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子一直牢记着老婆的话:等革命胜利了再找一个女人。在风雨飘摇的战争岁月中,他一直没有勇气再找个女人。现在革命胜利了,胡麻子也已经四十出头了,也就是说,这辈子的好时光都快过完了,胡麻子有千万条理由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享受一次生活。他在文工团演出时,看上了琴。他觉得只有琴才能配他走完后半生。
于是,他乘坐的那辆美式吉普车,经常停在文工团的楼下。父亲那匹高头大马也时常拴在文工团楼下的树上。这就引发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
父亲和胡麻子两人同时出现在文工团的排练厅里,惊动了文工团所有的人,包括年过半百的文工团长,这是位在延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文艺工作者。他命人给胡麻子和父亲端茶倒水,一边意义不明地说:欢迎领导来检查工作。
胡麻子就挥手说:去吧,我们就是看看,忙你的去吧!
老文工团长也就退下了。
不用说,胡麻子知道父亲的心思,父亲也知道胡麻子的心思。但两个人却不知道他们是一对情敌,父亲以为胡麻子看上了别的丫头,胡麻子也这么认为。两人嘻嘻哈哈地坐在一起喝茶看女人时,胡麻子冲父亲打了一拳说:你这小石头,还年轻嘛,急啥子嘛!父亲说:操,我都三十六了!兴你急就不许我急了?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打着哈哈。父亲在胡麻子眼里是年轻的,也是最受器重的一名师长。胡麻子在父亲的眼里是位能征惯战的首长,两人趣味相投,感情非同一般。
当两个人发现他们同时喜欢上琴时,胡麻子的脸色不好看了,父亲的脸也沉了下来。胡麻子先站了起来,他冲父亲说:石光荣同志,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父亲也站了起来正色道:参谋长同志,我也有话对你说!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来到外面走廊上,胡麻子一拍父亲的肩膀说:我说小石头,你算了吧,看上谁你说,我给你做媒!
父亲觉得事情麻烦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琴拱手让给别人。是他先发现的琴,他已经抢占了这块高地,要是有人胆敢来夺,那只能是一场殊死决战了。父亲见胡麻子这么说,也不甘退步地道:参谋长,这人是我先看中的,你再换一个吧。到时你结婚时,我给你当伴郎!
少扯,还是你换一个!胡麻子说。
你少扯,你换一个!父亲说。
小石头,老子算瞎眼了,让你当师长,胡麻子激怒了。
父亲也当仁不让,他见胡麻子不肯退步,也急了道:我看你不配找那丫头,你这是老牛吃嫩草!
王八蛋,老子毙了你个小石头!说到这,胡麻子掏出了枪。父亲的话大大地刺伤了胡麻子的自尊心。
父亲见胡麻子真的急了,也冲不远处的小伍子喊:操家伙!父亲的枪一直在小伍子身上背着,小伍子听见父亲让他操家伙,几步就窜了过来,他掏出枪“哗啦”一声顶上了子弹,虎视眈眈地冲着胡麻子。在他的眼里首长只有一个,那就是父亲,他才不管什么参谋长不参谋长呢。
胡麻子被眼前的情景气坏了,脸上的肌肉颤动着,握枪的手也在抖着。他语不成声地说:好你个小石头,好小子,他妈的你好小子,看老子毙不毙你!
说完:“哗啦”一声也把子弹上了膛,一场血腥的战斗即将爆发了。早就在暗中观察动静的老文工团长冲了出来,其实文工团长早就明白了两个人的来意。他知道两个人同时看上了琴,他没料到的是,两个人会为琴舞刀弄枪地真家伙。他在心里惊呼一声,要出人命了!于是奋不顾身地冲出来,用身体挡在父亲和胡参谋长之间,文工团长先劝父亲,他说:这位首长,息怒哇,有话好说,好好说嘛!
父亲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胡麻子你休想老牛吃嫩草!那丫头是老子的,你别想动一根手指头!
