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云路不可梯而自梯意外事难量而自量
仙居山已有年味,家家户户开始打扫房屋,准备年货,云梦月挺着大肚子,想在仙居山多住些时日。范昭虽然想早日回复皇命,赶回江阴过年,还是依了云梦月。吕雁梅和云梦月都是在山里长大的习武人,性情相投,无话不说,日渐亲密。云梦月见吕雁梅不谙世事,便将世俗之事,细细说与吕雁梅听了。吕雁梅听得夫妇之事,害羞道:“我自幼一个人睡习惯了,实不能与别……人同床共枕。”把云梦月乐得不行。不经意间,吕雁梅冷落了吕四娘。吕四娘心中难舍吕雁梅,事已至此,也只能看开了。吕四娘自思身份不能泄漏,恐夜长梦多,三日后,便与吕雁梅洒泪离别。出得梅仙谷,白雪皑皑,青山不在,吕四娘自思前半生为家仇所困,活着只为一个雍正人头,犹如浮云虚度,不胜唏嘘,暗道:“世间多凉薄之人。雁梅,你要牢记娘的话,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范昭,希望你不要辜负了雁梅,去做清廷的走狗。”
十二月初一,范昭动身离开仙居山。走京杭大运河。至江阴时,范昭使云梦月带着红儿回家报信,自己与吕雁梅入长江,上扬州。云梦月突然回到家,家里人着实惊喜一番。张朝仪道:“四妹回来,事先也不差人捎个信来。公爹若在家,怕是要说四妹了。”玉娘笑道:“不说不说。梦月有了身孕,老爷高兴还来不及呢。”颜诗雨道:“是呀。相公平安,顺利完成皇命,还得了吕妹妹,这是上天赐福呀。”张朝仪连续念了几个“阿弥陀佛”,道:“三妹说的是。四妹做得甚好,相公的安危最大,你我为人妻的须得谨记。至于吕妹妹,等她来了之后,咱们姐妹以礼相待。”春兰蹙眉道:“相公也不回来看看女儿。相公还没取名呢。”云梦月笑道:“早想好了。相公想亲口告诉五妹,所以不让我说。”张朝仪道:“相公过门不入,怕不是公事繁忙,而是担心……那个……晦气,五妹不要多想了。”云梦月连忙称是,道:“相公说,女儿是九月十五之夜出生的,就象圆月一样,长大了,必定和五妹一般聪慧靓丽呢。”
范昭在广州正式纳了红儿,但是红儿乃填房丫头,与颜诗雨、云梦月、春兰平起平坐实在不妥。碍于礼法,也考虑范昭名声,张朝仪定红儿身份为通房大丫头,享受妾室待遇,仍由娥眉、巧笑两个小丫头服侍。并宣布,但凡填房丫头有了身孕,母凭子贵,依此规矩。如此,红儿的身份高于梦琪、水儿、绿儿和巧儿。范晔和玉娘并无异议。红儿倒也淡然。其实此时红儿的身份早已不是奴婢,因为陈慧殊在出家前就已经把卖身契还给她了。红儿一直认为,自己是为了真爱才嫁给范昭的,名分反倒不重要,否则大可以学墨香嫁给他人为妻,况且,在广州府自己与范昭的亲事办得热热闹闹的,比当年小姐(陈慧殊)出嫁还有排场呢。红儿的小小心愿是要替陈慧殊、替秋儿守护在范昭身旁。云梦月排开范昭给各房的礼物,张朝仪平淡如水,这些世俗玩物还真不入平湖张家的眼,只想着多做善事,弥补这些不义之财的德损,延续范家福泽。直到云梦月拿出九觉道长炼制的九花玉露丸,才两眼一亮,打开瓶盖,异香满室,连忙收好,命贴身丫头梦琪珍藏,老时再用。
吕雁梅的真实身份,按范昭意思,云梦月只报与公爹范晔。范晔大喜,当即表示待范昭和吕雁梅回来,隆重办理两人的亲事。范昭好事连连,范府上下沉浸在喜悦之中。夜里,范晔对玉娘私语道:“昭儿赴京回复皇命,祸福难测,但愿天官赐福,保昭儿平安归。”玉娘看了看摇篮里的女儿,道:“老爷不必担心。有诸庄主罩着,昭儿必会化凶为吉的。”范晔颔首道:“诸庄主是宫里的人,也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昭儿不喜功,先去扬州拜访诸庄主,走了一步好棋。玉娘,你明儿着春兰带着小孙孙,去扬州看望诸庄主,在扬州住上一段时日,尽早得到昭儿进京消息。”玉娘道:“老爷,刘统勋大人那,是不是也想想办法。”范晔道:“我会给刘大人写信的。刘大人为官清廉,刚直不阿,却拘泥于小节,我只能说昭儿不懂宫中规矩,请刘大人多多指点。”
