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杭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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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如歌的中板(6)

“不用啦,不用啦。”她摇着头笑起来,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她说:“背什么诗呢?你妈妈让你太辛苦了,还是跟你爸爸踢足球或者跟我去玩电子游戏机吧!”

“你胡说什么?”爸爸说:“你真没文化。”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好!我没文化,那你有文化为什么还要找我做老婆,你不为我的钱又为了什么?”

“住嘴!你这个婊子。”爸爸突然揪住她的右手,咬牙切齿的,眼睛都气红了,那样子就像要吃了她似的。

宫阿姨也不示弱,她抓起一把扫帚就把爸爸揪住他的手打落了。她恶狠狠地说:“我是婊子,你是什么货色?你不就是一个无能的男人吗?你这头蠢猪。”

克拉拉,这下可不得了了。宫阿姨激怒了爸爸,爸爸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宫阿姨就哇哇大哭起来,还把桌子都踢翻了。

我吓得躲到门背后去了。我听见宫阿姨骂了许多下流话后,摔上门走了。宫阿姨可真会骂人啊!

现在爸爸扶起摔倒的桌子,收拾完了碎渣残盘,他走到我身边对我说:“达琳,大年初二我们不该吵架,真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你们常常这样吵架吗?”我问。

爸爸没有回答我的话,他转话题说:“走,我送你回家吧!”

后来爸爸开着夏利牌轿车,一路上一声不吭,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克拉拉,大人们的事情真复杂,我们还是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中去吧!

你知道孩子是怎么出生的吗?克拉拉,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吧!

那是去年夏天,我一个人跑到外婆医院里找外婆,我从一楼走到六楼,又从六楼走到一楼,几乎找遍了每一个病室,也找不到外婆的踪影,我正着急时忽然听见婴儿的啼哭声,那啼哭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想看人生孩子一定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于是,我首先弄清楚那个垂挂着墨绿色窗帘的最大房间,就是产房。产房的窗台很高,我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必须爬上产房窗口的那棵桑树,同时又要碰巧有风将窗帘吹开。这种千分之一的可能,却充满曲折与危险。但越是曲折、危险的事越诱惑着我去做。我脱掉大红塑料凉鞋,赤脚爬树。我爬上去,掉下去,又爬上去,掉下来,反反复复无数次,终于爬到了树半中央的一个枝权上,大胆地使劲往窗子里面看。可是此刻没有风,窗帘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和铁器相撞时的叮当声。我最终还是没有看到生孩子,这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

然而,我从树上爬下来时一直在想,孩子究竟是怎样生出来的?这个神秘的问题曾使我想过许多次。有一次还偶然地听见邻居李奶奶与外婆说,她的儿媳生孩子出了许多血,差一点有生命危险。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难道我今后也要生孩子吗?

我离开产科病房时,陷入了一种空幻之中,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冷酷、那么的阴暗、那么的可怕。仿佛有一个双头儿的怪胎,在黑暗里显出苍白的脸庞和胳臂,如幽灵般地睁大眼睛,在荒草萋萋的幽谷里爬出来,向我这边走来。我仓皇地逃出了医院,向前走去。我听见我的脚步声在安静的黑暗中奇怪地响着,这使我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踪似的,我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紧张得要命。

克拉拉,现在爸爸把我送到妈妈家里了,可是他不肯上楼,他为什么不肯见妈妈?!

虽然禁止放鞭炮已有两、三年了,可是克拉拉你听见了吗?从年三十晚上到今天年初五了,窗外仍然不分晨昏昼夜地传来噼啪作响的鞭炮声。有时我正在睡觉,有时却是坐在钢琴前弹琴,心都被那声音搅得一阵烦躁。怎么就没有警察来抓他们罚款呢?

大年初一那天,妈妈在墙上贴了一张年画,她说她小时候就非常喜欢这张杨柳青画的童子骑在鱼身上的年画。瞧!那童子稚拙天真的笑意和他手腕、脚脖子上胖嘟嘟的涡,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形象之一了。我也非常喜欢这张年画,它飘着旧时代的气息,却依然显得虎虎有生气。可是现在的家庭一般都不贴这种年画了,而用挂历。

妈妈说她小时候居住的华藏寺边有一个童子庙,每逢阴历七月初七到阴历七月十五鬼节期间,前来童子庙烧香的人络绎不绝,传说这样才能保佑童子平安无事。但这座庙早已倒坍了,所以现在鬼节也不兴为童子烧香,童子一个个不也长得活泼可爱么?妈妈这样说的时候,我望着墙上画中稚拙可爱的童子的笑靥,就想起某个电影上的一个镜头:

“许多穿着节日盛装的童子奔跑在田野上,他们在管风琴的伴奏下高唱丰收的歌曲,那歌曲余音袅袅地回荡在宇宙间。”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穿着节日盛装,奔跑在田野上,那该多么扬眉吐气啊!

克拉拉,你愿意做一个乡下孩子吗?乡下有田野、河流。树木和新鲜空气;然而这么好的天地,为什么乡下人还是喜欢往城里跑呢?有一次妈妈用自行车带我经过火车站广场附近的公园时,我看见那儿聚满了来城里找工作的乡下人;妈妈说他们中间有的在城里呆上几个月也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真是很可怜的。

妈妈曾到农村去插队落户过,她说那时她每天收工回来,总是搓搓手上的泥巴,让脚伸到田水坑里淘淘,然后爬上山坡去田埂上看一个浑圆的落日像火种似地在天边砰然坠落,霞晖无声呼啸地横越天空,真美呵!美得庄严、深邃、美得让人拍手叫绝!