胡麻子也说:你也不是他妈的牛犊子!比我小不了几岁!那丫头是老子的,你休想动她一指头!
文工团长又劝胡参谋长道:首长,别生那么大的气嘛!咱文工团的姑娘多的是,要是你们愿意我给你们做媒,保证你们未来的夫人个个漂亮。
父亲和胡麻子真刀真枪地在文工团的走廊上较量的过程中,周围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有文工团的演员,也有来文工团办事的人,他们都不明白,两位首长为什么要拔枪相对。胡参长首先考虑到了自己的身份,他哼了一声,收起枪,冲父亲道:小石头,你小子他妈的!父亲也不甘示弱地道:胡麻子,谁怕谁呀!
胡参谋长走了!父亲也走了。出了文工团的楼,胡参谋长坐进了那辆美式吉普,父亲骑上了他那匹高头大马。父亲冲着吉普车的后屁股说:老牛,呸!
父亲和胡参谋长为争一个女人而吵架的事,很快得到了军区领导的重视。他们首先批评了胡麻子,批评他不该为一个女人而失去了参谋长的身份,同时指出要找老婆可以通过组织嘛。
于是军区首长一个电话打到了文工团,让文工团长带上所有未婚女文工团员让胡参谋长选。文工团长留了个心眼,他没敢让琴去,他怕琴万一被参谋长留下,真的会惹出人命来,胡参谋长也怕事情不好收场,他了解父亲是个说得出,也做得出的主。他便没再提琴,而是又看上了一位叫柳的姑娘。柳姑娘不太情愿,只有军区首长亲自出面做柳姑娘的工作了。
父亲经过这一场风波之后,他和琴的关系不想再拖下去了,他要快刀斩乱麻了。
警卫员小伍子很快便从文工团长那里打听到了琴父母的住址,父亲的意思是要拜上一拜未来的岳父岳母的。父亲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显得老谋深算,他从琴的眼睛中已经看出她并不喜欢自己,要想赢得琴的爱情还有漫漫的长路在等着他。父亲三十六岁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在沈阳初秋的一天,父亲骑着高头大马,在小伍子的引领下,找到了琴的家。琴的家位于沈阳城内著名的中街上。琴的父母已有六十开外了,老两口老年得子生下了琴。琴的一家,是世代开金店的,生意最火爆时,还要数琴的爷爷。那时,世道还算太平,在国泰民安的环境中生意也最好做,琴的一家在爷爷那一辈把生意做到了高峰,沈阳城内金店就开了好几家。待爷爷望着越聚越多的金山银山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而又不得不离开时,琴的父亲当上了金店的掌柜。起初的买卖仍顺风水,接下来就不行了,先是日本人侵占了东北。一时间,东北大地狼烟四起,逃荒要饭的百姓不计其数。琴的父亲是极聪明的人,他们似乎看到了将来的日子并不好过,能平安地活命是比眼前什么都要紧的事情,于是狠下心来,卖掉了金店。即?使不卖金店生意也不好做了,人们连饭都吃不上,还有谁买金货呢?这是琴的父母非常明智之举。琴的一家,在沈阳城内是很有名气的,汉奸、日本人经常不断地来找琴一家的麻烦。琴的父母只能花钱买平安了,于是把不少黄灿灿的金货源源不断地送给日本人和汉奸。他们在日本人的眼里,是大大的良民,琴的父母花钱买来了平安的日子。日本人投降,国民党占据了沈阳城,琴的父母又用同样的办法买通了国民党。后来国民党溃败到关内,解放军进驻沈阳城,这时琴父母的家族已没有什么了,但在大军南下时,父母仍搜罗出最后一点积蓄送给了解放军,沈阳城政府仍记着一笔。
现在琴的父母已经是一贪如洗了,琴的父亲在家门口开了一个小门脸,靠加工金、银首饰度日。当父亲来到琴家时,琴的父亲戴着老花镜,正在加工一只银手镯。父亲的马蹄声使琴的父亲抬起了头,他看见了父亲,心里莫名其妙地紧了一下。在刚刚太平的日子里,百姓对军人仍心有余悸,虽说解放军不同于日本人,也不同于国民党,但在百姓们的心里仍重重地留下了一条阴影。
父亲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手里提着马鞭,表情是舒展的,他要给未来的岳父岳母一个良好的印象。他走过去就说:这位大叔,你可是琴的父亲?父亲已经知道琴的名字了。
老金匠忙答:正是,正是!这位首长请屋里坐吧。
