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范昭的针炙之术果然神奇,索菲的毒瘾越来越淡。第五日,索菲对鸦片基本断了念想。弗塞缪尔宴请范昭,表示感谢。酒兴渐浓,索菲问道:“范先生,听闻天朝人饮酒,常常玩些花样以助酒兴。范先生说几样有趣的。”范昭道:“花样多了。若是文人墨客,吟诗对句作画皆可。若是闺阁小姐,常常玩击鼓传花以行酒令。若是凡夫俗子,便是赤膊划拳争个输赢,输者喝酒。”索菲道:“这样呀,可比我们大英人好玩多了。”范昭问道:“茫茫大海航行,可有欢乐之事?”索菲道:“我呀,喜欢看海上日出和日落,还喜欢读莎士比亚的著作。在伦敦著名的环球剧院里,我看过多场莎士比亚的戏剧。”范昭道:“索菲小姐有莎翁的书籍相伴,无论去了哪里,都不会孤独。”索菲笑道:“是呀。海洋很美的,有蓝天白云,还有各种海鸟海鱼。”说到这,索菲忽然停住嘴,脸上浮现一丝不安的神色。
弗塞缪尔道:“天朝的酒令,太绅士了。我大英的酒令,热闹只是小意思。血腥和狂热,才是勇敢水手喝酒取乐的追求。两个月前,船上勇敢的水手,猎杀了一头长脚领航鲸鱼。血腥染红了海水,是对我勇敢的大英水手狂热的礼赞。鲸鱼的肉没有其它鱼的臭味,与我大英帝国的葡萄酒是绝佳的调配。”范昭一听,差点没呕吐出来。索菲也皱起了眉。洪任辉附声道:“丹麦法罗群岛,是捕杀鲸鱼的乐园。在那里,有了葡萄酒和威士忌刺激,水手的英勇就能在血腥的海水中狂热成长起来。”
弗塞缪尔哈哈大笑,饮了一杯葡萄酒。范昭问道:“大海航行,你们就用猎杀鲸鱼来取乐?”弗塞缪尔道:“我们还猎杀过其它大海鱼。范先生,我们就是靠大海生活的。”洪任辉道:“如果遇到海盗船,那我们不只是寻乐子了。”弗塞缪尔道:“莉莉(Lily),去找鲍勃,叫他把红胡子三兄弟带上来,给范先生展示我们大英水手的英勇。”洪任辉道:“男爵,您是要处置红胡子?”弗塞缪尔冷酷一笑,道:“既然红胡子已经画出藏宝地图,我们还留着他干嘛?”洪任辉道:“不知道红胡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弗塞缪尔道:“三兄弟是分开审的,画的地图基本一致,还不能证明他们说的是真话吗?!”格蕾丝夫人道:“老爷,我和索菲回避一下。”弗塞缪尔道:“索菲长大了,应该见识见识海洋里的血腥,还有我大英水手的英勇,这才是我弗塞缪尔男爵的女儿。”后面几句话,洪任辉没有翻译。范昭默默喝着酒,假装听不懂,静观其变。
稍时,一个健壮的英国水手,带着三个囚徒进来。三个囚徒脸色苍白,衣衫破烂有血迹,都是络腮红胡子。范昭认出英国水手,正是那天对着云野挥拳狂呼“Well done”的赤裸上身的水手。弗塞缪尔道:“埃里克、亨利、韦恩(Eric, Henry, and Wayne),本爵爷答应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鲍勃是我大英帝国最优秀的拳击手,曾经徒手击倒一头西班牙公牛。你们红胡子三兄弟联手与鲍勃决斗,如果胜了,就给你们三兄弟一条小船,自生自灭。”埃里克厉声道:“这也算机会?”亨利道:“赢也是个死,输也是个死,算什么机会?”洪任辉喝道:“你们在印度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曾想过给别人一点点机会?你们罪恶滔天,早就该死了。现在弗塞缪尔男爵兑现承诺,给了你们这个机会,居然不感恩?!”埃里克呸道:“我们的机会,是用死人无数的宝藏换来的,男爵兑现的承诺并不对等。”弗塞缪尔道:“我身边这位,是天朝有名的商人。天朝商人,出了名的慷慨仁慈。你们若是赢了鲍勃,不妨恳求做他的奴仆。这个机会对得起你们的宝藏了吧。”范昭微微一怔,暗思怎么自己和海盗扯上关系了。韦恩瞧了一眼范昭,问道:“弗塞缪尔男爵,小船上可有火器和食物?”弗塞缪尔道:“你们赢了鲍勃,你们要小船,就给你们备上食物清水和武器。”红胡子三兄弟互看一眼,微微点头。
皇家商人号在风浪中快速前进。远处,海鸟在晚霞中自由的飞翔。船头,水手们将鲍勃和红胡子三兄弟围起来,哄笑不已。弗塞缪尔男爵摆摆手,水手们安静下来,莉莉托着一个红木盘子,上面放着四瓶威士忌和四个酒杯,走了过来。埃里克拿起一瓶威士忌,拨开软木塞,将酒从头顶淋了下来。亨利则咕噜咕噜将一瓶威士忌全部喝了下去。韦恩喝了半瓶,把剩下的半瓶威士忌清洗胳膊上的伤痕。鲍勃一耸肩,做了个绅士动作,将威士忌倒入酒杯,慢慢品味起来。水手们开始吹口哨,吆喝起来。
