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看这个炼金玻璃杯!它在坩埚里发光,赤热、纯净,他用颤抖的手把它举起来,发出颤抖的叫喊:‘金子!金子!’”
“他有点眩晕——我本来可以把他吹倒,”风儿说,“不过我只是对着那灼热的煤火扇风,并伴随他穿过那道门走到正在那儿冻得发抖的女儿们跟前。他的衣服上全是灰烬,胡子和乱发上也全是灰烬。他挺直腰板站着,高高举起那盛着代价高昂的玻璃杯。‘炼出来了,炼出来了!——金子,金子!’他叫喊道,又一次高高地举起那玻璃杯,对着太阳光让它闪闪发光;可是他的手不停地颤抖,那个炼金玻璃杯‘哐当’掉在地上,跌成1000块碎片;他的幸福也随之破灭成为了泡影!呼—呜—嘘!赶快走吧!——我仓忙逃离了这个炼金士的家。”
“深秋来临,白昼变短,雾水降临在红浆果和光秃秃的枝桠上,凝成寒露珠,我精神抖擞地回来了,穿越空中,横扫青天,势无阻挡,折断干枝——这当然是一件不费力气的事。同时,在瓦尔得马·达老爷的波烈碧男爵府里,另一种大扫除正在进行。他的敌人,巴斯纳斯的奥微·拉美尔,正在那儿,口袋里装着瓦尔得马·达老爷的房产和宅院内所有东西的抵押契据。我敲打破碎的窗上的玻璃片,击打那老朽了的门,‘呼—嘘!’呼啸着穿过大大小小的缝隙,目的是要使奥微·拉美尔不敢走。伊妲和安娜·多萝西娅哭得很伤心,乔安娜还是一派高傲的样子,可是脸色惨白,拼命地咬着拇指,直至流出血来——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奥微·拉美尔准许瓦尔得马·达在府里颐养天年,可是并没有人因此而感谢他的善举。我倾听着发生的一切。我看到这位被毁了的绅士抬起头,比任何时候都更高傲地回过头去,我竭尽全力吹着男爵府和那儿的老菩提树,折断了一根最粗的枝桠,一根还没有朽的枝桠;当有人要清扫那地方,那根被折断的老菩提树枝,像一把扫帚一样,横在门口处;那儿是在进行一场大扫除——我想应该如此。”
“在那样的一天里,要保持镇定,是很艰难的,可是尽管他们的命运很艰难,他们的意志却很坚强。”
“除了身上穿的,他们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可称为是自己的了:对了,还有一件东西,那就是炼金士的玻璃杯,一个新近买来的玻璃杯,里面盛满了从地上拾起来的东西,这些宝贝曾给人如此多的期盼,就是从来没有兑现过。瓦尔得马·达把那个玻璃杯藏在怀里,拿起手杖,这位曾经是豪富的绅士带着女儿离开了波烈碧男爵府。我往他那烧得灼热的脸颊上吹了一阵冷风,我抚摸他的胡须和那头长长的白发,我竭尽所能唱着:‘呼—嘘!走吧!走吧!’那就是富贵豪华的终结。”
“伊妲走在老人的一边,安娜·多萝西娅走在另一边,乔安娜走到门口回过头去——怎么啦?命运并不会因为她的如此举动而回头呀。她瞅着那曾经是马尔克斯·斯蒂格城堡的古老城墙,兴许想起了斯蒂格的女儿们:
大姐姐牵着小妹妹的手,
远走他乡不堪回首。
“难道她是在回味这支古老的歌吗?此时,她们姐妹三个,跟着父亲,沿着他们曾经坐在华丽的马车里行驶过的这条路,走着,走着——她们搀着父亲,像一群乞丐,飘泊在空旷的田野上,朝他们曾经以10马克年租租出去的一间泥草棚走去,那就是他们的新家,空空如也,什么家具也没有。乌鸦和寒鸦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号叫,仿佛在用嘲讽的口气说:‘背井离乡!没有了窝!远走他乡!远走他乡!’好像在波烈碧森林砍伐树木时鸟儿们曾经哀号的一样。”
“达老爷和他的女儿们真不忍听鸟儿的哀号。我在他们的耳边吹过,现在他们听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
“他们住进了空旷田野上的那间泥草棚,我飘泊在沼泽地和田野上,穿过灌木丛林和光秃秃的森林,越过汪洋大海,到别的国家去了,呼—呜—嘘!走吧!走吧!——一年又一年!”