父亲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把马鞭递给小伍子,跟在老金匠的身后走进琴家。父亲面对着琴的父母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老金匠忙前忙后,又是点烟又是倒茶。他们一家对解放军并不陌生,琴还在文工团里当着演员。当初琴参军时,文工团长就曾到家里坐过那一次,文工团长给琴的父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们才同意让琴参军。父亲的出现,他们差不多把父亲当成一家人了,琴的母亲又热情地拿出瓜籽招待父亲。父亲仍然不知如何开口,他紧张而又有些羞怯地望着琴的父母,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琴的父母面前,干裂生硬地叫了声:爹、娘——
父亲这一叫,可叫傻了琴的父母,他们一时没回过味来,他们对望一眼,很快又把目光集中在了父亲的身上。父亲的决心已定,一不做二不休了,他又说:我要娶你们家的琴!
这下琴的父母听明白了,他们搓着手,忐忑不安地绕着父亲转了三圈,最后还是琴的父亲先醒悟过来,他用手扶起父亲,一边扶一边说:这怎么说话的?快起来,快起来,你看你这孩子!
琴的父亲居然称父亲为孩子,这令父亲大为感动,在那一瞬间,父亲想起了记忆中的父母,他的眼圈红了一下。在站起来的过程中,哽着声音又说了句:我是非琴不娶了!你们就是我日后的爹娘了!
父亲字字血、声声泪的表白,着实感动了琴的父母。他们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父亲,父亲的身材孔武有力,面相粗糙,却也浓眉大眼,自己的女婿能长成这样也算不容易了。这两位饱经战争磨难的老人第一次经过这样的事,在他们的记忆里,日本人还有国民党,他们要看上哪家女人,才没有这么多好话可说呢,拉走就是了。父亲的举动,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抬举,两位老人还有啥话好说?女儿都是解放军了,嫁给解放军的首长那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
琴的父亲扯着父亲的手一遍遍地说:好,好,好哇!
琴的母亲咧着嘴,她心里很乱,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她一时无法说清,女儿嫁给眼前这个男人是放心还是不放心,她本能说同意也本能说不同意。最后,她还是冲父亲咧着嘴笑了。
父亲眼见着自己大功告成了,看着眼前琴的父母已经把他当成一家人了,于是很豪气地说:爹、娘你们放心,日后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我吃干的,决不让你们喝稀的!
哎——哎——琴的父母答。
父亲不想再恋战了,他冲未来的岳父岳母拱了拱手,一转身走了,父亲兴奋地喊:小伍子,牵马来!
父亲走后,琴的父母有这样一番对话:
母亲:她爸,这小伙子长得咋有点老呢?
父亲:老啥老!你没见浓眉大眼的,这就中了!
母亲:不知他当的是啥官?
父亲:我看不小了,挎枪骑马的,不是这个长,也是那个长!
母亲:琴日后嫁了他,能行?
父亲:咋不行?嫁给带长的,以后咱们也算有个靠山了。
父亲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父亲走后,琴的父母便把琴找了回来。琴一见父母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哭了,爹一声娘一声地叫,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边哭一边说:我不干呢!我不想嫁人呢!
母亲以女人之心理解着女儿也宽慰着女儿,母亲一边劝琴一边说:哭啥哭!你也不小了,都二十了,女人早晚不得嫁人吗?
父亲对娘俩的婆婆妈妈甚感不满,他冲女儿吼了一声:别哭!这是你的福气哩!
