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范昭着上新衣,摆了几个Pose后,问道:“云儿,你是怎么找到这的?”云梦月道:“相公走后,我茶饭不思,心里只挂念相公。梅儿送我佛经,我也静不下心来。后来,就给相公做衣服,心里好过一点。梅儿也跟着我做。七天后,衣服做好了,就想着让相公早日穿上。梅儿也怕相公冬季少衣,叫我给相公送过来。九月底,我回到仙居山,正好徐爷爷回了山。徐爷爷说相公可能还住在七星岭大悲院,或是去往新镇。我就南下新镇寻你。红儿一定要来,我就带上她。(仙居)寨里有个跑堂口的二福子,正好要去永嘉,我与红儿就坐二福子的马车南下。今儿上午,我们在七星岭山下的凉亭遇到陈公子的盐队。陈公子说你和燕姑娘在一起,燕姑娘的家好象在七星岭上,建议我们先来七星岭打听,若无消息,再去永嘉县城大都汇酒楼寻你。我与红儿上大悲院一问,才知相公三日前突然离寺未归。我与红儿打听到燕姑娘住在桃花坞,便取了相公寄养在大悲院的毛驴,给红儿骑着,然后一路寻访而来。所幸相公吉人天相,平安无事,倒是云儿多虑了。”
云梦月风尘仆仆,范昭瞧着心痛,拉起云梦月的手,道:“娘子千里寻夫,是为夫的不是。”云梦月一双秀目盯着范昭,道:“相公记得家里的好,不要再去理会什么青楼女子,外面少些流言,顾着咱们范家的体面,妾身就不付大姐所托了。”范昭一怔,一下想到李香香,苦笑一下,道:“外面可有我的什么绯闻?”云梦月道:“江湖人说江湖话,云儿是不会相信的。适才见相公正气凛然,说倒吕四娘,可见相公行得正。”范昭将云梦月揽入怀中,柔声道:“好云儿,懂我。”云梦月道:“经历广州事后,云儿相信相公的为人,不会再胡乱猜疑了。”范昭道:“我在广州娶红儿,全是章叔的安排。”云梦月柔声道:“云儿相信相公。”
红儿端盆水进来,笑道:“那些镖师乱嚼舌头,如同那个商人贾彦和臭书生,迟早会有报应呢。”云梦月离开范昭怀抱,问道:“商人贾彦和臭书生?”红儿笑道:“去年四月初七,少爷陪着齐夫人(齐惜文)去江宁(袁枚处)寻找范先生(范西屏),在江宁城外杏花村悦来客栈遇到商人贾彦和元姓臭书生,两人捕风捉影,乱说少爷坏话。九月十一日,少爷和婢子到达金华府时,看见这个贾彦因在酒楼乱说伪稿案,被官差捉了去。”云梦月微微一笑,道:“哦。红儿与相公的每一个日子,都记得清楚,不枉相公痛你。”红儿俏脸一红,嘟嘟嘴,道:“婢子呆在仙居山,空闲时便想着服侍少爷和奶奶的事儿。”云梦月道:“红儿的小嘴越来越甜了,相公,怕是你教的吧。”
范昭道:“红儿,镖师说了什么?”红儿道:“奶奶不相信,红儿也不相信,相公就不必问了吧。舌头长在别人嘴里,别人要乱嚼,也由得他去。”范昭笑道:“是了,由他去。咱们开开心心过日子。”
镖师说了什么,红儿未说,异史氏自然记录不了。不过,瞬间,范昭脑海里闪过画面:
镖师甲:范公子真有艳福,还娶了个会武功的漂亮老婆。
镖师乙:这是四夫人。听说范昭娶了五房夫人,加上填房丫头,艳福齐天。哈哈。
镖师丙:前些日子,范昭和香香姑娘在此深山之中,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现在又喜欢上山里的妹子了。若是被这个会武功的老婆逮个正着,你们说,会怎么样?