鲍勃放下酒杯,摆出西洋拳架式。红胡子三兄弟则左中右围住鲍勃。居中的埃里克大喝一声,将空瓶子砸向鲍勃,人扑了上去。鲍勃一侧身,躲过酒瓶,一记左直拳,快如闪电,击中埃里克的脸颊。埃里克惨叫一声,人便飞了出去。刹那间,韦恩身子一矮,一个跟头滚到鲍勃脚下,死死抱住鲍勃的右腿。鲍勃右拳打在韦恩背心,韦恩咬紧牙,就是不放。亨利冲上来,什么直拳钩拳的,对着鲍勃就是一阵猛打。鲍勃不得不双手防范。埃里克爬起身来,吐出一嘴血牙,叫嚷着冲上来。索菲看得害怕,情不自禁的向范昭靠近。范昭目不转睛的盯着决斗,没有察觉。鲍勃大吼一声,右腿一用力,将韦恩踢飞,左手护住头部,右手一直拳,击中亨利左胳膊,只听咔嚓一声,亨利的左胳膊便折断了。埃里克正好冲了上来,鲍勃怒目横眉,对着埃里克大吼一声。埃里克气为之夺,扑通一下,跪在鲍勃面前。鲍勃挥动双手,连蹦带跳,疯狂喊叫。水手中顿时一阵喝彩。
韦恩正好滚在索菲脚下,伸手抓住索菲的裙子,哀求道:“Sophie My lady, godly believer, have mercy on us, please!(索菲小姐,您是上帝虔诚的信徒,求求您,救救我们吧。)”索菲惊慌失措,直往范昭身后靠。弗塞缪尔男爵道:“We will show you the same mercy you showed to whom you met before.(我们将给你们那些你们以前遇到的人一样的慈悲。)”洪任辉大声道:“The red beards lose, toss them to the sea.(红胡子输了,把他们扔进大海。)”弗塞缪尔男爵冷酷的点点头。几个水手跑上来,抬起红胡子三兄弟,就要往大海中丢。韦恩声嘶力竭:“Miss Sophie, Jesus ask you to love your enemy, save us please.(索菲小姐,主耶稣要您爱您的敌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索菲面色苍白,紧紧抱着范昭的后背。埃里克突然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天朝的商人,求商人大发慈悲吧。”范昭一激灵,突然大喊一声:“Stop!Stop!”众水手停了下来,回头诧异的看范昭。范昭一怔,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喊“Stop”。
弗塞缪尔男爵一脸奇怪,道:“范先生,您是想救这三个无恶不作的海盗?”范昭无可回避,道:“既然他们求饶,男爵何不放他们一条生路?”弗塞缪尔男爵道:“放了他们,他们再去害人,别人就要遭殃了。”埃里克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天朝大人,我们发誓做您忠诚的奴仆,求大人救我们!”索菲回过神来,贴着范昭的耳边小声道:“范先生,主耶稣要我们爱敌人,就饶了他们吧。”范昭心忖:“救他们容易,安置他们难啊。”弗塞缪尔男爵脸色阴沉,对鲍勃使了个眼色。鲍勃走过来,对范昭道:“大人,红胡子是我的战利品,您要救他,得拿东西和我交换。”范昭问:“你想要什么东西?”鲍勃道:“天朝的东西,样样是宝贝。不过,红胡子是败在我的拳下的,你能赢我,红胡子就是你的战利品。”
弗塞缪尔男爵斥道:“鲍勃,怎么能对范先生无礼?”鲍勃对弗塞缪尔一躬身,并不说话。众水手发出一阵嘘声。范昭心道:“我不会武功,如何赢得了你?”索菲走上前,怒道:“鲍勃,你是我家的奴仆,竟然敢对我的恩人无礼!”鲍勃俯身道:“小姐,鲍勃身份低下,按大英民俗,不得向贵人挑战。红胡子是我的战利品,也是小姐您的战利品,小姐想怎么处置,由小姐决定。”索菲道:“那我说了,将红胡子送给范先生。”鲍勃点头应是,并不退下,对着范昭鄙笑。