女儿仍哭,哭得悲痛欲绝、死去活来的样子。没有人知道,琴自己正在恋爱,父亲的插足,使她的爱情夭折了。琴在哭自己夭折的爱情。
琴的父母在这边死去活来,掰馍馍说馅地劝着琴。父亲已经在那边大张旗鼓地开始张罗婚事了。结婚对于刚进城的部队来讲,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像起初的恋爱一样,集体上阵,一个冲锋下来,就有一连人结婚了。父亲的婚礼算是迟到的。父亲很快从机关里开出了结婚证明,一个电话打到文工团,文工团长不敢怠慢也开出了琴的结婚证明,两个证明放在一起,交给地方政府,由政府出具一张证明,就算结婚了。
琴还在家哭闹时,父亲在那边已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办完手续的父亲,派小伍子牵着马,另外又派出一连战士来接新娘子琴了。一连人马洁浩荡荡地开到琴的家门前,父亲那匹高头大马身上披红挂绿,它还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显得很兴奋,站在琴家门前引颈长嘶,小伍子就喊:请新娘子上马喽!一连战士也齐声呐喊:请新娘子上马喽!喊声惊天动地。
琴的父母连拉带扯地把琴从屋里拖了出来。琴仍然在哭,一边哭一边喊:不呀,不呀——琴一交到一连人马手里,那就由不得琴了,不管她是哭是喊。往马背上一掼,打马便跑,整齐的脚步声,伴着琴无力的哭泣声,终于远去了。
父亲结婚那天,三十二师像过年一样的热闹,猪杀了,羊宰了,全师放假一天。在一个操场上,摆出了上百桌酒席,黑压压的一片。父亲的战友、首长都前来庆祝,那些日子部队几乎天天过年,因为天天有人结婚。琴一被接到三十二师,全师上下沸腾了,全师上下齐声呐喊:新娘子,新娘子!——喊声如滚过的一片雷鸣。
进了新房的琴仍在哭闹,父亲不管她闹不闹。心想:你都是我的人了,哭有啥用,闹有啥用,看老子喝足了酒,怎么收拾你!
父亲命令小伍子看好新娘子,自己便来到操场上喝酒了。酒是大碗装的,肉是大盆盛的。父亲就亮起嗓门说:今天我结婚了,是三十二师大喜的日子。来,干!父亲带头干了。
干!几千人一起呐喊。
正吃着、喊着、喝着,胡麻子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新夫人。新夫人果然年轻漂亮,喜滋滋地随在胡麻子身后。他一下车就大着嗓门喊:小石头,老子来喝你喜酒来了!
父亲已有些酒意了,他没想到胡麻子会来。父亲高兴了,举着酒碗就冲胡参谋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这条老公牛,先干了这一碗!参谋长就干了,喝光了酒,他没看见琴,就问父亲:新娘子呢?
父亲不好意思地说:奶奶的,在屋里哭哪。胡参谋长也就哈哈大笑,笑过了,把嘴凑到父亲的耳边说:我刚结婚时也这样,女人就得收拾!收拾完了,她就不哭了。
说完就看身旁的新夫人,新夫人正满面潮红地望着他。他就又笑了。
参谋长临走时。拍着父亲的肩膀大声地说:你这个小牛犊子,好好干吧!
