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熟悉这条路,”姑娘回答,“我的思想没有开小差,而你却总想着下面的山谷,到了这里,应该留神冰姑娘。据说,她不怎么喜欢人类。”
“我不怕她,”鲁狄说,“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没能抓住我,现在长大了,她更别想抓到我了。”
天变得更黑了,雨下了起来,雪也飞了起来,令人目眩。
“让我拉着你,”姑娘对鲁狄说道,“我来帮你爬山。”
她的手指一触到他,他就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寒气。
“你帮我?”鲁狄大声说,“我并不需要一个女子帮我爬山。”
说着,他加快了脚步,从她身边走开。雪不断地落在身上,像披风一样,风在耳边呼啸着,他身后传来了那女子奇怪的笑声和歌声。他敢肯定她是冰姑娘手下的一个妖怪。鲁狄少年时,在离开外祖父家的一次旅程中,有一天在山上过夜,就曾经听说过妖怪的故事。
雪下得小了,云块已经飘到了他的下面。他回过头去看,右面什么都没有,却听到了笑声和喊叫声,那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鲁狄到达最高处时,路开始通向下面的罗恩山谷,他向克莫尼克斯的方向望去。湛蓝的天空有两颗明亮的星星闪烁着;他想起了芭芭特,想起了自己和他的幸运,浑身感到了温暖。
拜访磨坊
“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年老的婶婶惊叹道。她奇特的鹰眼闪着光,瘦长的脖子来回扭动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快、更古怪。“你正在走运,鲁狄!我一定要吻吻你,亲爱的孩子!”
鲁狄让她吻了,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勉强接受了这种小小的家庭温情。
“你长得太帅了,鲁狄!”这位老女人说道。
“不要让我胡思乱想。”鲁狄回答,同时大笑起来,不过,听到她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的。
“我再说一遍,”她叫道,“你正在走运。”
“也许吧。”他回答道,同时心里又想起了芭芭特。
他内心有一种空前强烈的渴望,渴望走到下面的深谷中去。
“他们一定到家了,”他想,“算起来,他们已经回来两天了,我一定要去巴克斯。”
鲁狄于是去了巴克斯,磨坊里的人都在家。他受到了热情接待,因特拉肯的人们也都托人向他问候。芭芭特话不多,她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可是她的眼睛却在说话,对鲁狄来说,这已经足够了。磨坊主一向健谈,他总是喜欢讲自己的观点和笑话,并且容易引人发笑,可是这次,他却只想听鲁狄讲打猎的冒险经历,鲁狄谈到羚羊猎人在高山上必须克服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必须怎样抓牢,怎样爬过脆弱的雪壁(那是冰霜和寒气在山崖上冻成的),以及怎样爬过横跨岩石间裂缝的雪桥。他讲到打猎生活,讲到羚羊的狡猾和惊人的腾跃,讲到狂暴的旋风和隆隆的雪崩,这时,他的脸色特别好看,那双无畏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他注意到,自己每讲一个故事,磨坊主对他的好感就增加一分,最让老人感兴趣的是他讲的关于座山雕和巨鹰的故事。
在沃尔斯的一个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鹰巢,巧妙地筑在一个高高的陡崖下面,里面有一只小鹰,没有人能捉得住。几天前,一个英国人许诺说,只要鲁狄能活捉那只小鹰,他愿意付给他一大把金币。
“可是,做什么事都是有限度的,”鲁狄说,“小鹰是捉不到的,只有疯子才会去尝试。”
他们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谈话。夜晚对鲁狄来说显得太短了。这是他第一次专门拜访磨坊,过了午夜,他才动身回家。
绿树林中磨坊的窗口,灯光又亮了一会儿,客厅里的猫从屋顶的天窗里爬出来,和沿着排水管走来的厨房的猫相会。
“你知道磨坊的最新消息吗?”客厅的猫问。“家里有人偷偷地订了婚。父亲却一无所知。鲁狄和芭芭特整晚上都在桌子下面互相踩着对方的脚。他们还踩了我两次,我害怕引起注意,没敢声张。”
“要是换了我,我可要叫的。”厨房的猫说。
“厨房的事可不能和客厅里相比,”另一只猫反驳道:“不过,我倒很想知道磨坊主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办。”
是啊,磨坊主会怎么说呢?这也是鲁狄急于了解的;再说,留在悬念之中他实在无法忍受。于是,没过几天,他便乘上了往返于沃尔斯和沃德之间的公共马车,车子嘎啦响着跨过了罗恩桥,他和往常一样,心情愉快,他相信到了晚上肯定会得到满意的答复。