再说范昭和吕雁梅二人,带着雍正的人头,在仙居山庄的人护送下北上杭州,以范家少主的身份腾空了一条货船,专门沿运河北上,云野吩咐忠义堂的人沿途护送,一行人于十二月初九顺利到达扬州。
十二月初九,货船上午到达扬州。范昭携手吕雁梅,游尽扬州城内风景名胜,当晚住进荷园。掌灯时分,范昭对吕雁梅道:“明儿我去绿扬山庄,见诸庄主。你且在此等我。”一路来,两人卿卿我我,吕雁梅对范家的事情有所了解,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诸庄主乃春兰的义父,但自己正值情浓,顿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秀容不自禁流露出不舍之意。范昭只得以实相告,自己去见诸庄主,一是想打探京城的消息,二是寻求一些人手加强护送,路上就可以睡安稳觉了。吕雁梅好奇道:“为何不让我陪你同去?”范昭笑道:“我这位岳父大人是三品御前侍卫,武功极为厉害,名列大内密探NO.1。我担心他见到你,会怀疑你的身份,岂不糟糕!?”吕雁梅握紧手中“张鸣岐制”底款的铜手炉,讶道:“这样啊!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呀,NO.1早晚会知道我的,如何是好?”范昭皱眉道:“是呀。为七星岭乡亲的安全,你的身份必须保密,最好不要显露出武功来。我斟酌说辞,明天怎么瞒过去。”吕雁梅点头道:“嗯,明天我留在屋里。”范昭道:“今儿你我游玩扬州,引来不少路人指指点点。这会儿,我岳父肯定知道了。”
正说话间,下人来报:“赵龙将军来访。”范昭微一摇头,道:“这位赵龙将军就是诸庄主的心腹。说曹操,曹操到啊。”范昭使吕雁梅在内室安坐,自己出来会赵龙。赵龙低声道:“姑爷,我家庄主请您明儿过府一叙。”范昭道:“我正有此意。”赵龙道:“舒寿已经把事情告诉庄主了。姑爷果然出手不凡。东西现在何处?”范昭道:“全靠朋友帮忙。东西就在府内。”赵龙大喜,当即呼唤一声,门外又进来几个人,抬着一口大箱。赵龙道:“我家庄主担心东西易碎,特意命我拿口箱子装起来。”范昭道:“确实,烦劳将军了。”范昭领赵龙入屋,抱出黑色坛子,众人七手八脚将黑色坛子装入箱子,垫上棉絮等物,然后用一把大锁锁好。赵龙对手下道:“此事不容有失,你们几个在院外四周守着,三班轮值。”手下轰然应命。
赵龙笑道:“听说姑爷又得一大美人,可喜可贺啊。”范昭哈哈一笑,道:“所谓‘祸兮,福之所依’。”赵龙点头道:“这样福份,也只有姑爷才配得上啊。在下要向姑爷学习,多行善事,广交朋友。”说罢,向范昭拱手告辞。范昭回到屋内,对吕雁梅讲述一番,最后道:“我这岳父行事滴水不漏,绝不能有半点马虎。”吕雁梅适才见识了赵龙雷厉风行的手段,点头称是。
第二日清早,范昭去到绿扬山庄。诸庄主拉着范昭的手哈哈大笑,道:“贤婿啊,我曾说你前途无量,你还不信。现在如何,果然马到功成,奇功一件啊!”范昭笑道:“还是岳父大人分析入微,策划周全。”二人进屋,饮了一口茶,诸庄主直言道:“贤婿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范昭沉吟道:“按旨意进京复命。只是京城里我人生地不熟,还望岳父指点一二。”诸庄主点头道:“你果然有远见,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如今不同往日。