瓦尔得马·达和他的女儿们怎么样了?风儿告诉我们:
“对了,我最后一次见到的是安娜·多萝西娅,那朵淡雅的风信子:她老了,腰也弯了,因为是在50年之后见到她的。别的家人都不在了,她活得最久,经历了一切。”
“在那石楠丛生的荒野上,在微伯格小镇旁,有一座华丽的红砖三角墙新宅院,它的烟囱冒着浓烟,屋主人是教长。他的贤淑的太太和美丽的女儿们正坐在窗前,透过花园里山楂树篱笆眺望远处茫茫石楠丛生的荒野。她们在看什么呢?她们在看远处那个快要倒塌了的泥草棚上的鹳鸟窝;如果说泥草棚还有屋顶的话,那屋顶就是青苔和杂草——鹳鸟窝占据了屋顶的大块地方,只有这部分是处于完好状态,因为鹳鸟把它收拾得井井有条。”
“那草屋只能看,不能碰,我得轻点儿对付它,”风儿说。“这泥草棚至今还存在,全是因为鹳鸟窝的缘故,尽管它有煞风景。他们不愿意将鹳鸟赶走,因而那个旧泥草棚还留在那儿没被推倒,那个住在里面的可怜妇人才得以继续住下去;她还得感激那只埃及候鸟呢;或许这是对她的回报吧,因为当年在波烈碧森林里她曾经为保存鹳鸟的黑弟兄的窝求过情。那时候的她,如今可怜的妇人,还是一个年幼的孩子,生长在富丽花园里的一朵淡雅的风信子。她,安娜·多萝西娅,对这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嗨!嗨!’是的,人们可以像风儿在灯心草和芦苇丛中叹息一样叹息。‘嗨!
嗨!’她叹息道,‘瓦尔得马·达,在您下葬的时候,竟然没有人为您敲响丧钟!在这位波烈碧前老爷入土安息的时候,竟然没有那些可怜的唱诗班的男童们给他唱一首圣诗!啊!
一切都有尽头,即便是苦难也如此。姐姐伊妲成了一个农夫的妻子,这对我们的父亲来说是一个最严峻的考验,他的女儿的丈夫竟然是一个穷苦的农奴,一个随时可能会被主人驾上木马上受罚的人!我想,此刻他已经躺在地下了吧。你呢,伊妲?天哪!可怜可怜我吧!还没有走到尽头。仁慈的上帝,请赐予我一死吧!’”
“那是安娜·多萝西娅在那个因为鹳鸟窝的缘故还留存至今的寒碜泥草棚里所做的祈祷。”
“我怜悯姐妹三个当中最漂亮的一位,”风儿说。“她具有男人的勇气,扮装成男人,到一条船上当水手。她话语不多,面孔深沉,但很愿意干活。可是她根本不会爬桅杆;因此在别人还没有发现她是个女的以前,我就把她吹下船了,而且我认为我干得很好!”风儿说。
“在瓦尔得马·达幻想他炼出了赤金的那个复活节的早晨,我在摇摇欲倒塌的墙之间,在鹳鸟窝下面,听到了唱圣诗的歌声——那是安娜·多萝西娅最后的歌。”
“墙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洞。太阳升起,像一大块金子似的照进屋内,放射出万丈光芒!
她的眼睛在破碎,她的心在破碎——可是即便那天没有太阳的照耀,事情也会这样啊!”
“鹳鸟为她遮盖住屋顶,直至她安息。我在她的坟墓旁唱歌!”风儿说,“我在她父亲的坟前唱歌;我知道她父亲葬在哪儿,我知道她葬在哪儿,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知道。”
“进入新时代,改朝换代了!新道路盘绕着山沟沟,不久火车将拖着长长的车厢从这些将被遗忘的人的墓地上飞驰而过——呼—嘘!走啦!走啦!”
“这就是瓦尔得马·达和他的女儿们的故事。如果谁能够的话,请把它讲得更精彩一些吧!”风儿说着,转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