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辽城已不是旧日的模样。
一脚踏进了东辽城,就像踏进了一片新天地一样,石光荣一下就眼花了。张眼望去,满大街都是欢迎解放军进城的标语,满大街都是欢迎的人群,锣鼓声和口号声此起彼伏。
扛着枪抬着炮往前行进的队伍,在夹道欢迎的人群里走着。石光荣骑在马上,一边左顾右盼着,一边禁不住咧着嘴笑着,扭头冲小伍子说道:伍子,还是这城里热闹!
小伍子牵着马,抬头笑笑,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街道两边欢迎的人群里。
就这样走了一程,当石光荣的目光一下落在了身侧不远处的那一队秧歌队里的时候,不知怎么,他的表情突然就凝固了。此刻,秧歌队里的一群男男女女们,在一首《解放区的天》的音乐伴奏下,正欢快地踩着节奏,扭动着腰肢,每个人的脸上都像这解放区晴朗的天空一样。
那个酷似王百灵的姑娘,就是在这个时候跳进石光荣的眼睛里来的。
石光荣看到,秧歌队里的那个眉目清秀的姑娘,一边观看着朝前行走的队伍,一边尽情地扭摆着苗条的身姿,两条长长的辫子正上下翻飞着。
王百灵?石光荣感到自己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不觉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眼睛,不由得放慢了马步。
团长,你咋的了?小伍子见状,忙抬头问道。
石光荣下意识地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姑娘,连声诺诺着,却说不出话来了。秧歌队里的那个姑娘似乎也发现了两个人投过来的目光,朝这边甜甜地笑了一下。
小伍子顺着石光荣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竟一下子吃惊地问道:团长,王百灵?王军医?
石光荣又揉了揉眼睛,可是再睁眼看过去时,那个酷似王百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秧歌队伍里了。石光荣一边在马上努力寻找着她的踪影,一边着急地说道:伍子,看到了吧!
小伍子不由得点着头,说道:俺刚才是看到了,俺还以为眼花了,像,太像王军医了!
就在石光荣抬起眼睛恋恋不舍地继续寻找的当口,王师长和张政委几个人骑马走了过来。见了石光荣,王师长开口说道:石光荣,你们183团咋这么磨叽呢,还不快走,看啥呢?
石光荣听到王师长问话,这才醒过神来,抖了抖马缰说道:伍子,咱们走!
一边的张政委见了,不由得取笑道:这个石光荣没见过这么多姑娘,他都眼花了。
王师长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可不,他都三十六了。
张政委接口说道:等进城就好了,啥问题都能解决,走吧……
队伍安顿下来之后,已是这天的傍晚时分了,石光荣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心里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白天见到的那个酷似王百灵的姑娘,想着想着,嘴里不觉哼起了《解放区的天》的调子,两只手在胸前摆来摆去。
晚饭的时候,小伍子端着一碗菜和两个馒头走了进来,看到石光荣还躺在床上哼哼着那个调子,不觉笑了笑,说道:团长,你这都哼唧大半天了,还没哼完呢?开饭了!
石光荣终于停了下来,扭头问道:我哼了吗?我哼啥了?
团长,你这一进城就魔怔了。小伍子走过来,说道:快起来吃饭,白菜炖肉,可好吃了!
石光荣坐起身来,瞅了一下饭碗,摇了摇头说道:我吃不下,你端走吧!
团长,这哪行?你中午就没吃,晚上又不吃,你又不是铁打的!说着,小伍子便把饭碗端了起来。
石光荣觉得很没胃口,望着小伍子又摇了摇头,突然魔怔起来,问道:伍子,你说这人死能复生吗?
小伍子怔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石光荣话里的意思,说道:团长,你琢磨啥呢?你还琢磨王百灵呢?也许是咱们眼花了,或者那姑娘长得像王百灵而已,团长,你别胡思乱想了,吃饭吧!
说完,拿过一个馒头塞到石光荣手里。石光荣下意识地咬了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喃喃自言道:眼花了?太像了,咋就那么像呢?
可是,那个酷似王百灵的姑娘一旦刻在了石光荣的脑海里,他就再也忘不掉了。
第二天吃罢了早饭,石光荣说好了去看望一下部队,便骑马带着小伍子来到了大街上。在大街上转来转去,转了半天,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昨天进城时碰到秧歌队的那个地方。
石光荣突然记起了什么,便指着前面,冲小伍子说道:伍子,她当时就在那扭,还冲我笑了!
小伍子听了,不觉笑了起来,抬头问道:团长,你不是要去看部队嘛,咋又转到这来了?
听小伍子这么一说,石光荣这才醒过神来,说道:好,好,去部队。
一边这样说着,两个人便又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儿,竟又在师后勤部的院门口停下马来。
小伍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团长,错了,这是后勤部,不是咱们团。
石光荣嘿嘿笑着,说道:错了就错了吧,正好我要找老李问鞋子的事呢!