到了傍晚,这辆公共马车又开回去,鲁狄坐着它回家,然而在磨坊里,客厅的猫获得了一条重要的消息。
“你呆在厨房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这件事磨坊主都知道了。这下全完了。鲁狄傍晚来到了这里,他和芭芭特在磨坊主房间外面走廊里站着说了许多悄悄话。我躺在他们的脚边,可他们根本不理睬我。鲁狄说:‘我要马上见你父亲,这是最可靠的办法。’‘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儿?’芭芭特说,‘给你鼓鼓劲儿?’‘我有足够的勇气,’鲁狄回答,‘不过,如果你在场,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总会客气一些。’就这样,他们打开门,一块儿进去了。鲁狄踩了我的尾巴,踩得很重,他真是一个粗鲁的家伙,我痛得叫了起来,可他和芭芭特都没理我。我走在他们前面;这次,我跳到了椅背上,因为,我不知道鲁狄是不是还会踢我。可这次轮到磨坊主踢人了,他好厉害,一脚把鲁狄踢出门外,踢到山上的羚羊堆里去了;他可以瞄准那些羚羊,但不能瞄准我们的芭芭特。”
“可是,他们说了些什么呢?”厨房的猫问。
“说什么?还不是人们求婚时常说的那一套?‘我爱她,她也爱我,如果桶里的牛奶够一个人喝,肯定也够两个人喝。’‘但是,她比你的地位高得多,’磨坊主说。‘她坐在一堆金沙上,你没法攀得上。’‘只要一个人有志气,没有什么东西高不可攀。’鲁狄说。
他可真是一个胆大的家伙。‘你那天还说连小鹰都捉不到,芭芭特甚至比鹰巢还高。’‘这两者我都要拿到,’鲁狄大声说。‘你要能活捉到小鹰的话,我就把芭芭特给你。’磨坊主说道,他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还是要谢谢你来看我。明天再来吧,你就什么人也见不到了。再见,鲁狄。’芭芭特也说了声再见,她可怜得像一只找不到母亲的小猫。‘你要说话算数,’鲁狄说,‘别哭了,芭芭特,我会把小鹰带给你的!’‘我想你会先折断脖子,’磨坊主说,‘这样你就不会再来纠缠我们了。’这就是我所说的那狠狠的一脚。”
“现在鲁狄走了,芭芭特坐在那里直哭,磨坊主唱着上次旅行中学会的德语歌。我不想再为这件事费心了,那没什么用处。”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厨房里的猫说。
鹰巢
山路上传来一支清爽的歌,它欢快而有力,代表着勇气和好心情。唱歌的人正是鲁狄,他要去找他的朋友维西纳尔德。
“你一定得帮我!我们把拉格里也找来,我想拿下悬崖上鹰巢里的小鹰。”
“倒不如先摘下月亮上的黑点!”维西纳尔德说。“这比捉小鹰难不了多少。做这件事你看上去还挺快活的啊。”
“当然了,因为我马上就结婚了。说老实话,我得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维西纳尔德和拉格里很快就知道了鲁狄的用意。
“你太顽固了,”他们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会跌断脖子的。”
“只要一个人不怕跌倒,他就不会跌倒。”鲁狄坚持着。
午夜时分,他们拿着杆子、梯子还有绳子出发了;他们一路经过树林和灌木丛,经过松散的滚动的石子,在漆黑的夜里,一直往上爬着。下面的水在奔腾,上面的水滴落下来,天空中乌云翻滚。他们爬上了陡峭的石壁,那里更是漆黑一团。崖壁的两边几乎碰到了一起,只能通过一个狭窄的裂缝才能看到上面的天空。下面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深渊,里面的水在汩汩地流动。三个人坐在岩石上,静候黎明的到来。到那时候,鹰就会飞出来,一定要先射死老鹰才可能捉住小鹰。鲁狄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变成了石头的一部分。他手中握着枪,准备射击;他两眼盯着上面的悬崖,一块石头下面就是隐藏着的鹰巢。这三位猎手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的上面终于传来一阵呼呼的响声,一个巨大的飞行物遮住了天空。这个黑影刚离开巢,两杆枪就已瞄准了它。一支枪迅速射了出去,那双张开的翅膀拍动了几下就慢慢地落了下来,这只鸟连着它那张开的翅膀似乎要把裂缝填满,险些把这几个猎人都打下去。接着,鹰掉进深渊不见了,在下落的过程中还折断了许多树枝和灌木。
这几个猎人现在开始行动了。他们把三个最长的梯子一个接一个绑在了一起,这样就能够到很高的地方;把它放到悬崖边缘很牢固的地方;但还是不够高,离鹰巢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鹰巢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下面,那里光滑得像一堵墙。商量过之后,他们决定再找两个梯子接在一起,把它从崖顶上放下来,就可以和下面接好的三个梯子连在一起。他们又费了好大气力拖来了两个梯子,用绳子牢牢拴住;然后把它们沿着突出的岩石边缘放下来,这样,它们悬在了深渊上面的半空中。此时,鲁狄已经到了最下面的一个横档上。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云雾正从黑暗的深渊中升上来。鲁狄坐在那儿,如同一只苍蝇坐在一根摇动的稻草上,这根草是一只鸟儿筑巢时放在了工厂烟囱上的。稻草掉下来时,只有苍蝇才可以展开翅膀逃命,而鲁狄只会折断脖子。风在他的耳边呼啸。下面的深渊中,水正从融化了的冰川——冰姑娘的宫殿中流出,发出隆隆的响声。
