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吴嵩庆草拟中的合约,应是财政部与财务署的第二份草约,是7月2日广州发行银圆券的准备金,内容如财政部部长徐堪在前文22日提出的:借用保管款1500万(银圆)(注:在27日徐堪呈蒋介石的报告中是1600万银圆),两个月后还。在蒋介石日记里,本来原定以9000万美金等值的金银外汇,分在台湾、重庆及广州,各以3000万为准备金发行新币,但后来以其中5000万发行了新台币,因而银圆券的发行准备金就“缩水”了。以上6月28日财政部贷款1000万银圆大概是头款,后来8月至9月中央银行又由台湾运广州黄金10万两,预备以其中5万两铸金币,以示老百姓“银圆券是有黄金做后盾的”。但其中有5万两黄金是吴嵩庆经徐堪要求,背着蒋介石由台北空运广州的,这也是吴嵩庆第二次“违旨”运金,这次可是犯了蒋总裁之大忌。(详见下文)
6月30日吴嵩庆日记(在台北):
“上午与(空军)毛瀛初兄(毛邦初的堂弟)商定,于明后两天飞运穗款,(7月)4日起飞送渝款,均各两天完成。唯徐处(部)长定要我派员押运,不肯负丝毫责任,可恶。船洽妥,派福明轮,由庄副处长先至基隆视察,定本日将货装毕,今晚或明晨开船。下午参加东南区军事会议,讨论经费问题。郗召集的小组会议,拟定给予太大,需三千余万,较全国军事预算还大;陈主席大不谓然,半天无结论。遇汤总司令(恩伯),询厦门工事费,是否由伊据领,伊不愿,认李良荣为妥,当签呈。
“大会于5时闭幕,总裁主席训词大意如下:1.官兵待遇必使吃得饱穿得暖,眷属能得安顿,最要者在官员能同甘苦共危难;……”
由该会议足见蒋总裁依旧主持军事。此外,银圆与黄金一般之比是70到80比1(但当时银圆价甚高)。1000万银圆价值才13万两黄金不到,重量是270吨。银圆数量大,多用船运,因而慢得很。
广州国民政府开支浩大,要台湾每月负担军费的三分之一,约1000万银圆;而陈诚反要中央负责台湾地区的军费(每月200万,见吴嵩庆6月18日日记)。双方的差额是每个月10万到15万两黄金,这是陈诚与中央无法协调的症结所在。因吴嵩庆总管军费,财政部部长就要他去跟陈诚交涉;而陈诚认为吴嵩庆是蒋介石的代表,就推他去向蒋要存台湾、厦门的金银,如吴嵩庆6月18日日记所记台湾的代垫款,还有运往大陆“国统区”部分的台湾米糖也算作台省先垫。陈诚认为都需要以黄金或外汇归还。台省与中央陷于军费之争。这也使吴嵩庆陷入两难处境,做事本分、耿直的他不知如何应酬。有时交涉对手是台省财政厅厅长严家淦,严资历虽浅,但很有些政治头脑,1975年曾继蒋介石之后出任“总统”,为蒋氏父子政权过渡保驾护航。另外财务署还要应付各方重臣与军头,大家都想获取黄金白银,不要纸币。
陈诚及严家淦认为台省总是吃亏,每月“代垫”给中央,却拿不到钱;于是就把新台币的准备金移为台省军费及米粮款。新台币刚发行,陈诚即向吴嵩庆诉苦,说80万两黄金的准备金已抵付“中央垫款”60余万两,仅剩下十几万两了。而财政部与国防部则认为,从大陆运来的大量物资、原料、车辆、机器等,能算些钱在预算里;但陈诚对此有异议(见后文吴嵩庆7月7日日记)。
