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元旦,全国人大常委会发表《告台湾同胞书》,正式宣布对台湾实行“和平统一”的方针,即日起停止炮轰金门,并呼吁两岸尽快实现通邮通行。两岸铁幕终于松动。此后不久,经廖承志等人提议,国务院拨出专款,对蒋介石故居和蒋氏坟墓进行了大规模修缮和保护。蒋介石故居和蒋氏坟墓得到大规模修缮一事,经媒体报道后引起海内外轰动。1981年,有13家世界知名媒体的记者首访奉化溪口,随后进行较大规模报道。据说,在台湾的蒋经国看到有关报道之后,感慨万端,并称赞中共做了一件大好事。然而,遗憾的是,蒋介石在台湾去世后,他的两个儿子蒋经国、蒋纬国,却始终没能再重回到故乡看一看。
据史料记载,蒋经国的人生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祖国大陆度过的。幼年时期的蒋经国,曾在出生地奉化溪口与生母毛福梅相依为命。奉化溪口小镇给他留下了生命中最初、最美好、最温馨的甜美记忆,他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回忆在奉化溪口的温馨生活。1987年,邓小平请著名美籍华人陈香梅女士转告台湾领导人,应该让那些已经在台湾的人回到大陆来探亲。此时,躺在病榻上的蒋经国,顶着国民党内保守势力的重重压力,决定从1987年11月2日起,准许并接受国民党老兵和一些在大陆有亲人的民众回大陆探亲。10月14日,蒋经国主持国民党中常会,通过了有关探亲的决议案。10月15日,《民众赴大陆探亲办法》即告颁行,允许除现役军人及现任在职人员外,凡在大陆有亲属的民众皆可赴大陆探亲,一年可有一次,一次三个月。自此,长达38年的两岸相互隔离的历史坚冰终于被打破。“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台胞,面对多年不见的父母、妻子、兄弟、儿女,无不泪流满面,有的甚至因激动而休克。然而,直到1988年因病去世,蒋经国也没能再踏上祖国大陆的土地。据说,他在弥留之际,曾留下遗愿,想要归葬大陆,葬在母亲的身旁。
蒋经国的弟弟蒋纬国,同样也对祖国大陆魂牵梦绕。因身份特殊等原因,蒋纬国不能回乡祭亲;但是“纬国先生想回大陆看看”,在台湾却是广为人知的事。据说,蒋纬国曾有过一次重回大陆的机会。1993年9月初,他应美国侨界、文教界团体的邀请,前往洛杉矶参加“中国当前统一问题之探讨”学术研讨会。会后,他悄悄飞到俄罗斯准备转赴大陆,以实现他内心存在多年的归乡夙愿。不料此事却被台湾媒体公开披露,他只好作罢,折返美国。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两岸关系逐渐得到改善,蒋介石后人回奉化溪口故乡祭祖扫墓的愿望也愈发强烈。1993年8月4日,在征得台湾当局的同意后,蒋介石长孙蒋孝文的妻子徐乃锦代表蒋介石后人第一次回到了奉化溪口老家。
据媒体报道称,徐乃锦的奉化溪口之行,受到蒋孝文远在美国的三弟蒋孝勇的关注。1995年4月的一天,妻子方智怡告诉蒋孝勇,她想随同父母到大陆访问游览。蒋孝勇立即表示赞同,并要她公开抛头露面试探外界的反映。1995年5月17日,方智怡与父母抵达北京,海内外对方智怡此行表示极大赞许。1996年,蒋孝勇秘密来到大陆。就在这一年年底,他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去世之前,他动情地告诉妻儿:“蒋家人是中国人!”
