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并没有把土财主杨老弯放在眼里,日本人把杨老弯上房下房的东西都捣腾出来,堆到院子里,把杨老弯一家赶到下人住的偏院里,杨老弯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随在日本人身后,他这屋转转,那屋看看,眼见着日本人没轻没重地把各个房间里的摆投摔到院子里,杨老弯似嚎似哭地喊;“你们这是干啥,我不活了,你们这是胡子呀。”
日本人不听他的嚎叫,嫌他碍事,推搡着让他让开,杨老弯就喊:“天哩,这是我的家,你们连理都不讲么?”日本人自然不和他讲理,日本人很踏实地住进了杨老弯的家。杨老弯看着满院子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干瞪着双眼,拍手打掌,坐在雪地上呼天喊地。杨礼妈,那个小脚老太太,早就缩成一团,连大气也不敢出。
杨礼的烟瘾让日本人一惊一吓又犯了,流着鼻涕口水,他在喊杨老弯,“爹咧,这是哪来的胡子呀,快想想办法吧。”
杨老弯没有什么办法好想,他干瞪着双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想,是不是杨家就此气数已尽了。他想到了哥哥杨雨田,他想找杨雨田讨个说法。他恨着杨雨田,可是不管遇到大事小事,他还总要找到杨雨田讨个主意,从小一直就是这样。
杨老弯爷爷那一辈就来到了这里,那时爷爷和父亲都是个穷光蛋。他们是来这里淘金的。那时这里的金矿刚刚兴起,各种买办和珠宝商都云集于此,收购黄金和含金的矿石。那时大小金沟正是红火的时候,杨老弯的爷爷和父亲舍得力气,两个人跑到人迹罕至的山沟里开了一个矿,没日不夜地往出捣腾矿石,不想就发了。那时,在这里采金的人并没有长久住下去的打算,谁也没有想到要置办田地,杨老弯的爷爷是首先想到置办土地的一个人。他用金矿换来的钱,一寸寸地置办着土地,没几年时间,大小金沟的土地他几乎全都买下了。包括那些在大小金沟开掘出来的金矿。从此,那些开矿的人不仅要征得杨家同意,而且还要交纳数目可观的税金。
杨家就是那时候,一点一点地发展起来的。到杨老弯的父亲主持家政的时候,杨家就已经相当富有了。不仅拥有了大小金沟的土地,还拥有了周围的山林树木,这里开矿、种田的,都变成了给杨家干活的人。
父亲从小就喜欢老大杨雨田,杨老弯生下就得了一种佝偻病,腰一直弯着,生性又怕事,胆小,父亲从来不拿正眼看一眼他。杨老弯也渐渐觉得自己的存在在父亲的眼里可有可无。
父亲在还没有谢世的时候,家里的大事小情便都由杨雨田操持了。父亲入土以后,杨老弯那时已经娶妻生子。杨雨田就对他说:“咱们分家吧。”杨老弯觉得分家没有什么不好,就点头答应了。杨雨田拿出了父亲的遗书,遗书上并没有写明分家的事由,只写杨家的产业由老大支配。杨老弯没想到,老大杨雨田一下子把他支配到了小金沟。小金沟和大金沟比起来都是薄田,那时轰轰烈烈的开金矿运动已经冷淡了,不是没有了金矿,而是因为金矿运出去,路途太遥远,花耗太大,买办和商人把注意力又投向了那些交通方便的地方,这里只剩下一些小打小闹淘散金的人们。
杨老弯没想到杨雨田一下子把他支配到了小金沟,他不情愿,却不敢反抗。杨雨田似乎看出了弟弟杨老弯的心思,便说:“弟呀,别怪哥不多分你产业,分了你,你能守得住么?守不住田地能对得住杨家脸面么?”杨老弯在哥哥杨雨田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他找不到一点理由反驳杨雨田,谁让父亲留下那么个遗嘱呢?他恨杨雨田,更恨父亲。每年过年过节的,杨雨用都约了他来到祖上的坟前祭奠,杨老弯一望见父亲的坟头,在心里就说;“呸。”他那时就曾暗自发誓,一定在小金沟活出个人样来,让死去的父亲看一看,看到底谁能守得住这个家业。
谁曾想,败家子杨礼爱好上了抽大烟,嫖女人,败家子杨礼的行径让杨老弯心灰意冷,没想到又来了比胡子还不讲理的日本人,日本人占了小金沟,又占了他家的院子,他要找杨雨田讨个主意,这日子咋样才能过下去。
杨老弯来到大金沟杨雨田大院门前,迎接他的不是杨家的家丁,而是两个挂枪的日本人。日本人拦住他,把两把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杨老弯的冷汗就从脊梁上流下来,他嘶哑着喊了一声:“大哥——”
出来的是管家杨么公,杨么公见是他,笑了笑,冲两个日本兵弯弯腰说:“这是杨保长的弟弟,让他进来吧。”两个日本兵便把刺刀收子回去。
杨么公把他引到房里说:“东家在和日本人说话,坐这等等吧。”他就一把抓住杨么公的手说:“你说这事是昨弄的哩,咋来恁多日本人咧,杨家这不要败了么?”
杨么公不说话,望着天棚想心事。
杨雨田见到杨老弯时,竟带了一脸喜气,北泽豪大佐刚才对他说,日军的慰安团今晚要来。他不知啥叫慰安团,潘翻译官告诉他就是女人。北泽豪还答应到时让一个日本女人侍候侍侯杨保长。杨雨田觉得这事挺让人兴奋,他还从来没见到过日本女人。他在柳金娜身上没实现的愿望,他要在日本女人身上实现一次。
杨老弯却哭丧着脸说:“大哥,杨家完哩,日本人占了我房子咧。”
杨雨田就说:“占就占去,我有啥办法,我的房子不也让日本人占了?”
杨老弯又说:“可你是保长他们不让我当保长,还占我房子。”
杨雨田就显得很不耐烦,他挥着手说:“日本人要来,东北军都挡不住,他们要干啥就让他们干去。别和日本人过不去,他们会要咱们的命的。”
杨老弯心就凉了,他在杨雨田这里没有讨到主意,勾头弯腰地往回走。来到自家门前,他看见自家门前也站了两个日本兵,这两个日本兵自然认识他,没有把枪上的刺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很顺利地走进了自家院子。他听见杨礼在向什么人哀求。杨礼说:“大爷爷,给我留一匹吧,我都要死了,可怜可怜我吧。”他走到马圈时,看见几个日本兵,正在往外牵他的马,杨礼跪在地上,正抱着一个日本兵的腿哀求着。那日本兵不听杨礼哀求,一脚把杨礼踢翻在地上,牵上马就走了。杨老弯在心里哀嚎一声:“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杨家败了。”
杨礼就哭喊着说:“爹呀,你留这些马干啥呀,你不让我卖,让日本人牵去了,爹你要救我呀,我要死了。”
杨老弯不知从哪里冒上一股恶气,他从地上抓过杨礼的衣领,照准杨礼流着鼻涕眼泪的脸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那耳光很响,震得杨老弯半个膀子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