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九月十二日傍晚,范昭和红儿回到仙居山寨,余林隐盛情款待。徐幸之正在梅仙谷炼药,虎子报讯,欣然上山赴宴。大堂烛火通明,欢声笑语。余林隐的女儿儿媳,一家做上六七样菜式,晚宴倒也丰盛。晚宴后,范昭与余林隐、徐幸之在茶厅品茶说事。红儿随八姐去到云梦月的小院住下。徐幸之时常出山采药治病,梅儿十岁前与云梦月住在这里,十岁后才搬去了梅仙谷。山里人住房宽绰,余林隐的子女成家后,在总堂附近搭建自己的小院。铁塔和八姐的小院,与云梦月的小院相邻。七月,红儿作为云梦月的贴身丫头,与山里人相识。余林隐等人听说云梦月有了身孕,皆为云梦月欢喜,把红儿当作自家人看待。
范昭道出原委,余林隐和徐幸之皆惊。余林隐道:“皇上恩宠于你,原来是有求于你。十余年来,江湖传言吕四娘取了雍正人头,我本不信,以为讹言,却不知吕四娘的师傅是周侗。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雍正清除异己后毒杀血滴子,万万想不到自己命丧血滴子之手。贤婿,我担心将来乾隆也会如此待你啊。”范昭心情沉重,却故作轻松道:“有康熙和韦小宝的前例,我想,老大会一直当我是朋友的。而且,我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徐幸之皱眉道:“伴君如伴虎,眼下只能是瞧一步走一步了。范家家大业大,无尘的担子重啊。”范昭道:“眼下,伪稿案闹得老大心烦意乱,朝野人心惶惶,我只能想办法找回雍正人头。”余林隐微微颔首,道:“乾隆是聪明人。贤婿为他效忠,应该是他需要的。”
范昭瞧向徐幸之,道:“爷爷,您经常在山里采药,可曾听说吕四娘的消息?”徐幸之想了想,道:“如果真如无尘推断,霸刀剑绝二贼子曾经在括苍山败于吕四娘之手,那么,吕四娘的隐居之处,应该离梅丫头的父母遇害之地不远。那里附近确实有好几座老庙,只是不知剑绝说的老和尚是哪个老庙里的。山脚下往南再走四五十里有一个大镇子,叫新镇,是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必经之处。”
范昭道:“地理环境与霸刀剑绝的行踪相合,很可能吕四娘隐居在那。只是过了十几年,不知道吕四娘还在不在那。”徐幸之道:“无尘,我刚刚制得药丸,打算明儿一早出山,去给穷苦病人送药,正好同路,我们可以同去。”范昭大喜,道:“有爷爷指路,事情就容易多了。”余林隐道:“我也去吧。”范昭摇摇头,道:“不可。岳父是武林中人,去了恐引起吕四娘的猜忌。还是由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和行医济世的爷爷去打探吕四娘的消息,比较稳妥。”余林隐知道范昭说的在理,不再勉强。
次日一早,范昭随徐幸之出发。红儿送至山下凉亭,与范昭洒泪而别。范昭骑在一头黑色毛驴上,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上面是红儿昨夜手抄唐代诗人王建的《望夫石》:
望夫处江悠悠
化为石不回头
上头日日风复雨
行人归来石应语
徐幸之笑道:“儿女情长,无尘要纠缠一生了。”范昭道:“爷爷也是过来人,何来笑话我?”徐幸之叹道:“儿女情,原是你们少年人有的。爷爷老了,孤身一人,怎堪情字磨人。”范昭道:“夜深梦醒少年事,犹念恩爱到天明。”徐幸之呵呵笑道:“原来,无尘能懂。”范昭长叹一声,道:“若是人的一生只为一个‘情’字,未免太无趣。”徐幸之笑道:“无尘胸怀济世救人,不枉此生。”
范昭和徐幸之有了人生共鸣,说话再无隔阂。老少骑着毛驴,慢慢悠悠,天黑前到达胡义云和云燕的坠崖之地。梅儿父母移灵之后,墓穴已被填平。范昭心中祈祷:“岳父岳母泉下有知,当保佑女婿顺利找到吕四娘。”范昭仰望悬崖峭壁,问道:“爷爷,梅儿的父母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徐幸之点点头,道:“上面是一条官道。想是当年梅儿父母从那条官道经过,不幸遇到了刀霸剑绝二贼。”范昭道:“月亮甚明,我们上去看看吧。”
两人手牵毛驴,沿着崎岖山路走上悬崖。不到一柱香,范昭就脸红心跳,汗湿衣衫;徐幸之却神色自若。范昭思及徐幸之走惯山路,不想落后,默运太虚清气,顿觉身体变轻,体力充沛。徐幸之见范昭忽然身形灵敏,知道是范昭调用《一元复始》之故,也不惊奇。两人上到山崖,只见一条大路南北走向,并无岔路。范昭问徐幸之道:“这条路通往何处?”徐幸之答道:“往南,通往新镇;往北,通往杭州府。”范昭道:“根据诸庄主的说法,当年刀剑二人在仙居山附近遇到封善海,当时封善海正押运私盐,应该就是这条大路了吧。”徐幸之道:“极有可能。山里修路不便,南来北往的官道就这一条,商贩客旅,都走这条路。山里的货物往来贩卖都是这条路。”范昭默想中国地图,道:“如果吕四娘在江西,霸刀剑绝二贼从江西北上没必要走这里的。二贼子在这里出现,很有可能吕四娘就隐居在方圆百里某处。爷爷说的那些老庙在哪呢?”徐幸之道:“沿着官道往南去新镇,弯弯转转的,依次路过大悲院、涌泉寺和西山寺。在新镇边上,还有一座关帝庙,香火旺盛。”范昭一皱眉,道:“这么说,只能一一探访了。”徐幸之道:“往南二十余里,有一个村子叫张家边,我得送药给两户农家。大悲院就在张家边南边山头上。无尘,我们赶赶夜路,去大悲院借宿。”