蒋孝勇一家访问故里后不久,1996年10月25日,蒋纬国的夫人丘如雪(原名邱爱伦)和儿子蒋孝刚也回到了家乡。而吴兴镛在其著作《黄金秘档——1949年大陆黄金运台始末》中,也记载了一次“小小的中共统战”的故事,内容兹引如下:
“在海峡两岸尚未开放之前,大概是1973年和1974年,笔者回台北探亲。有一天我俩在外散步,先父(按:指吴嵩庆)有些神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原来是留在大陆20多年无音讯的大哥的亲笔信,在那时候政府官员与大陆亲友私下通讯是犯台湾当局大忌的。他告诉我,前些时在东南亚旅行时香港一位沪江大学的老同学跟他联络,说是周恩来总理‘向他致意,并希望他为两岸和平统一尽份力’。其实,周在1924年8月已由法返中国,父亲是1928年以后才去的,只可算是他的留法前期同学,两人并未在法国相遇或认识过。父亲告诉这位老同学,如果周真有诚意,可否让他大陆的三个儿子来香港见见面,就知道他们都还很好地活着。同时,他把一次泰国的行程临时缩短,提前赶到香港。见到了老朋友时,才知道孩子们来不及办手续,无法赶得上来港会面,但带来了长子的亲笔信。信中说大陆生活很好,两位弟弟也很不错,总之,都平安无事。当然,二三十年的隔绝,能见到信也很好,但是总不及实地见面更好。
“父亲并告诉我他已向(当时任‘行政院院长’的)经国先生报告过了,蒋没讲什么话,只是摇头说:‘共产党真是无孔不入!’以后十多年,先父还是经常出入台湾,参加国际钢铁、老人福利及宗教等各项活动与会议。蒋父子对他还是信任有加。我把大哥的信带返美国,从那时就开始不断通讯,知道大陆兄弟的情况,让父母亲安心不少,这要感谢中共这次小小的统战。”
1949年以后,吴兴镛的祖母(在吴嵩庆赴台之初,曾通过上海一个无线电台的广播“召唤”儿子“反正”回归)、姑母还有三个哥哥,都留在了大陆。两岸解禁后的1991年,离开大陆四十多年的吴嵩庆决定回宁波镇海老家看一看。其父吴吉三在家乡办的延陵小学还在,他去捐了钱,并与他的两个妹妹也见了面,这一次旅程非常圆满。但在返台当晚吴嵩庆即去世,或许是心愿已满、无疾而终吧。
公元1987年年底的某一天,“老上海”城隍庙(今豫园)附近“玉壶春”茶馆。老板黄士忠一早就已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自从弟弟黄士孝遭遇“太平”轮海难后,随着战事的日益紧张,士忠夫妻二人变卖了茶馆的房产,便回乡下发展去了。战局之动荡,生存之艰难,命途之坎坷,黄士忠仍然选择把灵魂留在高处,因而在最深的绝望里看到了最美的风景。“环境就是这样,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们正是适应这种环境的人,所以就活过来了。”谈及过去的经历,如今已年过六旬的黄老板,可谓感慨良多。
自共产党解放上海后,在陈毅市长的精心治理下,上海经济逐步复苏,各方面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古老的上海重新焕发了青春。由于黄氏家族在旧上海时代也曾烜赫一时(士忠祖父、父亲都是著名的企业家,其父还是抗日爱国人士),士忠也是出了名的慈善家,因此得到政府和友好人士的扶持,士忠得以“复出”,重操旧业,不仅购回原有房产,而且经营规模还扩大了一倍。看来,人生若想有所成就,有时就须把自己的心流放到荒凉僻远的沙漠,体味孤穷,才能坚忍意志,提升境界。而他的妻子黄严氏,也终于渡过难关,不仅治好了哮喘病,还生下一对儿女,如今都已成家立业。现在的她,脸上总是挂满笑容,跑前跑后,热情地招待客人。
马上又到新年了。士忠夫妇除接待客人外,正准备福礼,准备祭祖。当他翻出士孝牌位时,不免又唏嘘感叹一番。“唉,士孝如果活到现在,也该五十多了,也是子孙满堂了!”泪眼蒙眬中,他仿佛又回到了38年前,看到士孝从外面买茶回来,一脚踏进店里,高声叫道:“哥,我回来了。”“唉,士孝啊……士孝……”老黄摇摇头,擦擦泪,又往熟悉的房门看了看。然而,突然,他一下惊呆了!
人来人往中,他这才发现,熟悉的房门上正倚着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冲他微笑。见士忠注意到自己,中年人突然高声叫道:“哥,我回来了!”
“士孝!士孝……是你吗?士孝!真的是你吗?!”士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是在梦中。
“大哥!我真是士孝啊……我回来了!”士孝顿时泪如雨下,哽咽起来。
“士孝!……”
“大哥!……”
兄弟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两张脸贴在一处,泪水如悬河决堤,一泻千里。
“我的亲弟弟呀!你可把哥哥想死了!我日思夜盼,终于把你盼来啦!”
“哥呀,38年了!38年啊,我终于回家了!”
“来,弟弟,快坐!让哥好好看看你。对了,快去见你嫂嫂,她整天盼你回家呢!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孩子呢?咦,那艘‘太平’轮不是沉没了吗?你怎么还……我和你嫂子还以为你已经……”此时,有多少话需要述说,黄士忠激动得语无伦次,竟不知怎样开口了。
“来,快来见过你们的大伯、爷爷。”士孝冲站在门口的几个人招呼道。士忠这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七八个五六岁到三十余不等的年轻人。原来都是随士孝来大陆探亲的子女及亲眷。这时,黄严氏闻声而来,见到“活着”的黄士孝,激动得差点晕过去;众人忙将她扶住。于是,又免不了一番流泪、感慨。
黄严氏又急急叫来自己的儿孙,与黄士孝见面。双方厮见毕,年轻人很快便谈在了一处,毕竟血管里流动的是同样的血液。中午,黄严氏和女眷们又做了一桌丰盛的团圆饭,大家边吃边谈。
“哥,这是正宗的台湾冻顶乌龙茶、高山茶,是我专门为我们的‘玉壶春’‘买’的。”士孝道,“我们坐船从台湾基隆港来到上海后,一路打听你的消息,幸好有很多人都听说过你,倒也好找。没想到‘玉壶春’又起死回生了,而且规模竟这样大,生意这样好。大陆发展得可真快啊!”