说完大笑着走了,他还要到别的师去庆贺,那些日子,他们有庆祝不完的婚礼。
父亲又端起酒碗向将士们走去,他要让全师官兵喝好,吃好,然后他才能去收拾琴。
很晚了,酒宴才结束。
父亲东摇西晃地向新房走去。那天晚上,他用三十六年积攒起来的力气,收拾了琴。琴已经没有力气再哭泣了。
父亲婚后的第二天,文工团出了一件事。一名男文工团员,企图用上吊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幸亏人们发现得及时,七手八脚地把他从绳子上解了下来,才幸免了一场灾难的发生。那名男文工团员叫枫,后来父亲有幸见到了枫。枫长得很白,并有一双忧郁的目光,的确很年轻,也就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唇上的茸毛刚刚冒芽。父亲在看完枫之后,在心里说:哼,一个小毛孩子!父亲没有把枫放在眼里。
在起初的日子里,婚后的父亲并没有享受到家庭带给他的乐趣。琴从进到父亲这个门,一直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琴在婚后的第三天,便又回到了文工团,文工团有许多演出在等待着琴,琴上班时吃在食堂。琴上班的第一天晚上,又如婚前一样准备睡到自己曾住过的宿舍里,被老文工团长发现了,他怕琴不回家,半夜三更父亲来找,那结果会使文工团乱七八糟的。所以,文工团长死活不依,并亲自把琴送了回来。父亲看着回来的琴,一声不吭,只是笑,琴不理父亲,穿着衣服就躺下了。父亲也不在乎,这些天,都是由父亲为琴脱衣服。父亲为琴脱衣服时,心里充满了激情和快感,父亲一边为琴脱衣服,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说:看老子今夜怎么收拾你!
琴无法在文工团住下去,演出之后,她便径直回到住在中街的父母家中。琴在夜深人静时刻突然出现在家中,这可惊坏了父母,他们在女儿婚后才知道父亲是一位师长。师长对他们老两口来说,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大官了。老实本分的百姓,别说是官,就是兵他们也会吓得腿肚子发抖。他们在女儿婚后,曾暗自庆幸老天有眼,让他们的女儿攀上了高枝,那几日激动得老两口整夜无法入睡,不仅女儿日后有享受不完的清福,他们也会跟着沾光的。女儿的突然而至,老两口的心境可想而知了,新婚没几天,女儿就跑回来,这成了啥事!老两口从炕上爬起来,穿戴整齐,不由分说,齐心协力地把琴又送到了父亲的门下。父亲仍不说话,其实他的心里乐开了花,心想:看这个丫头能整出多大动静,还不得乖乖地回到老子的怀里!这一夜,自然是父亲又一次为琴脱衣服,琴不推不拒,闭着眼睛,死了似的任凭父亲摆布。
从那以后,琴没处可去了。每当演出完她只能回到父亲身边。琴一日三餐吃食堂,父亲也吃食堂,只有晚上,父亲才和琴双双躺在床上,干一些一家人才能干的事情。父亲对这一切满不在乎,他经习惯了吃食堂的日子,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让父亲不满的是,琴从结婚到现在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一次,这使父亲很烦恼。在烦恼中,父亲想起了小白脸枫,琴不理父亲也就是说琴仍没忘记枫,枫仍在文工团里,琴天天去文工团和枫在一起,他们之间会不会发生点别的事情?父亲一想到这,更警觉起来,他胡思乱想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把警卫员小伍子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如此这般地交待给小伍子一个任务,小伍子得令而去。
从那以后,在文工团的院子里,经常可以看见小伍子活动的身影,有时他趴在门缝里看琴和一帮青年男女练功;有时他趴在食堂的窗子上看琴吃饭;就连演出,小伍子也不放过,前台后台地转悠,总之,凡是琴的身影在哪里出现,总有小伍子活动的足迹。直到演出结束,琴走在前面,小伍子随在后面,一直等琴走进父亲的房间,小伍子才肯离去。
第二天一早,小伍子向父亲报告道:
报告师长,一切正常!
父亲指示:继续侦查!
小伍子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
有时父亲也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文工团院里,他一边和熟人打着哈哈,一边向排练厅走去,直到他看见琴好端端地在那跳舞或者唱歌,他才放心地离开。几次之后,老文工团长也于心不忍了,他打着哈哈冲父亲说;师长呀,忙你的吧,这里有我哪!
父亲擦擦手地笑笑道:那是,那是。然后骑马离去。
父亲和琴这种不即不离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琴怀上了林。起初琴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有一天她又呕又吐,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一天夜晚,父亲又想再一次收拾琴,琴一把推开父亲道:别碰我,我怀孕了!这是琴第一次和父亲说话。当父亲得知琴怀孕的那一刻;他乐疯了,一直从床上滚到地下,在地下又滚了三次之后,躺在地上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我小石头有儿子了,有儿子了!
