昭只能乖乖听话。在21世纪中国,听老婆的话是标准好男人的一大亮点,范昭(许时今)显然受此影响。梅儿在自家药屋内找齐药材,便去煎药。范昭给徐幸之说起梅儿移灵认祖之事。徐幸之以故土难移、治病乡邻为由,不愿同行。范昭很想向徐幸之打听吕四娘的事,又怕梅儿担心,思量之后,决定从广东南海回来后,再找徐幸之打听清楚。
入夜,徐幸之又给范昭把脉,道:“无尘完全好了,不必再吃什么药了。若想以后无不复发,得管管嘴。”范昭自思恶业消尽,管不管嘴也没所谓。云梦月道:“相公本身精通医术,何不用《一元复始》法为自己诊治?”范昭苦苦一笑,道:“我只想着痛,哪里还能静下心来想什么《一元复始》?”徐幸之奇道:“《一元复始》乃是扬州医学名家叶天士的家传医技,从不外传,无尘怎地学会这门绝技?”范昭道:“也没什么。我的三夫人,与那叶小姐是自小玩伴。因缘际会,我得以一见《一元复始》真本,就学会了这门绝技。”徐幸之呵呵笑道:“听闻叶天士之后,无人能懂《一元复始》。无尘能无意中学会,怕也是天意使然。莫非,无尘用针灸之法治好江阴钱公子的呆傻病,就是用得《一元复始》的针法?”范昭道:“徐爷爷说对了,我就是使用《一元复始》的原理与针法,治好钱公子的呆傻。”
徐幸之面容一阵波动,欲言又止。梅儿道:“范哥哥,你将《一元复始》教给爷爷,爷爷也好用它来给乡邻治病。”范昭眉头一皱,道:“当初我看《一元复始》真本时,曾经立下誓言,绝不外传。不过,如果徐爷爷真的想要,我就告诉徐爷爷。徐爷爷用来做好事,我想,叶家的人知道了,也不会怪我的。”徐幸之却道:“我确实想学会《一元复始》。没人叶家的人同意,我还是不学为好。”梅儿道:“为什么?难道叶家的人不希望《一元复始》能够多为人治病么?”徐幸之一脸慈祥,道:“傻丫头,《一元复始》不是普通医技,不能等闲置之。象这样的高深玄奥医技,也只有大德之人才能学会。否则,叶家的后人断断不会绝了《一元复始》的传承。无尘能无意中领悟医学神技,那是无尘的造化。爷爷若是勉强去学,只怕会折了爷爷的福德。”梅儿听了,惊讶至极。范昭心道:“若非我体内有宇宙能量,即使我学会了《一元复始》,只怕也无法治好钱公子。天时与人和,相合才事通。实际上,钱公子呆傻劫难期满,上天不过是借我的手,待续钱家乐善好施积累下来的福报而已。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多行善事,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
入睡前,范昭于床上打坐,运行《范门武学》里的内功心法,只觉宇宙能量沿经络周天运转,浑身舒泰。范昭暗忖:“看来,我得找时间练练范门内功。这门内功这么奇妙,能够调动我体内的宇宙能量,不练太可惜了。有宇宙能量相助,内功修习应该事半功倍。恐怕比张无忌的九阳神功还厉害。”范昭想到美妙处,情不自禁面露微笑,自语道:“我得给范门内功取个名气,什么‘九阳’、‘九阴’的,太俗,我的范门内功就叫……太清虚气好了。‘太清虚气’,这个名字好。从此,范门内功就有了名字——‘太清虚气’。”
范昭一心向道,给范门内功取了个道家的名字,却不知道,范门武学的内功源于金庸笔下的陈近南,而陈近南的武学恐怕是个大杂烩,其内功基础似乎出自福建南少林(陈近南,福建漳州人氏)。九觉道长曾说过“范门武学的内功源于禅”。不过,陈近南的绝杀《凝血神爪》,不象是南少林的武功。抛开小说家言,倘若真追究起来,真气周天运行,应该是道家功夫才有的说法。反正范昭高兴,以后范门内功就叫‘太清虚气’了。
十七日晨,梅儿移灵。梅儿身穿孝服,手捧着父母遗骸的骨灰坛,一路哭哭啼啼。任天佑请来附近有名的大和尚,诵经护灵。虎子洒着纸钱,在前面开路。走下仙居山,上了忠义堂雇来的两只船。一只船设灵堂,梅儿、范昭、慧一禅师、任天佑和大和尚等乘坐其中。安含玉、余林隐等人上了另一只船。胡兆麟呆在自个船舱内打谱,消磨时间,过过棋瘾。
十八日午时,两艘船抵达台州。忠义堂的人来报:云野的战船晚上到达台州外海。为了给梅儿换个心情,范昭便带着梅儿、云梦月、红儿和虎子,在台州城转了一下午。梅儿心情渐好。天气炎热,范昭一行坐在街边的一个小摊,品尝台州小吃凉菜糕。虎子低声道:“月姐姐,好象有人在跟踪我们。”云梦月小声道:“我也注意到了。那边女饰摊的玄衣汉子,跟着我们很久了。”范昭抬眼望去,与那玄衣汉子眼对眼,玄衣汉子连忙低头,拾起一盒胭脂翻看。梅儿问:“月姐姐,这汉子是谁,跟着我们做什么?”范昭道:“问问他便知。”云梦月道:“相公,不可打草惊蛇。”范昭笑道:“是蛇也就罢了,就怕是只虎。”范昭走近汉子,拱手道:“兄台,天怪热的,坐下吃碗凉菜糕,如何?”那汉子一下愣住。范昭瞧了瞧汉子手上的胭脂,笑道:“兄台是给嫂子买胭脂啊,看得出,兄台很疼嫂子的哦。”汉子傻傻问道:“范孝廉如何知道小的疼嫂子?”范昭微微一笑,道:“这女饰摊,只有寻常女子光顾,兄台在这挑选胭脂,说明兄台知道嫂子喜欢什么胭脂。”汉子恍然大悟,道:“范……尊兄说的是,贱内正等着这盒胭脂,就不敢烦扰尊兄了。”那汉子匆匆忙忙付了钱,便转身离去。
范昭微微摇头,回到自己坐位。云梦月问道:“相公可曾看出什么眉目?”范昭略一沉思,道:“他可能是老大派来的人。”云梦月惊问道:“皇上?皇上为什么要派人盯着相公?是怕相公不为……”云梦月瞧了一眼梅儿,收住了话头。范昭道:“我猜测,老大是想掌握我的行踪。”梅儿不解,问道:“何以见得那汉子是皇上派来的人?”范昭道:“这个人叫我范孝廉,说明他认识我。而且,他的口音有京腔,显然是从京师来的。还有他那身丝绸衣衫,普通可穿不起。所以,我猜测,他是老大派来的人。”梅儿又问:“相公,皇上至今还在怀疑相公么?”范昭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不是。这个汉子跟踪人的本事很一般,不会是大内密探,倒象是大内侍卫。如果是大内侍卫,应该是侍卫总管舒禄派来的人。梅儿,我对老大和舒禄有救命之恩,他们不会对我不好的,多半是在关心我。我猜测,我们此行广州,可能会和广州的官员扯上关系。因为南海胡家是广州十三行中的一员,而且,我们范家也和广州十三行有生意上的往来。官官商商的,弄不清啊。舒禄派个人,也许可以暗中关照我。所以,这是件好事。”梅儿信了范昭的话,放下心来。云梦月和红儿,知道范昭身负皇命,担心事情不会象范昭说的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