两人赶到大悲院时,和尚正好做完晚课。徐幸之是这里的常客,会客僧领着二人去了西厢房休息,小沙弥送来稀粥。范昭连喝五碗,方止住腹中饥饿。范昭见徐幸之只喝一小碗,十分好奇。徐幸之道:“和尚过午不食,好心为我们煮了稀粥。爷爷赶了山路,喝一小碗足矣。”范昭道:“过午不食,去田地干活的人怎么办?”徐幸之笑道:“出家人讲过午不食,寻常人不必遵守。农夫劳累一日,晚饭适可,早早入睡静养,对身体极有好处。”范昭点头道:“是。人身体有昼夜节律,当‘行健’,以‘自强不息’。”徐幸之道:“一些俗人将晚饭当作大餐正餐来吃,殊不知这样是要吃坏身体的。”范昭(许时今)回想自己穿越前夜生活丰富多彩,不禁摇了摇头。
两人洗漱睡觉。徐幸之道:“明儿一早,我就下山送药,若是打听到吕四娘的消息,就回庙相告。”范昭道:“十余年来,爷爷都不曾听说过吕四娘,可见吕四娘和村民相处融洽,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很有可能,吕四娘用了别的名字。爷爷尽管去医病,我自己想办法打听吕四娘的行踪。如果有缘,自然能找到吕四娘。”
范昭真是累了,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徐幸之留下字条,言自己下山给病人送药,随便打听吕四娘的消息。范昭用完早餐,便在寺庙里乱逛,专门留意老僧。范昭暗忖:“剑绝偷了老和尚的衣物,被村民抓住,送去小庙,老和尚却说财物是自己送给剑绝的。这个老和尚有意思,打诳语,不是破了戒么?这座大悲院不大不小的,到底是不是剑绝说的那座老庙呢?如果那个老和尚就在这里,辈份应该不低,应该有自己的小禅院才是。”
范昭思及此,叫住一个小沙弥,道:“小生仰慕佛学,想听贵寺高僧解说佛法。请问,贵寺之中,可有老禅师助小生妙悟禅机。”小沙弥道:“施主此言差矣,禅机可遇不可求。”范昭面一热,强言道:“小生到此,就是想遇老禅师。”小沙弥道:“如此,施主可多等上一日。在南山后面的山坳里有一个小禅院,小僧的师高祖无名禅师就在那里清修。每逢初一十五,无名禅师便会出禅讲法,妙说佛经,慧启众生。施主若有缘份,或可得遇禅机。”范昭暗喜,心道:“莫非这个无名禅师,就是剑绝遇到的老和尚?不妨先去探探路。”
范昭出了寺院,一个人拾级向山顶行去,却不知,大难就在眼前。九月中,山里秋菊初放,争奇斗艳。范昭放眼远望,但见山路两侧木兰秋菊绵延至山顶,甚为壮观。忽听一女子婉声唱道:“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范昭一愣,暗道:“谁家女子唱诵屈原的《离骚》?未免有些滑稽。”那女子又唱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范昭忍不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些什么啊,汉武帝的《秋风辞》也出来了。”范昭话音刚落,一少女手持一朵黄菊花,在花丛中缓缓直起身来,瞧向自己。范昭心头一震,瞬间呆住——这少女活脱脱的一个秋儿。
少女收回目光,凝视手中的黄菊花,浅声吟起晚唐诗人司空图的《诗品二十四则?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茆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范昭犹未知觉,傻傻看着少女。少女忽然对范昭展颜一笑,转身向花丛深处走去。范昭惊醒过来,大声叫道:“秋儿?”少女停住脚步,回眸一笑,复向花丛深处行去。范昭踏?撞花,追上了去,挡在少女面前,颤声问道:“秋儿?真的是你?”少女面泛羞色,垂下螓首,轻“嗯”一声。范昭紧紧抓住少女一双柔荑,喃喃道:“真是你,秋儿,怎么可能!”少女笑道:“愿赌服输,秋儿给少爷贴上两条胡子。”范昭一愣,蓦然想起前年自己遭九阳会陷害入狱,被云梦月和铁塔救出,自己与秋儿在仙居山赌棋度日的情景。范昭一把将少女揽入怀中,流泪道:“真是你!好秋儿,你真的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少女娇声细语道:“少爷,婢子怕是在梦中呢。”范昭道:“就算是做梦,我也不想醒来。”少女轻声一笑,软倒在范昭怀里,右手轻抚范昭面颊,合眼细声道:“那就做个美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