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句话始自于连队,有些兵在家的时候,有的是同学,或同村,同一条街道上的,那时觉得并没有什么,可一到了部队,情形却大不一样了。或许是远离了家乡,亦或是连队特有的文化氛围,十六七岁,十七八岁便离开了亲人和家乡,思乡的心情可想而知,扩大一些,就是见到同乡人也就感到不一般的亲切,时间一长,便形成了老乡帮。扩而大之一些,以地域划分,什么南方兵,北方兵。北方兵在一起时,相处得就容易一些,南方兵在一起时也一样。细分起来,北方又可分为东北的,西北的等。
连队北方兵居多,这和连队的地理位置有关,北方兵中,东北兵又占了大部分。时间一长,兵们就有了远近亲疏,东北兵也分成了若干个小团体,黑龙江的自成一系,吉林的是一帮,辽宁的为一伍。
兵们在一起时间长了,免不了有个矛盾疙瘩什么的,别说来自五湖四海的兵们,就是亲兄弟也还动胳膊,使绊子呢。
辽宁兵陈平是这件事的起因。
陈平那天晚上接岗时,迟到了十几分钟。连队晚上是要站岗的,如果夜间有任务,雷达开机的话就不用站岗,因为那时值班的人都不能睡觉,整个连队灯火通明的,岗是不用站的。那天晚上没有任务,于是就轮流着上岗。那天晚饭,炊事班炒菜时放了几块肉,肉又有些变质,兵们吃的时候发现菜味有些不对。但还是把肉吃了。连队伙食挺清苦的,难得见一些荤腥,碗里的肉兵们都吃得很彻底。结果半夜的时候肠胃不好的兵便开始拉肚子,陈平就是其中一位,他醒来接岗的时候,时间是准点,结果他去了趟厕所,多蹲了一会儿,时间就晚了十几分钟。站陈平上班岗的兵姓林,是西安人,平时爱开个玩笑,号称自己是西北狼。那天他也有些拉肚子,陈平却迟迟不来接岗,他就有些急,当陈平出现的时候,他把那支没有子弹的冲锋枪狠狠地掼给了陈平。兵们平时在一起总是嘻嘻哈哈的,陈平刚蹲完厕所,联想到的事物就不怎么健康,于是陈平就跟那兵开了句玩笑:忙啥呀,是不是想“备皮”了。王旺刚出院不久,关于“备皮”这句暗语正在连队里流行。如果放在平时,这句话说过也就过去了。结果那天晚上的因果关系都凑到一起了,姓林的兵火气很大,上去就踢了陈平一脚,结果两人拉拉扯扯地厮打了起来,他打你一拳,你踢他一脚,总之谁也没占着谁的便宜,因为是夜半三更的,两人都不想恋战,都留下了话,姓林的兵说:你等着。陈平也说:你等着。事件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第二天,陈平找到了东北的一些兵,比如王旺、肖石、李胜利等人就说:他 妈 的,西北兵炸刺了,昨晚姓林那小子和我干了一架,他说让东北兵等着。
陈平的话明显的添油加火了,东北兵听了,都觉得姓林的这兵太过分了,这不是明摆着没把东北兵放在眼里么?
姓林的兵第二天也召集了一些西北兵把这话说了,当然也是添油加火的,西北兵觉得东北兵有些过了,这不是找茬儿吗?
两伙兵碰在一起时,眼神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你看我不顺眼,我瞅你别扭。这样又持续了几天,终于在一天晚上,两伙兵走到了一起。李胜利是东北兵牵头的,因为他是老兵,又不怎么要求进步了,这种时候他最爱出头,也最适合他出头。
李胜利用手指着几个西北兵说:你们西北兵牛×呀。
两伙兵就针尖对麦芒了。
那一阵子,“射雕英雄传”刚播完,电影“少林寺”正在热播,一时间武打影片,热遍天南地北。青春旺盛的兵们,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就在连队菜地一旁的树林里挂起了沙袋,每天早晚,总有一帮兵在沙袋前挥拳踢腿,把过剩的精力发泄出去。强身健体,况且又是业余时间,连长、指导员没发现有什么不好,便也没过问。有时连长、指导员途经此地时,朝着沙袋也练了两下拳脚。
习武风气很浓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股风气也波及到了连队。兵们都觉得练了几天沙袋,也可以和演“少林寺”的李连杰过招了,三三两两的兵们,动不动就摆出少林拳的架式,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
两伙兵这么僵住了,都不肯屈服于对方,若干目光相视着,就燃起了好斗的火花。
李胜利就说:不服咋地?
西北兵就说:这年头,谁服谁呀。
李胜利又说:那就找个地方练练。
西北兵也说:练练就练练,谁怕谁呀。
话说到这个分上,就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然后双方就言定星期天到连队外那片沙沟里见。连队西面约二里地的地方有一条干涸的沙沟,除雨水季节外,那里一直很干涸,沙滩石子什么的满眼都是,有时星期天没处可去,便到沙沟里疯玩打斗一番。
还没有到星期天,这几日很难挨,为了示威,每天闲暇时间西北兵和东北兵分成两伙,在菜地边挂着沙袋的树林里加班加点地练拳脚,一是给自己鼓劲,也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李胜利等人光了膀子,把衣服甩在一边,冲着无辜的沙袋又踢又打,一边打着一边还念念有词:让你牛×,揍的就是你。
西北兵听了也不闲着,也一遍遍地说:操,打死你。
两伙人直练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然后才离开树林。那几日,知道内情的兵都不禁为东北兵和西北兵捏了一把汗。南方兵胆小,怕真出了什么事,便两头说和。
先对东北兵说:算了吧,都是一个连的人。
东北兵就冲这个南方兵说:是西北兵让你来说和的?
南方兵说:不是,我怕你们出啥事。
东北兵就说:那你就别说,也不能告诉连长、指导员,要是出卖我们,小心捏死你。
南方兵就说:我不说,我是怕你们出事。
好心的南方兵又去说和西北兵,得到的结果也大抵如此。
星期天终于到了,东北兵和西北兵,三三两两地走出连队,沙沟离连队很近,没有值班任务,根本用不着请假,连队有什么事,只要一吹哨,沙沟那面肯定听到。
两伙人就前后脚地来到了沙沟,双方的目光如火如炬,一触即发的样子。
东北兵说:咋练吧,是单挑还是群斗?
西北兵也不示弱地说:随便。
东北兵又说:待会儿回连里谁要是说,谁就是孙子。
西北兵也说:孙子才说。
两伙兵说这话时已经距离很近了。不知是谁先嗷叫了一声,于是双方就扭撕在一起,一会儿这个把那个摔趴下了,那个又翻滚上来,总之,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过了半晌,又过了半晌,十几个人在沙沟里滚做一团。再过了半晌,十几个人都没了力气,或蹲,或躺地在沙沟里喘做一团。
这个说:操,谁怕谁呀。
那个也说:就是,谁怕谁呀。
嘴上虽这么说,身体却没了力气。喘了一会儿,一方先站了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沙土说:走着瞧。
另一方也站了起来,拍打完身上的沙土说:瞧就瞧。
两伙人相跟着就回到了连队。有几个人已经鼻青脸肿了,连长就疑惑地看,鼻青脸肿的兵就说:没事连长,我们在沙沟里练少林拳摔的。
为了让连长信服,双方还勾肩搭背地开着玩笑。
连长就信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双方发泄完了,啥也就都没啥了。过了几日,西北兵和东北兵又在一起说话了,又过了几日,就又和从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