克拉拉,这会儿妈妈说要到一个朋友家去拜年,妈妈问我去不去?我说我不喜欢到陌生人家里去,我不去。

妈妈拿着大包小包走了。她走的时候关照我:“达琳,不要忘了关电视,早点睡觉。”

其实这会儿我根本没看电视,过年的电视大部分都是联欢晚会,我都看了好几遍了。那么我做什么呢?

克拉拉,其实我很想去溜冰。宫阿姨怎么说话不算话那么多天了也不带我去溜冰?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了冰上芭蕾舞,那叔叔和阿姨穿着冰鞋在一个很大的椭圆形的冰场上跳着芭蕾,那动作又惊验又漂亮又潇洒,真让我大饱眼福。

电话铃响了。

“喂,是谁?”

“是达琳吗?我是黄岩桔乡的张阿姨啊,你妈妈在不在?”

“张阿姨好,妈妈出去了。”

我挂完电话后,想啊想的,终于想起这个张阿姨来了。那是去年秋天,在一个凉丝丝静谧的清晨,我和妈妈来到满目金黄的桔乡。我们在桔乡幽香的桔树中间倘佯,秋凉的芬芳使桔乡到处是人声和大卡车叽叽嘎嘎的响声,那是早起的农民将桔子装上汽车,以便早早地运往城里。于是,我和妈妈闻着飘浮在清新空气中的汽油味,帮着他们将摘下来一盆一盆的桔子咕辘辘地倒进箩筐。待汽车出发,我们透过日渐稀疏的树叶,看见在桔树的附近搭着一长排竹棚。

原来入秋以来,许多以种桔为主要收入的农户把家当也搬了过来。妈妈就在竹棚里认识张阿姨的,竹棚前香喷喷的桔子味,香得尤其馥郁。我一口气吃了很多桔子,几乎撑胀了肚子。我觉得当一个桔农多么好,这又大又甜的桔子让我不能忘怀在桔乡的日子。

克拉拉,我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再去桔乡?如果去我一定要与桔农们一起去桔树丛中。

明天就要开学了,克拉拉今天我与妈妈去攀登了海拔314米的北高峰,你一定想不到我的这一勇气吧!我是那么兴奋地自山下登数百级石阶,盘折三十六弯通向山顶。然后登临眺望,群山屏列,西子湖云光倒垂,波平如鉴。钱塘江从南面重山背后绕出东去,有如新濯匹练。而我自己简直就像初赦的国人,顿觉心畅神怡。的确,妈妈和我都是比较喜欢登山的,尤其喜欢观望远树笼烟的画境,与晨光熹微中的一切。妈妈说登上北高峰,她就想起了多瑙河东岸的城堡山。城堡山有王宫。教堂,还可以俯瞰多瑙河两岸和全市,其风景是多么的美丽。克拉拉,你知道吗?妈妈说那里还有以诗人裴多斐命名的文学博物馆。那种“庞大的贵族宅第,雄伟瑰丽的建筑,以及白尔塔赠给裴多斐的青丝编织的花篮……。”妈妈说,曹雪芹没有裴多斐幸运,但红楼梦却是她最喜欢的一部书。

我一点都不知道裴多斐是谁?但我知道曹雪芹那是因为我看过电视录像片《红楼梦》,我想《红楼梦》里的那个贾宝玉就是曹雪芹吧?

现在妈妈给我包新书的封面,正好是用一本《红楼梦》剧照的旧挂历,那上面有贾宝玉、林黛玉以及那个身世下贱、心比天高的晴雯。我翻看着我的新书,耳朵里灌满了妈妈的叮咛。我想妈妈一定怕我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被老师点到名而尴尬地站到黑板前做不出数学题吧。这样的情况我有过一次,妈妈就好像永远记住了。

克拉拉,这会儿妈妈给我包好新书后就蜷到床上看书去了,她一看书就会忘了时间,有时候甚至把饭也烧焦了。其实我也是这样,只要看到好看的连环画小册子,我就能把它一口气看完。现在我正在翻看一本绘画本的忡国近代史》,第一页有清朝道光皇帝的肖像,还有一段文字。文字是这样写的:“鸦片战争发生在1840年道光二十年的时候,英国发动侵略中国的鸦片战争使中国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

克拉拉,这下我可不懂了,什么叫鸦片战争?什么又叫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呢?唉,这个学问可大了,我暂时还弄不懂以后再说吧!接着我又继续翻看下去,可是不知怎么的哈欠一个接一个,翻了没几页我就有点睡意朦胧了。妈妈说,达琳快睡觉吧,明天就要读书了,要早早起床呢!

后来我抱着布娃娃睡觉了,可是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我这是不是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毛病呢?

这会儿我又梦见了爸爸,爸爸在我梦里总老是跟人打架老是输得一败涂地。你看他这会儿在一个广场上一手拿着一把口琴,一手拿着一块羊肉串坐在一张石椅上双脚乱蹬,活像一个有东西吃的过于激动的孩子。

周叔叔这时正好穿着白色运动服在广场上练拳,他脸上一副冷漠超然的神情,十分平静。爸爸吃完东西,一眼看见了周叔叔。爸爸十分厌恶周叔叔,他一鼓足劲儿就朝周叔叔扑去,手臂挥舞着,狂暴地击拳,然而这些挥击只是扰乱了绿色的飞蛾和小蚊子,他就是碰不到周叔叔。

“你想打我吗?”周叔叔停下正在练的陈式太极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