“这些账目因立场不同,差额就大,到底孰是孰非,至今仍有争议。台湾有人说大陆没有多少黄金运来过,是因为包括军费及米糖等的代垫款,已经‘抵销’了相当多数量的黄金。这就是那些位搞意识形态的政客,认为这三四百万两都是还欠款做军饷的,就宣称根本没有黄金运来台湾;但1949 —1950年如果没有这笔黄金及等量的银及外汇,那么台湾用什么钱来支付军饷民薪,购买军实米粮,进口汽油零件及填补百分之一百到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年预算赤字?如仅靠印刷机,台湾早就为通货膨胀的洪流所淹没,今日的台湾究竟是何光景是任谁都难说得准的。可是有一点应无异议:台湾必经过一场战火。
“但在国家动乱时期,能按照太平时代算账吗?何况,前方打仗,后方就不须支援吗?那么,抗战时期,中央政府欠了四川多少钱粮?是否中央也要用千万两的黄金去归还四川省?这是‘地方主义’与‘本位主义’作祟。陈诚的心态可议,如上述,也让蒋不放心。”
同时,国库运台湾的黄金外汇也稳定了当时台湾的社会金融,因而没有发生像1949年初在上海那样黄金挤兑、通货狂贬的大风暴。这也是台湾经济腾飞的重要前提。
【7月份军费日志】
1948年12月至1949年8月,在厦门鼓浪屿岛上中国银行的地下金库里,曾藏有国库黄金银圆,用来支撑内战后期国民党军队在东南沿海、西南地区、新疆与兰州的作战。这批(第二批)由吴嵩庆经管的秘密军费黄金,其总量约100万两,重约33吨。当需要提用这秘密军费金银时,常常以军机(运黄金)、军舰(多是银圆)先运台湾,然后依军事需要,分向各地运输。1949年7月以后,厦门的金银主要已向台湾及西南各地输送,直至1949年8月份,剩余军费转往台湾。10月中旬解放军进入厦门,15日夜国民党军队撤出鼓浪屿,次日解放军登陆。
在1949年,奉派去厦门鼓浪屿负责秘密军费提调的,是财务署总务科长李光烈。此人跟随吴嵩庆多年,非常忠实、可靠。在1949年7月,吴嵩庆要他长驻厦门的厦大旅社(注:今思明西路64号的民主大厦,1949年国民党军队财务署包租了一层,吴嵩庆及李光烈来厦门都住这里,因其离海军码头近,去鼓浪屿的金库方便),经手储存在鼓浪屿上的金银的提调。他用一本密码本与吴嵩庆单线联系,专门接收吴的密电,翻译出来以后,即会同厦门警备司令部提出黄金或银圆运走。
李光烈至少参与了三次使用军机由厦门押送黄金到台北,存入财务署的金库。1998年4月27日,李光烈曾接受香港《亚洲周刊》的访问,以“揭密”的笔法写了《南京到台北,海空运黄金》,由记者童清峰执笔:
“……李光烈住宿在财务署在厦门大学(按:应是海军码头)附近包租的‘厦(门)大旅社’(今民主大厦),外有层层的警力保护,但他浑然不知。他的任务是支领军费,当吴嵩庆需要提出金、银时,就发密电给他。李得密电,立即赴鼓浪屿提出金银,然后转交刚从陆军财务学校毕业,并刚获分发部队的军官,将金银分送到前线各主要据点,例如衡阳、柳州等地。
“……李光烈回忆,黄金有小、有大,有一钱一块,也有五钱一块,最大的是500两一块。外表都用牛皮纸包好。银圆则是4000两一箱(约一百公斤),箱外有封条,写上金银数量及数目。鼓浪屿没有汽车,金银的运送全靠银行雇来的挑夫(按:还有板车),由他们把这些贵重的箱子挑上交通船送去厦门,再运上飞机或军舰。