镖师丁:色字头上一刀把,这把刀会害死人的。哈哈。
镖师戌:嘘,香香姑娘就坐在东家的马车里,咱们这些粗人,少说为妙,以免佳人恼了,招来祸事。
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异史氏不知,反正此时吕雁梅抱着被褥进来,打断了范昭的构思。
云梦月和红儿接过被褥,上楼布置。吕雁梅道:“云姐姐有孕在身,我去钓几条鱼,给云姐姐补补身子。我娘气还没消,你以后说话小心些,别再惹我娘生气了。”范昭称谢。吕雁梅又道:“今晚我师祖回来。雍正的人头就是我师祖取的。哎,但愿师叔祖的卦没算错。”范昭问:“哦,算了什么卦?”吕雁梅面泛羞色,欲说又摇头,道:“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吕雁梅微垂螓首,脚步细碎,出门离去。
范昭怅然若失,想到晚上将面对周侗,不禁有些惶惑。九觉道长曾与范昭元神相坐于桃花林中闲谈,倘若范昭还记得那些谈话,就不会惶惑了。但是,这事儿被九觉道长用法术封闭,过目不忘的范昭,苏醒后也想不起来。
傍晚,吕雁梅送来饭菜,告诉范昭,倪璋盛情挽留,今晚周侗不会来桃花坞。倪璋、罗强、吕四娘的关系,昭然若揭。晚餐丰富,吕雁梅蒸了一条大鲤鱼,煮了一盆菠菜鸡蛋汤,炒了几样小菜,范昭三人都饿了,尤其是范昭,美美吃了一顿。晚饭后,范昭为了消愁,带着云梦月和红儿在桃花潭边秉烛夜游,指着天上的星座说希腊神话故事,尽兴而归。入睡,云梦月欲使红儿服侍范昭,范昭以“旅途劳累,宜休养生息”为由,安排二女睡在主人房,自己独睡隔壁小房。
子夜,范昭熟睡正酣,忽被一人叫醒,睁眼一看,却是刀狂胡起。范昭又惊又喜,坐起身来,道:“胡伯伯,你和苗伯伯不是已经归隐了吗?怎么在这?”胡起微笑道:“少爷安好。自万里红山庄一别,少爷越发长进了。”范昭道:“胡伯伯来的正好。我今有桩难事,望胡伯伯帮我。”胡起微微摇头,道:“雍正人头的事,胡起可帮不了你。”范昭道:“怎么,胡伯伯也怕吕四娘?”胡起道:“实不相瞒,我与苗平只是我师父周侗记名弟子,吕四娘入门虽然较晚,却是是我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我和苗平,尊吕四娘为师姐。”范昭怔住。胡起继续道:“师父嗜武,后来做血滴子是为了结交天下奇人异士。我胡家和苗家本是世交,祖上并列闯王李自成的四大侍卫。康熙四十六年春,我六岁时,师父曾在我家居住大半年,见我和苗平是块学武的料,就收我俩为记名弟子,并将胡家刀法和苗家剑法去芜存菁,加以变化,威力大增。师父临走前又将本门内功心法十三丹传授给我和苗平。十年后,我和苗平武功大成,闯荡江湖,搏得刀狂剑笑的名头。雍正六年,火凤凰劝我与苗平加入九阳会,反清复明,我和苗平俩当然不肯。后来,火凤凰从我和苗平这学了不少刀法剑招,最后又挑起我和苗平互斗成重伤。我和苗平闯荡江湖结下不少仇家,被仇家乘机追杀,后被你父所救,隐身在范府二十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范昭道:“‘一刀在手,快意恩仇。’‘恩怨两了,剑藏九州。’刀狂剑笑,真豪杰也。当年闯王兵败时,身边有胡、苗、范、田四人侍卫。闯王被困九宫山时,派苗、范、田三人出山求援,胡侍卫单独护卫闯王。但援兵未到,敌兵先至,胡侍卫遂以一死卒假充闯王献与清兵,将闯王安置于一隐秘庙中为僧。胡侍卫因此而得清延奖赏封官。苗、范、田三人遂以为闯王已为胡出卖受害,在行刺吴三桂时巧遇胡,未与胡澄清误会即将胡杀死。后胡之子将实情告知三人,三人当众白刎。但其后代仍不知内情,苗、范、田三家遂与胡家世代为仇。”胡起皱眉道:“祖上的事,现在谁也弄不清楚。四家护卫后代皆有分支,我这一支,与苗家关系不错。我和苗平虽未成亲生子,但是家里兄弟都有子孙,还结为姻亲。”范昭心道:“金庸先生的《雪山飞狐》,不知描写的是四大侍卫的哪一分支,或者,根本就与刀狂剑笑胡苗两家没有关系。”
