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昭出了刁县令府,心情愉快,又哼起21世纪的情歌小调,漫步在街上。张仁在粥厂忙碌,不能专职给范昭驾马车了。范昭也不在意,反正不赶时间,自个向范府走去,沿途欣赏清朝江南小镇的风土人情,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生活,就要寻找自己的乐趣。
江阴不愧为“义城”之称,大街上不少善良人家在门口摆上桌椅,置一碗杂粮粥于上面。有外地饮民坐于桌椅上吃粥,或向路人打听范家粥厂怎么走?范昭走回青旸镇,路过悟空寺,见里面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据现代考证,悟空村原有古刹“悟空寺”,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始建于南朝梁代(公元502一557年)。隐士吴才笃信佛教,后舍宅建“招隐院”,北宋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奉敕改作“悟空寺”。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建七级宝塔,名“华藏塔”,又称“悟空塔”。与江阴城内“兴国塔”誉称“澄江双塔”。华藏塔于1924年倒塌。2003年11月28日,古塔下发掘出的石函上有大宋景德三年的铭文,指明石函“银瓶”中盛贮的是唐代高僧泗州大圣的舍利子。而泗州大圣便是唐宋间被佛教界和民间视为观音大士化身的僧伽大师。那时,凡观音菩萨像均以其形像为模本,呈“男相”,唐代以后才逐渐变为“女相”。
舍利子,是科学上无法解释的一个谜。普通人一烧即成灰烬,而得道高僧烧尽后却能留下舍利子,色彩鲜艳,无法确定其元素构成。
范昭走得有些累了,径直走过悟空寺,经状元桥,有一个男童在桥边踢石子,一石子飞了起来,击中范昭肚子。那男童拦住范昭,问:“你就是本县新举荐的孝廉公范昭?”范昭不明所以,点了点头。男童笑道:“那我出一上联考考你,你能对出来,就让你过去,你对不出来,就请孝廉公绕道吧。”
范昭见男童叉着腰挡在前面,硬闯不是,回头也不是,只好说:“请小哥出题。”男童大声道:“上联是: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请孝廉公对下联。”范昭略一思索,对曰:“地当琵琶路当弦,何人敢弹?”男童赞声“不错”,又道:“上联是‘踢破磊桥三块石’,请对下联。”以拆字作对联,范昭还真不会,一时僵在那里。男童拍手唱道:“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忽听旁边一女子说:“这下联有什么难对的?孝廉公是不想让你这个小孩扫了兴。”范昭循声一看,一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坐在桥口石狮子旁边。男童说:“那好,你来对。”女子道:“剪开出字两重山。”小孩一谔,说声“你厉害”,就跑开了。
范昭走近女子,问:“姑娘有才学,缘何流落到此?”女子道:“家园毁于大水,投亲不遇,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坐此等死耳。”范昭道:“范家设有粥厂,姑娘何不去粥厂?”女子道:“自幼家父严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小女子不吃嗟来之食。”范昭想了想,道:“敝府缺少人手,如果姑娘肯屈就,不妨到敝府做个帮工,算工钱与你。”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如晨星,道:“听闻范家仁义,真如公子所言?”范昭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万望姑娘不要推辞。”女子点头道:“大恩不言谢。恩人请先走,小女子随后便到。”