“……有一部分黄金则运送台湾。李光烈说,他印象中至少三次以军机押送黄金到台湾;最多一次曾运13万两,分别放在13个木桶里。他记得那次任务,只有他一人负责押送;其他三四个空勤人员,包括飞行员等,都听他指挥。当天飞机从厦门飞台湾,约飞了二十分钟,飞行员突然把驾驶舱的布幔拉起来,当时只觉得飞机震得很厉害;后来到了台北松山机场,飞行员才告诉他,飞机一具引擎坏了,刚才是用另一具引擎飞行,吓得他全身冒冷汗。
“……黄金运到台北后,交给台湾收支处处长王永涛,由他负责点收、保管。李光烈说,金银是存放在财务署的库房,也就是现在台北中正纪念堂的园地里。这里原来是日本管理军费的一个处,地下很深,面积约330平方公尺(按:据另一位曾负责看管金库的董德成回忆,他记得是在一个红砖房的地下室,‘不到30平方公尺’;或是记者笔误,听成‘330平方公尺’)。银圆则是存放在台湾央行仓库里。
“……国民政府的策略是军机运黄金,兵舰运银圆。李光烈指出,有一次军舰载运800多箱银圆(按:约300万枚),为了慎重起见,还由海军总司令桂永清亲自押送。当年也有一些到大陆当兵的台湾兵随舰返回台湾。……”
1949年7月4日,在台湾以外的“国统区”开始发行银圆券,一元兑银圆一枚,兑金圆券5亿元。此即蒋介石的中央币制改革,对政费与非亲信部队尽量使用纸币,目的是尽量减少金银支出。此举乃是金圆券之故伎重演。是日,吴嵩庆命李光烈由厦门运金4万余两来台。
7月4日吴嵩庆日记:
“连日约董副司长(德成)、周司长、詹秘书(特芳)等,办好因此次运输所需的一切公文手续,并算清定海的账。5日赴北投休息,董(德成)、李同行,李(光烈)系由厦押运金45079两来台(那3万两系补还昨日送穗央行之小条,余则系抵押金之一部分)。”
此部黄金在“厦门分行代付拨交联勤总部吴署长嵩庆黄金数量”表中第三项,于7月5日才代付给吴嵩庆(见第八章图8.2、表8.7),但同一天已运到了台北,显示厦门分行只是划划账而已。7月4日送广州的3万两“央行之小条”,是为银圆券的发行及军政费用,也不在台湾央行的账上。
财务署收支司副司长董德成,与吴嵩庆同行,主要是吴要他帮忙回想“老先生”交代黄金的细账,以确定蒋介石的口头命令。“老先生”告诉吴嵩庆发给某部队、运某地多少黄金银圆,都是口头的,回办公室吴嵩庆就转告詹特芳、董德成,也没要他们记录下来;因为是“最高军事机密”,没有命令,谁也不敢动笔记下来。但是,即使这样小心,因局势瞬息万变,尤其国民党军队败得太快,蒋介石口头讲定的自己有时也不记得,或来个“不认账”。
在据台北市60公里处的桃园县大溪镇,有一座人工水库,俗称埤尾,分前后两部分,以溪水相通。当年蒋介石因此地景色清疏宜人,湖光山色与他的老家浙江奉化相似,遂取名为“慈湖”,以纪念慈母王太夫人。其中蒋介石逝世后,其灵柩即奉厝于此,一公里外的“头寮”则安置着其子蒋经国的遗骨。此处依山傍水,钟灵毓秀,风景如诗如画,堪称世外桃源。其中一座红瓦闽南式小厝,即今蒋介石停灵处。屋前有一小园子,为蒋介石所喜爱,1949年6月21日初见此园,即觉:“风景甚美也。”
1949年7月6日,吴嵩庆前往慈湖,谒见蒋介石,请示秘密军费金银的分配问题。事见其当日日记:
“ ……接徐部长(堪)电话电报,嘱运金5万两至穗,并嘱明日返粤。因作准备,先谒林次长、顾(总长)祝同,再谒委员长。
“……谒林次长谈东南区预算,伊认需1000万,至于中央银行财政部与省府之账目,自可根据事实结算。谒顾总长认已签呈东南区800万,另请省府垫300万,未悉同意否?