这些日子,范昭处处受人尊敬,几时被人当面鄙视过?范昭沉声道:“好,我接受你的挑战。”洪任辉翻译过来,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以为范昭说的是疯话。索菲忙道:“不行!鲍勃的拳头能打死西班牙公牛,你这么瘦小,怎能能与鲍勃对打?”鲍勃脱去上衣,半蹲身子,做一个健美姿势,身上肌肉块凸现。众水手哄笑道:“鲍勃,勇士!勇士,鲍勃!”范昭定下心来,道:“鲍勃,你能用拳头打死西班牙公牛。本大人就站在你面前,让你打我三拳,如果我没事,就算我赢,如何?”洪任辉翻译过去,鲍勃哈哈大笑,道:“别说三拳,我一拳就能要了你的命。”众水手一阵哄笑。范昭瞧了一眼红胡子三兄弟,红胡子三兄弟一脸哀求。范昭把心一横,用英语道:“Well,just one beat, if I die, that’s my fate.(好,给你打一拳。如果我死在你的拳下,那就是我的命。)”索菲伸开双手拦在前面,道:“不行……”
范昭哈哈大笑,忽然举起双手,仰面向天,用标准的英文道:“范昭,你在上帝面前蒙恩了。上帝恩赐你,用你的胸膛接鲍勃一拳。”哄笑的场面立即安静下来,索菲吃惊的看着范昭,慢慢走到范昭身边。鲍勃惊疑不定,看向弗塞缪尔,弗塞缪尔眼珠一转,点了点头。范昭静心凝神,将太清虚气凝聚在胸腹之间,心中向上帝祷告:“万能的上帝啊,祈求您,这一拳就让鲍勃打在我的胸口吧。”鲍勃瞪大眼睛,捏紧双拳,额头上冒出汗来,迟迟不敢出手。牧师伯特则跪在船板上祷告。气氛凝滞,格蕾丝夫人看到索菲在范昭身旁,急忙喊道:“Come on, Sophie.(过来,索菲。)”只是索菲恍若不闻,反而靠近范昭,并排站在一起。鲍勃一咬牙,一记右直拳,正中范昭胸膛。范昭闷哼一声,向后飞了出去,本能的伸手一抓,正好抓住索菲的左胳膊。索菲一声尖叫,两人双双向后跌倒。范昭压倒六七个水手,而索菲则完全扑在范昭的怀里。
鲍勃击中范昭胸膛,只觉得好象打在一团绵花,一股柔和的力道反震过来,也站不住身子,向后飞了出去,压倒一大片水手。水手们惊叫不已。半晌,范昭回过神来,忙一托索菲的脸庞,问道:“索菲小姐,你没事吧?”索菲双手压在范昭肩膀上,湛蓝的剪水双瞳痴痴看着范昭。范昭身下的水手哎哟哎哟的直嚷嚷。索菲忽然低头,在范昭额头上轻轻一吻,满面羞怯,起身跑了。范昭不意索菲如此,傻傻愣愣的站了起来。那边,鲍勃也站了起来。埃里克喜极而泣,道:“The Cathay merchant is fucking alive, thanks God, Thanks mighty God.(天朝商人没事,感谢主,感谢万能的上帝。)”红胡子三兄弟跪在范昭面前,道:“主人,我们兄弟忠心伺候主人,听候主人差使。”
范昭回到船舱,将英夷船上发生的事说了,隐去索菲亲吻自己的情节。云梦月担心会留下暗伤,要检查范昭的胸口。范昭拗不过,遂解开上衣。云梦月见范昭胸口肌肤并无异常,一丝拳印都没有,甚是奇怪。范昭道:“我说没事吧,你不信。”云梦月伸手按住范昭胸口,一抓一推,范昭也不觉得疼痛。云梦月收手笑道:“相公又哄人了,鲍勃能一拳打死一头公牛,相公怎么一点事都没有?”范昭笑道:“我有上帝护佑,鲍勃自然伤不到我。”云梦月奇道:“这次相公怎么不说有九觉道长保护呀?”范昭心中一凛,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淡忘了九觉道长。云梦月问道:“相公打算怎么安置红胡子?”范昭道:“我和云叔父说好了,先让他们在致远船上呆着。将来进京面圣,再带上他们。红胡子懂西洋火器,或许老大用得着。”
云梦月给范昭拉上衣衫,道:“相公没事就好,明儿还要去给索菲小姐针炙?”范昭嗯了声,在心中细细回味索菲痴痴看着自己的眼睛。云梦月给范昭系好衣衫,瞧见范昭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相公有心事?”范昭打个哈哈,道:“没有,只是有些困倦。”云梦月盯着范昭的眼睛,道:“兰妹妹说,相公的这个神情,多半是心虚了。”范昭心头一跳,故意坏笑道:“兰儿说中了。云儿抹了什么胭脂,这般香气袭人,我都想入非非了。”云梦月俏脸微红,道:“说啥呢?大白天的,别给红儿听见了。”范昭笑道:“灯已上,还大白天的?红儿这丫头机灵,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什么时候该听,什么时候不该听,不会差半点的。”这时,红儿在舱外叫道:“少爷,四奶奶,云老太太传饭了。”范昭耸耸肩,和云梦月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