胡起道:“今夜我来,是想保少爷一家趁夜离开桃花坞,以免明日为我师姐所害。”范昭一惊,问:“却是为何?”胡起道:“少爷的事,我师父都知道了。雍正人头就是我师父取的,吕四娘又是我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断不会将雍正人头交还乾隆的。少爷一家现在离开七星岭,胡起愿以性命护送,以报令尊救命收容之恩。”范昭犹豫不决。云梦月走进来,红儿跟在后面,拿着蜡烛。
云梦月道:“胡伯伯大恩不言谢。相公,胡伯伯肯定是知道周老前辈欲对相公不利,所以才深夜赶来告知。相公,咱们就听胡伯伯的,趁夜赶紧离去。”胡起道:“胡起愿意保少爷一家平安。事不宜迟,请少爷收拾行装,跟胡起下山。”范昭皱眉不语。红儿道:“朝廷那么多武将不用,皇上却派少爷来取雍正人头,这摆明是故意刁难咱们范家。少爷,不如回家与老爷商议,怎样回了皇上的话?”云梦月道:“红儿说的在理。相公,朝廷早瞧咱们范家不顺眼了,所以才给相公这个完不成的任务,就是想寻个把柄治咱们的罪。”范昭道:“你们静静,容我想想。”胡起道:“尚有时间,就让少爷多想一会。”云梦月道:“红儿,快去烧水煮茶。”胡起道:“四夫人,安静为好,不可惊扰了我师姐。”
范昭思前想后,心绪混乱,道:“举棋不定,乃行事大忌。云儿,我说出不走的理由,你记下来。红儿,我说出走的理由,你记下来。然后,咱们比较谁优。”二女应好,记忆理由如下:
不走的理由:
1、能够找到吕四娘殊为不易,半途而废十分可惜,应坚持到底,争取柳暗花明。
2、乾隆当自己是兄弟,得讲义气,如今乾隆为尽子孝,身为朋友,焉能不帮?
3、谈判胜于对抗,说服周侗、吕四娘交出雍正人头,其实对双方都有好处,是双赢。
4、说服周侗和吕四娘,只能以圣人之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5、万一死在吕四娘手上,还能弄个“烈士”当当,所谓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
走的理由:
1、范家并未食君禄,不必以死报君,事已至此,也算对得起皇上所托,当明哲保身,另寻它策。
2、乾隆深谙帝王权术,此乃驭人之法,亲兄弟都靠不住,何况朋友情义?
3、周侗、吕四娘痛恨满清皇帝,且武功超一流,不惧朝廷缉拿,纵然有张仪、苏秦之口舌,也说服无望。
4、圣学之道,各有理悟,若各执一词,于事无益。
5、退一步海阔天空,天无绝人之路,另谋良策忽悠皇上。
云梦月和红儿听不懂范昭的奇言怪语,不求甚解,如实记忆。范昭道:“我能想到的就这些——范十条,咱们头脑风暴,大家说说,还有什么理由?”红儿噘了噘嘴,道:“这十条理由算什么呀,婢子觉得,乾隆也没给咱们范家什么好处,皇恩浩荡跟咱们不沾边,相公别另谋良策护佑皇上了。”敢情,红儿将“忽悠”听成“护佑”了。云梦月笑道:“红儿说的是。相公,比较范十条,似乎都是走的好。”红儿一拍巴掌,道:“对呀,走的理由占大头呢。”范昭想了想,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对不起老大了。”红儿道:“我去整理床铺,咱们走人。”胡起站在旁边,微笑不语。
范昭忽然头脑里闪过一念,道:“‘虽千万人,吾往矣’。不走了,明儿一早,我直面吕四娘!”云梦月和红儿愕住。范昭接着道:“我若走了,必被吕四娘耻笑,而且今后再也没脸去见燕姑娘。”云梦月悲声道:“相公,你不为妾身肚子里的孩儿考虑么?你已经当爹了。”范昭道:“云儿,你带着红儿,跟胡伯伯走吧。”云梦月流泪道:“相公不走,云儿也不走,要死,也死在一块。”红儿道:“少爷,红儿也不走。红儿生是少的人,死是少爷的鬼!”范昭拉起二女的手,道:“这是干啥呢?要生要死的。既然上天安排我来见吕四娘,这便是我的天数。天数,对,天数!你们等着看吧。”
胡起问道:“少爷真的不走了?”范昭道:“不走了。倘若小生性命该绝,但请胡伯伯料理后事。”胡起不再说话,躬身抱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