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德斌
母亲喜欢吃骨头,我从小就知道。
小时候,母亲总是起得很早,煮好早餐把我叫醒,然后送我上学。她总是那么忙:煮饭,洗衣,清洁,工作,种种之外,还有件大事,就是紧盯我的学习。吃饭的时候,母亲总是往我碗里夹大块大块的肉,自己多数吃的是骨头和剩下的饭菜。我一直想知道她的生日和喜欢的东西,母亲却从来不说。我想,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骨头吧,将来我要买好多好多骨头给她。
我高二那年,请了两个同学来吃饭。家里忙碌了一个上午,饭菜终于端了上来。有客人来,母亲很高兴,也很热情,一直招呼着那两个同学吃菜,末了还夹了一片大块大块的肉给我。我特别挑了一块大骨头放到她碗里。我的同学很惊奇的看着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得意洋洋地向他们解释:“我妈喜欢吃骨头,我从小就知道。”而母亲,始终是微笑着的。
一年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我终于要离开他们,到广州念书了。母亲第一次接电话时,我能感觉到她在小声地啜泣。我不明白,在我们家最艰苦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母亲,这次竟会如此动情。我一直在努力,试着做得更好,可是这里的天空真的太高,空气太稀薄,再怎么也不能跳得更远。每当我面对挫折与失败时,每当我面对软弱与无望的失落时,我总是很坚决地对自己说:我不能哭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远离了那边的消息,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事情,这样的就过了一年,我渐渐站住了脚。周围的人也渐渐认识了我,有时也一起出去吃饭。这边,却再也没有人往我碗里夹肉。这样在这个时候,我才会想起母亲的好处。
那天在巴士站里见到一个女人很像母亲,于是就帮她提东西了。很久之后,终于想起要往家里打个电话。母亲从不在意我取得多大的荣誉,却老是唠叨要我多吃多穿。我总是不耐烦她的啰嗦,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却再也没有勇气问起她的生日和喜欢的东西。
我的同学汤键请我们吃饭。他家忙碌了一个上午,饭菜终于端了上来。有客人来,伯母很高兴,也很热情,一直招呼着我们吃菜,末了还夹了一片大块大块的肉给汤键。汤键则特别挑了一块大骨头放到她的碗里。同学很诧异地看着汤键,而伯母始终是微笑着的。汤键得意洋洋地向我们解释:“我妈喜欢吃骨头,我从小就知道。”
这两年来,经历了高考失败,远离亲友异地求学,足球比赛输了,暗恋了一年的女生和别人走了,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我,忽然间,就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下辈子我做你哥
文/王新龙
我突然间开始想念姐了——比我大3岁的姐。
小时候,父亲说孩子要上学,姐被送到住在街上生活还可以的舅舅家寄读,因此我对姐的印象不是很深。姐很听话,学习勤奋,对人有礼貌,还帮忙做一点小事,舅舅舅妈都很喜欢她,表姐和街坊的小孩也都喜欢跟她玩,那段时间应该很快乐的。可是,一到星期六,姐就向舅舅舅妈告别,说要回家。舅舅舅妈觉得很奇怪,他们对姐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而且父亲也会经常来看她,她为什么还会想家呢?连续几个星期都是这样,舅舅坐不住了,就翻姐的东西,在她书包里找到几片干瘪了的柑子和一些碎饼干。原来是平时舅舅给姐的,姐舍不得吃,放在书包里留着。姐说:“我在这里有得吃,弟在家里没得吃,我要带回去给弟弟。”
我不知道父亲从家里骑车到街上要多久,我也想象不出当年那个7岁的小女孩,自己一个人走在烈日下,却一心想把自己舍不得的一点零食,带回去给家里的弟弟,脸上那种坚毅的神情,我只知道,每当大家聚在一桌谈笑风生,说起以前的趣事,一定会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总是会在跟着大家大笑的时候悄悄把头转过去,拭去那不经意间流出的泪水。
在我6岁的时候,我们搬到了县城。我也上学了,不过又懒又馋。由于跟姐同一个小学,老师便我的调皮捣蛋告诉姐。母亲虽然宠我,但有时也会忍不住打我骂我,然后老是感叹为什么我不能像姐一样听话。我便以为所有的罪都是姐的错,心里很恨她,有时就故意跟她捣乱。母亲明知我无理,还是偏向我多些。
有一次,有别的戏班来县城演出,很新鲜,我闹着要去看。那时刚好父亲出差了,母亲也有事要做,又不放心让我去,怕走丢了。我一直不肯吃饭,母亲也很为难。姐跟母亲说:“妈,我带弟弟去吧。我这么大了,可以照顾弟弟的了。”于是,我终于可以上街了。看戏的人很多,挤得满满的,我们在后面根本就看不到。我急得要哭,姐就让我坐在她的肩膀上。我在上面嫌她老是摇晃,却没有想到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努力地撑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小男孩,牙关要咬得有多久。姐叫我也跟她说一下戏怎么样,我却只顾着看没有理她。我看到别的小孩在吃雪糕,便闹着也要吃。姐很为难地说:“弟,姐没有钱。咱别吃了。”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还跳下来在地上打滚。贫贱夫妻百事哀,姐弟也一样。无论周围的眼光怎么奇怪,姐怎么哄我,我就是觉得她不疼我,就是觉得委屈,就是不肯起来。姐的脸红红的,好像也想哭出来了,还一直在哄我:“弟,咱回家吧,回家姐再买给你吃。”我一直都在地上哭着打滚,一直到戏完了大家都走了我才起来。我们走在街上,姐说难得出来一次要带我逛逛。我的心里很不高兴,心里只有雪糕,在她后面走得特别慢,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跑到了附近的房子躲起来。果然,她很着急,在周围转了又转,我跟着她但就是不出来。姐向路上的行人做着手势,拼命打听:“你有没有见到我弟弟,就这么高的……”每个人都摇摇头。她不知道,那时我就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躲着偷笑。我就看着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一次次鼓起勇气跟陌生人打听,又一次次希望破灭的绝望表情,心里竟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报复快感。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也越来越绝望,终于哭了出来,只剩下那无力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弟……弟……”街上的目光那么冷漠,那么多的人奇怪地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去问她,去给她一点希望。我看着她那么伤心地哭,突然心里好震撼,好后悔,好伤心。我再也忍不住了,跑出去抱着她哭:“姐……姐……我在这里……”她见到我,立刻抱紧我,哭得更大声了:“弟……你走哪里去了……姐好想你……”我也哭得更大声了:“是我不好……我好害怕……我不要雪糕了……我们回家吧……”那天,姐弟的哭声好大好大,整条街的人都看着我们……那次我竟然良心发现,没有跟母亲告状说是姐把我弄丢的,这使得每当以后我想起这件事时,还可以勉强安慰一下自己那卑劣的灵魂。一直到今天,姐还是会内疚地觉得没有照顾好我,我已经永远没有勇气告诉她那天我是故意的。有时会做梦,戏是怎么样的我没有印象了,雪糕什么牌我也记不得了,路上行人形形色色诧异冷漠的目光我也不在意了,却总会浮现那个小女孩失声痛哭的情景,一定会看到那个狠心的小男孩躲在一边看着自己杰作而得意偷笑的歪曲面孔。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体会到当天那个小女孩孤独无助,惊恐绝望的心情,我只希望能有一把刀,亲手把那个世界上狰狞的最歹毒的小男孩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