他继续往上爬,梯子不断地摇晃,就像挂在丝线末端的蜘蛛为了抓住物体而来回摇动蛛丝一样。当鲁狄到达第四个梯子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第三个梯子最顶端,他牢牢地抓住站稳。用他那强壮的大手把上面两个梯子和下面的三个连在一起。可是,梯子仍然在摆动,吱吱呀呀响着,就像接口处松了一样。
这五个接在一起的梯子垂直靠在岩壁上,像一根摆动着的长长的芦苇;现在,最危险的工作开始了。鲁狄要像猫一样爬上去,当然,猫已经教会了他怎样爬。他一点也不知道眩晕女神此时正踩着空气站在他后面,她像水螅伸出触角一样向他伸出长长的胳膊。现在,他站在了顶端梯子上最高的横档上。但这还是不够高,他仍然无法看到鹰巢里的情况。他只能用手够到它。他摸了摸巢下面粗粗的枝条,看看是否牢固;当他抓到一根牢固的枝条时就一跃而起,离开了梯子,头和肩膀都升到了巢的上面。一股恶臭朝他扑来,因为里面放着羚羊,鸟类和羔羊的烂肉。眩晕女神见控制不了他,就往他的脸上吹这种有毒的气体,让他感到恶心,然后昏迷过去。在下面黑色的张着大口的深渊中,冰姑娘正在奔腾的水上坐着,绿莹莹的长头发飘动着,她正朝鲁狄瞪着冰冷的死鱼般的眼睛。
“现在我可要捉住你了!”她想。
在巢的一角他看到了小鹰,虽然还没有长翅,个头却已经很大了,鲁狄两眼紧盯着它,使出全身的力气用一只手抓牢,另一只手向小鹰扔出了套索。捉住了它,活捉住了!鲁狄将它的双腿牢牢套住,然后把绳索朝肩后扔去,这鸟便垂在了他的下面。他牢牢抓住那根从上面放下来的绳子,直到脚尖挨着梯子最顶端的横档上。
“抓牢!只要你想着不跌倒,你就不会跌倒!”这是一句古老的格言,他照着它去做,他紧紧抓住梯子往下爬,相信自己不会跌倒,所以他真的没有跌倒。
这时,猎人们欢呼起来,鲁狄站在坚实的岩石上,手中拿着捉到的小鹰,他安然无恙。
客厅的猫带来的消息
“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鲁狄一走进磨坊主的家,就大声说道。
他把一个大篮子放在地上,揭开盖着的那块布。只见一对带着黑圈的黄眼睛瞪着前方;闪烁着灼热的、野性的光芒,似乎要放射出火花,坚硬的短嘴张开着,似乎准备咬人,咬掉看到的一切。它红色的颈上盖着一层绒毛。
“小鹰!”磨坊主失声惊叫。
芭芭特也尖叫了一声,她向后退去,可是,她无法将眼睛从鲁狄和小鹰那里移开。
“你居然没被吓倒!”磨坊主说。
“你也总是遵守诺言,”鲁狄回答,“各人有各人的特点。”
“可是,你怎么会没折断脖子呢?”磨坊主说。
“因为我抓得牢啊,”鲁狄回答,“现在还是这样,我把芭芭特也抓得很牢。”
“你还没得到她呢。”磨坊主说着,大笑起来,这是好兆头,芭芭特很清楚这一点。
“我们得把这鸟拿出篮子,它瞪着人的眼神会把人吓疯的。不过,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呢?”
鲁狄不得不把冒险经历描述了一番,磨坊主听着,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有你这样的勇气和运气,你可以养活三个太太。”磨坊主最后说。
“谢谢你的夸奖!”鲁狄说。
“但是,你现在还是不能得到芭芭特。”磨坊主说。他开玩笑似的拍拍这位年轻猎人的肩膀。
“知道磨坊的最新消息吗?”客厅里的猫问厨房的猫。鲁狄给我们送来了小鹰,作为交换他带走了芭芭特。他们已经接过吻,并且是当着老人的面。这等于是订婚了。老人这次没踢他,而是缩回了脚爪,打着盹儿,让这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心满意足地说着悄悄话。
他们有太多的话要互相倾诉,不到圣诞节,他们讲不完的。”
的确,到了圣诞节他们还没讲完。风飞卷起暗黄的叶子,雪花在山谷中、在高山上飘着;冰姑娘坐在自己华丽的宫殿中,这宫殿到冬天不断地扩展;岩壁上盖了一层冰,冰柱像松树枝那样重重地垂下来。一到夏天,山间溪流会在这里散发出一阵云雾;各种奇形怪状的冰花在撒满雪粉的杉树上闪着光。冰姑娘乘着疾风飞越幽深的山谷。大雪就要覆盖巴克斯,冰姑娘也来到了这里,看到了坐在磨坊里的鲁狄:这年冬天他更多的时间是在屋内陪着芭芭特,这是他以前没有的习惯。婚礼将在第二年夏天举行;他们的耳边总有这种声音,因为他们的朋友们常常谈论他们。磨坊里处处阳光灿烂,迷人的阿尔卑斯玫瑰开了,快乐的、笑容满面的芭芭特像春天一样美丽,这让所有的鸟儿都歌唱夏天和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