“……在省政府遇俞局长(济时)及陈舜畊,询知老先生已下乡;因电大溪夏武官(功权)可否晋谒,嘱即往。晚饭后7时动身出西桥先至桃园,一路水汀路面平滑如台基段。问路数次始抵大溪,辗转问到,晋谒。委座系寓在小花园内,门房甚狭小,独坐园中,余(黑)暗中晋谒:
1.报告徐部长请拨5万两至穗,伊(蒋)云可暂缓;重庆款可陆续运济,初认10万两内,继言5万两内,再认可明日电话再询;
2.‘特种保管款’可先运台;
3.福州省府款5000两可即拨;
4.空军保管款,贷与央行之抵押金应集中保管;
5.副(食)、(粮)秣费余款应作正开支,不可挪用;
6.定海汤总司令批发奖金4万(银)元,另候批。
“默察委座生活,极孤独,而脑中所想,除如何与共党斗争外,几无杂念。而对身心之保养,生活之刻板,均表现其修养功夫。
“与(曹)圣芬兄(1949年在蒋总裁办公室任机要秘书)、功权兄略谈后,于9:40起车,10:45至台北,访(陈)舜畊,已赴草山,至财务处一转,回寓已过午夜。”
蒋介石在大溪的房子,连吴嵩庆都觉得狭小,看来蒋的确是一位能屈能伸而非图享乐型的历史人物。此处重庆款,就是上文6月12 日提到的渝穗款43万两里面的,彼时蒋之嫡系部队罗广文及宋希濂部在四川,而这些黄金的分配是随内战局势的变动而由蒋介石亲自更改的。所谓“特种保管款”,据吴嵩庆秘书詹特芳回忆是蒋介石私人存的,共黄金4200两。此款世间流传的谣言甚多,说是蒋介石有私房钱4万两黄金,其实无中生有;而且只有4000多两,亦不足以显示蒋的“贪婪”。另外也可看到,汤恩伯虽然在5月份替蒋介石成功运出第四批黄金银圆,而此时在舟山定海(汤恩伯时任金门、厦门防卫部主任,8月任福建省主席兼厦门警备部司令)要4万银圆做奖金却不可得,还要“另候批”,主要还是因为蒋对汤沪战撤退一事甚为不满。
至于徐堪想要调拨的5万两黄金,应是7月发行银圆券的准备金及广州的行政费用,蒋介石则不想给。他知道大陆迟早是要丢的,多发银圆无益,便以纸币搭配现洋用,拖时间等待中共与美国发生冲突;也聚集财力安顿、营建台湾。至于这笔黄金,见7月7日吴嵩庆日记:
“……至晚始接通草山,承告,公文已批下,运穗5万两黄金案交研究。余告以今日不及赴穗,明日必须成行;以前如不能得批示,请随时电告,因徐部长候款甚急也。”
然而直到8月底(8月29日及9月3日),吴嵩庆才终于替徐堪从台北运了两批5万两黄金到广州;而后一批则是吴嵩庆未经蒋介石事先核准的“擅自”决定,让蒋介石极不高兴,是一次“违旨”运金。
7日晚9时,在台北,吴嵩庆又应约去见台湾省主席陈诚,以下是其当日日记:
(陈诚说)
“1.东南区(主要指台澎浙闽)60万人,实不公平,因此间已裁并九个军,而他区尚有保留叛军番号者,无异奖励不整编——要公平必须照原有番号人数计算;
2.中信局、中央银行等所交物资,不但不能算钱,尚需贴钱修整。
例如:500余辆车子,交军用者无钱;军用铁丝一万余卷不能算钱;通讯器材、被服(线)等均需作军用;只有工矿用物,一部可算钱;罐头等是否已坏——亦暂不能算。此等物资只能作辅助预算,不能做军费。
3.央行黄金基金80万两,抵作中央垫款者60余万两,现仅余10余万两。至美金1000万,迄未拨到,因央行已亏中国银行2000余万美金云。
4.现闽省11个军——已裁并为5个军;浙省5个军已裁并为2个军;台省4个军已裁并为3个军,连原(来)两个军共5个军。
“要公平必须照旧番号计算,再由各区自行裁剪,提高待遇;照现状,除台湾外,对福建、浙江等地实不能负责。
“(陈)辞公所讲亦有道理,唯与徐(财政)部长及国防部之期望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