往日就凭你这奇功一件,何虑之有?如今朝中形势复杂微妙,王爷贝勒们都提心吊胆过日子,是得好好掂量掂量。”范昭问道:“可是伪稿案闹的?”诸庄主神色郑重,道:“是。皇上责令刘统勋彻查,刘统勋如履薄冰,不敢在皇上面前轻言一句。”范昭皱眉道:“不想朝中情状严重如斯!”诸庄主摇头叹气,道:“从山东到湖北,从湖北到江西,折腾了几个来回,就是为了寻找伪奏稿源头,搞得人心惶惶。现在抓了两个人,江西抚州卫千总卢鲁生和南昌卫守备刘时达,关入刑部大牢审问。此二人狡诈异常,供词反复,惹得龙颜大怒。刑部为此案焦头烂额呢。”
范昭想了一下,道:“其中怕有蹊跷。”诸庄主看了范昭一眼,道:“自从这二人在刑部受审,朝中人人自危,深怕被牵连其中。”范昭饮茶不语。诸庄主叹息一声,道:“伪奏稿都是大逆不道的妄语,诽谤皇上,到底是谁图谋不轨,至今尚无半点头绪。”范昭依旧低头饮茶。诸庄主道:“先皇继位时曾有九嫡争位,流毒至今,皇上不得不防。”范昭放下茶杯,道:“就是说,皇上认为伪奏稿之事与篡位有嫌疑?”诸庄主道:“虽是猜想,并非空穴来风,乾隆四年的谋逆案还历历在目,哪有不防之理?如今各个亲王、贝勒都已经被严密监控,还有鄂党的那些官员。这些人平时待在自己院里,连大门都不敢出。”范昭疑惑道:“为何是鄂党官员?”诸庄主道:“伪奏稿里有替张广泗伸冤之语,张广泗是鄂党的人,所以皇上也怀疑是鄂党所为。尤其鄂党人数众多,如果和亲王结交,后果不堪设想。”范昭懂了,乾隆作为皇帝,思路果然和一般百姓不同,一旦危及帝位,皇帝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抓人杀人,只是抓谁杀谁而已。
诸庄主道:“卢鲁生和刘时达的供词,只要供出谁,就祸及谁。”范昭变色道:“这么严重!卢鲁生和刘时达乱咬一气,岂不冤枉好人了?”诸庄主道:“谁说不是呢。现在京城里的大员,人人自危。贤婿,你这次进京要格外小心,朝中的亲王大臣一个也不要接触,谁知道哪个重臣明儿就会倒霉呢!”范昭重重点头,道:“岳父说的是。京城中当权的王爷和重臣,岳父详细讲讲,小婿也好有个准备。”诸庄主道:“好。如今和皇上走得最近的两个亲王当属和亲王弘昼和果郡王弘瞻。弘瞻是先帝第六子,皇上长兄如父,把弘瞻养大,如今年近二十,主管武英殿、圆明园八旗护军营、御书处、药事房,甚得皇上信任。所以,弘瞻的嫌疑并不大。弘昼如今四十岁,常年从政,所以,弘昼的嫌疑很大。”范昭暗想:“威胁最大的人嫌疑也最大。”又听诸庄主道:“但是弘昼是个荒唐王爷,生活奢侈,也许不是他。其他几个王爷也不可掉以轻心,比如庄亲王允禄,怡亲王弘晓,宁郡王弘晈,这几个人在乾隆四年都参与过弘皙的谋逆案。”
异史氏暗表:雍正二年,废太子胤礽病死,弘皙承袭多罗理郡王的爵位,雍正八年,弘皙晋封和硕理亲王。雍正对于这位皇侄还算不错,他对于弘皙的赏赐一直比较优厚。弘皙在雍正一朝所处的环境比较舒适,怡亲王胤祥的儿子弘昌、弘晈,恒亲王世子弘昇,庄亲王允禄次子弘普(后追封为亲王世子、和硕庄亲王)、镇国公宁和等近支亲贵都与弘皙交厚,甚至连庄亲王允禄也对弘皙抱有很深的好感。这些人,就成为日后弘皙谋反的党羽。乾隆继位之后仍不忘弘皙乃父的皇帝梦,在内府设内务府等,比于朝廷,在乾隆四年被发现并拘捕,弘皙不久死去。这就是所谓的乾隆四年谋逆案。从此乾隆对宗室王爷提防日重。早在乾隆即位后,即制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则:亲王宗室不入军机处。此举有效限制了亲王宗室手中的权力,稳固皇权,这一规则经嘉庆、道光,直到同治年问才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