“是啊,这几年大陆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当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士忠感慨道。
“看来,当年我们选择留在上海,也是非常正确的。”黄严氏道,“士孝,你快说说这些年在台湾的情况吧。你又是怎样从‘太平’轮海难中逃生的?”
“好的,”士孝呷了一口酒,慢慢地道,“那天下午4点,我和王探长登上了‘太平’轮,然而,因为等中央银行的一批物资,直到6点才出发。一开始船行得还非常顺利,大家在船上还喝酒庆祝新年;可是到了半夜时分,却撞上了另外一艘运煤的船。我们的船一下被劈成两半,大家都掉进海里……”
时间再回到1949年1月27日那次惨烈的海难事件(详见第三章第三节)。士孝和老王同时落水,两人扒在一只木桶上,在海面上漂流、呼救。由于木桶不能承受两人体重,变得沉浮不稳。这时,老王突然拔枪相逼,让士孝让出木桶。士孝绝望之余,突然一排如墙巨浪迎面卷来,二人都被打翻,沉入水中。老王因身体肥胖,很快便没了踪影。士孝年轻体健,又善游泳,拼命挣扎,后来被人拉上一只救生艇,捡回一条命。
赴台后,士孝辗转找到了老王的老母和女儿,得知老王的妻子在海难事故后不久改嫁了他人,于是主动承担了赡养其老母、抚育其幼女的责任;直至老母送终,女儿出嫁。同时,也得益于其老母之关系,进入唐荣钢铁公司工作,后来因工作出色,还被董事长吴嵩庆提拔为部门经理。至于他的妻子,则是早一批随其母亲乘坐“太平”轮来台的,侥幸躲过一劫。二人育有二子一女,均已成家立业,现在也是儿孙满堂了。
“唉!可惜了,老王……”提起自己这位好友,士孝心情非常复杂。他在向别人讲述海难事件时,略去了老王以枪相逼这件事,这包括老王的母女,还有自己的哥哥黄士忠。他太善良了,每年的清明节,除遥祭自己的父母外,都顺便给老王烧一把纸钱。
近几年来,尽管台湾经济飞速发展,他也功成名就,生活越来越好;但心绪却越来越浮躁,情感世界仿佛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有一种似乎无法弥补的空虚。
“哥啊,人越老就越想家,越念旧啊!大陆是我的根,有我童年的气息啊!我做梦都是在回家……”士孝说着说着,不免又有些哽咽起来。众人听了,也都眼睛湿润了。
“我的岳母和妻子是早一批乘‘太平’轮来台湾的,非常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至今她还保存着当年乘坐‘太平’轮带到台湾的东西:三根用布袋包住的金条、一个上海身份证和一个记满了上海电话的小本子。小本子上面有南京路,还有她的老家河南路一号,可是她一生再也拨不通这些电话了。
“岳母原来是上海中西女校的学生,来台后,这些中西女校的校友们,每年都坚持聚会,在一起唱歌,做吐司,泡红茶,煮咖啡。当年上海的这些生活方式,她们都一直保留着。”
士孝的讲述,一下也把众人拉回到三四十年前。在大家的头脑中,仿佛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一群韶华不再的老太太聚在一起,穿着旗袍,喝红茶,用轻柔的吴侬软语,哼唱《夜上海》:“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有时唱完后,就抱头痛哭……
“哥哥,如今我们骨肉相聚,便如同再生。即使分居两岸,隔着的也不过是一段浅浅的海峡,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士孝紧紧握住哥哥的手,眼含泪花,目光坚定。
“弟弟,古人云:‘难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我们同根同种,血管里流动的都是炎黄的血液,同胞之情,是任何外力、任何时间都不会改变的!”士忠也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字字如铁,铿锵有力。
不久,在“玉壶春”茶馆的堂屋正中壁上,悬挂了一幅笔力遒劲的字画,上书:“忠孝传家。”
(奥地利,里尔克《严重的时刻》,陈敬容译)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其实是互相关联的,应该互帮互助。更何况是一母同胞呢?祖先留给两岸炎黄子孙的血脉亲情和历史文化,才是我们永远的“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