女子见范昭走远,突然展颜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小贝齿。那个挡路出题的男童从街边拐角转了出来,对女子作了一个鬼脸。一个大汉转出身来,道:“九妹成了。虎子行啊,装的真象。”虎子一撇嘴,说:“铁塔哥,我原准备了三十道题考他,没想到第二道题就难住他了。这个孝廉公稀松平常的紧,白白费了我许多时间。”铁塔笑道:“听说范昭在水里泡了七天,坏了脑子,前事尽忘,对不出来不奇怪。”虎子愤愤说道:“谁叫范昭去欺负梅姐,要不,老天爷也不会惩罚他。”铁塔道:“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还不能这么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梅儿,希望九姝进入范府后能打探到消息。”
范昭回到范府,走了二三十里地,腰酸腿痛。不由想起以前陈慧殊回娘家省亲,第二日陈慧殊陪他从月城镇走到县城,游玩一天,没说一个“累”字,范昭打心底佩服陈慧殊的坚忍。
范昭爬在床上,秋儿拿着一个小木槌给范昭松骨活血。秋儿道:“张仁脱不开身驾马车,少爷可雇辆马车坐回,自个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要难受了。”范昭道:“秋儿,少爷难受,你心疼不?”秋儿脸一红,道:“少爷又说歪话了,在外人面前可要正经些。”范昭笑道:“秋儿,咱们是‘内人’了不是?所以我见着你就想说歪话。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咱走路累啊苦啊,又要辛苦我的好秋儿啦。要是不苦不累的,现在哪能这么享福。”秋儿使劲一敲,嘻嘻笑道:“多给点福你。”范昭故意喊痛。两人正闹得开心,月香走了进来,说:“少爷,老爷叫吃饭了。”
范家生活简朴,饭菜简单,一家三口八菜一汤。晚饭后,范昭陪范老爷在大堂侧厅品茶,陈慧殊亲手泡制洞庭碧螺春,范昭学乖了,小口小口,浅尝辄止。范昭将白乐成的事说了。范老爷道:“白乐成有秀才学问,可以去范家义学教书。他既然出言相求,咱们也可以帮他修好房舍。”
范昭道:“父亲,据张仁统计,粥厂九十一户,每户都出得人力,其中能做女红的有八十四人,能出工劳作的有一百三十三人,其余五十六人为老幼病残。孩儿打算出得劳力的,都雇去修建范氏宗祠。做得女红的,办间刺绣坊。老弱病残可以在伙房做些简单的活儿。等他(她)们攒够工钱,就遣送回乡。”
范老爷品一口茶,道:“苏绣天下闻名,也是我范家主要经营之一,若是绣得好,销往外邦,可以卖个好价钱。白家娘子的刺绣手艺不错,虽比不上名绣,针法细腻,绣线套接不露针迹,有顾绣遗风。”秋儿道:“老爷,若论刺绣,在江阴恐怕没人能比上少奶奶了。少奶奶绣山水,能分远近之趣;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绣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绣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未出嫁时,闺阁密友都夸赞我家小姐的女红呢。”
陈慧殊微微一笑,道:“秋儿,你又饶舌了。”
范昭喜道:“这刺绣坊办起来了,就由娘子管,取个名字叫慧殊绣坊。”
陈慧殊啐道:“哪有闺名随便用的。”
范老爷呵呵笑道:“昭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过,儿媳能把绣坊管起来,可为昭儿分忧不少啊。”
陈慧殊道:“既然老爷说了,儿媳遵命。”
范昭笑道:“娘子通《易经》,不妨算算,咱们的绣坊几时建成,前景如何?可省去不少心思。”
陈慧殊见范昭玩笑,低头不语。
范老爷道:“昭儿,《易经》乃圣学,不可不敬。”
范昭一敛笑容,道:“父亲,听说《易经》与围棋有关,可是真的?”
范老爷呷了一杯茶,道:“天下万事万物,均与‘易’有关,而《易经》,讲述的就是‘易’的道理。可惜啊,周文王演‘易’,只留下了‘易理’,没留下‘易术’。周之易几尽绝传。孔子晚年注解《周易》,成《易经》,仅得‘易理’,也非文王之‘易’。然而江山代有人才出,北宋邵子演《梅花易数》,始复兴周文王之易术,后人才得以一窥究竟。邵子之后,易术流于江湖,只剩一鳞半爪,测字算卦,皆是易术之边缘小道。”
范昭问:“父亲,周文王和邵子,为什么不把绝学完整传给后人呢?”
范老爷笑道:“圣人之学,非众人之学。如果遇不到可传之人,宁可随己埋入黄土之中。这也算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