父亲悬着的一颗心也就落下了,他高兴的是不仅自己有孩子了,更让他高兴的是,这个孩子是他和琴共同拥有的,也就是说,他和琴之间的关系被一根钉子定死了,琴想跑也跑不了。
从那以后,他撤回了小伍子。但在琴演出之后,他会让小伍子去接琴,他怕天黑路远,琴有什么闪失,那时父亲不再骑马了,那匹高头大马换成了美式吉普车。
晚上,父亲一听到吉普车响,便开始张罗着为琴加夜餐,锅碗飘盆结婚那天父亲就预备好了,可惜一直没有派上用场。这下用上了,父亲忙碌着这些,心甘情愿,他觉得这不是在为琴一个人劳碌,还有他尚未出世的儿子。从琴怀孕那天开始,他就坚信,一定是个儿子。后来的事实得到了应验。
琴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坐在床上喘息一阵子,琴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她走起路来也有几分吃力了。但她仍然要去文工团上班,演出是无法进行了,她只能帮助其他演员进行排练。琴坐在床上,父亲便嬉皮笑脸地走过来,用极温柔的声音说:丫头,想吃酸的还是辣的?自从结婚后,他一直称琴为丫头。丫头琴的口味没谱,今天想吃酸的,也许明天就想吃辣的,弄得父亲一直很惶惑。有一阵,他也吃不准琴到底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辣的!辣的!琴不耐烦地说,同时舞动双脚,把鞋踢飞出去,顺势躺在床上。
父亲这时一点脾气也没有,他搓着手走到灶台旁,冲小伍子说:升火,升火!
小伍子很快把火升了起来,父亲笨手笨脚地开始下面了,小伍子看着父亲的样子于心不忍地说:师长,我来吧!
父亲说:我来,我来!还是我来!
吃完面的琴,便开始脱衣服睡觉了。自从怀孕之后,琴再也没让父亲脱过衣服,但她仍然不理父亲。睡觉的时候,她时常把后背冲着父亲,父亲不计较这些,他在心里笑一笑,心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琴自己不主动脱衣服到主动脱衣服,从不说话到说话,琴已经有了显著的变化。父亲相信,这种变化还会继续下去的,一直到他们完全融合在一起。父亲错误地估计了琴,虽然在以后的生活中,琴接纳了父亲,但直到父亲生命结束,也没能和琴融合在一起。
琴的确在慢慢地承认着眼前发生的事实,但她的心里仍无法接受父亲。她仍在缅怀她夭折的爱情,那才是她真正的爱情。琴一生都在刻骨铭心地怀念着她的爱情,是父亲毁了她的爱情,这是她无法和父亲融为一体的关键所在。
父亲对琴没有太多的挑剔和不满,他已经感到很知足了,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野孩子,不仅进了城,又讨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马上又要有儿子,他能不满足高兴么?就是梦中他也是笑着的。
琴的父母虽然胆小怕事,但在琴的身上所做的努力,可谓远见卓识。琴的家庭虽不是书香门第,但文化的基础源远流长。早几辈他们就意识到了文化与生意的关系,他们一边做生意,一边对子女的教育进行大量的投资。琴是个受益者。琴在七八岁的年纪,家里便为她请来了先生,教她识文认字。那时,金店的生意已经开始败落了,但琴的父母仍然坚信,金、银都是身外之物,唯有文化才属于自己。文化是打开聪明之门的钥匙,人要是聪明起来,还愁日子过不富裕?琴在十五岁那一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沈阳城内惟一一家私立女子师范学校。琴在这所学校里,不仅学了许多知识,同时还学会了唱歌跳舞。琴是个很聪明的人,家族中优秀的血液遗传给了她,她没有理由不聪明、漂亮。琴在唱歌跳舞方面又极具天赋。沈阳城一解放,东北军区的留守处去学校招文艺兵时,很快便挑中了琴。于是琴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解放军的文工团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