说着,石光荣低头带着小伍子就走了进去。
石光荣走进后勤部李部长办公室时,李部长正在接电话:知道了,你们团要一百件棉衣,知道了,凑齐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转头望着石光荣走了进来,李部长朝他挥手示意了一下,接着对着话筒说道:好,就这么办了,我这还有事,回头再说。
李部长放下电话,转过头,面露难色地问道:石团长,你不是也管俺要棉衣吧?
石光荣提着马鞭,望着李部长,心不在焉地说道:那啥老李,俺不要棉衣,俺找你要姑娘。
啥?要姑娘?李部长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石团长,那你可找错地方了。我是后勤部长,不是妇联主任。
啊?我说要姑娘了吗?石光荣一下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回头看着小伍子,眨巴着眼睛问道。
小伍子认真地回道:团长,你就是这么说的。
石光荣这才醒悟过来,张口说道:啊,俺是要鞋子,天冷了,部队进城还没换鞋子呢,三百双,少一双都不行。老李,你赶紧的!
李部长望着石光荣,一下为难了,叫苦道:我的妈呀,石团长你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要三百双,让俺上哪给你整这么多,三十双还差不多!
石光荣不管不顾地说道:你咋整俺管不着,反正你得给俺弄三百双,俺不能让战士光脚吧,明天,对,明天这时候俺就派人来取。
李部长一下也着急了,说道:石团长你就一枪把俺毙了吧,上哪整那么多鞋子呀,还不如你管俺要姑娘呢!
石光荣突然笑了起来,忙凑过来认真地说道:俺不要你的姑娘,俺要扭秧歌的姑娘。老李,你知道那天进城扭秧歌迎接咱们进城的那些姑娘都去哪了吧?
李部长摸了摸脑袋,望了一眼石光荣,不觉笑道:石团长,你真要姑娘啊?那你快去纵队文工团,这事我知道,进城那天扭秧歌的姑娘都是纵队文工团的。
老李,你说的都是真的?石光荣追问道。
我骗你干啥?只有文工团才有姑娘。李部长说道。
石光荣听了,招呼不打一个,提着马鞭转身就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来,叮嘱道:老李,三百双鞋俺明天这时候就派人来取。
李部长说道:你不是要姑娘吗?俺都告诉你了。
石光荣咧嘴笑着,说道:这一码归一码,老李你可别蒙我。
石光荣走出了后勤部李部长办公室,真的就带着小伍子直奔文工团而去了。两个人老远就听到从文工团的院子里传来的吊嗓子的声音,夹杂着乐器演奏的声音,便一边牵着马,一边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
走进来才看到,那院子很大,房子也很多。两个人在院子里把马拴了,便一前一后左右张望着,一直走到了门廊里,后来,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练功厅的门前。石光荣在门口停了下来,抬眼看到偌大一间练功厅里,此刻正有一群文工团员在排练舞蹈,而那个酷似王百灵的姑娘就在其中。
石光荣眼睛不觉一亮,不由得激动起来,朝小伍子喊道:就是她——
小伍子听了,忙凑了过来,扒住门框朝练功厅里看去。
石光荣急促地呼吸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姑娘,声音颤抖着问道:伍子,你说那是不是王百灵?
小伍子一边认真地看着,一边不由得说道:像,真像!
石光荣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猛地便闯了进去,径直走向正在排练的那个姑娘,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石光荣已经把她的手捉住了,喊道:百灵,可找到你了!
只听那姑娘突然大叫了一声:啊,你要干什么?
石光荣眨着眼睛望着她,喃喃地说道:俺找王百灵。
就在这时,一个面色白净的二十来岁的男青年走了过来,站在石光荣面前不高兴地问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没见我们正在排练吗?
石光荣抬头瞅了他一眼,猛地一把将他推开了,说道:没你的事,俺找人。
你找谁?那个男青年没好气地问道。
石光荣指着那姑娘说道:俺就找她!
可我不认识你!那个姑娘望了一眼石光荣,说道。
石光荣又眨巴了一下眼睛,似真似幻般地说道:我认识你,你叫王百灵。你还说把我装进心里了。
那姑娘听了,一下子就把脸沉下来,说道:你胡说,什么装不装的,我又不认识你。
身边的那个男青年这时插过话来,说道:同志,你认错人了,她叫褚琴,是纵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
石光荣听了,摇摇头,又摇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是独立师医院的军医叫王百灵。
说着,石光荣又要走上前去。
那个男青年见状,一下把他拦住了,严肃地说道:这位同志,你到底怎么回事?有完没完?人家褚琴同志说了,不认识你。
石光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褚琴,突然动情地说道:你一定认识俺,俺是石光荣,你咋不认识俺了?俺认识你,认识你。
那个男青年一时变得无奈起来,回头冲着小伍子问道:你是这位首长的警卫员吧,你们首长是不是喝多了?
小伍子立时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忙上前一步拉起石光荣就要往外走。
石光荣一甩手,喝道:伍子,你拉我干啥?
小伍子有些难堪地悄悄说道:团长,咱们外面去说。
两个人转身往外走去,背后却传来了褚琴的声音:他真是个疯子!
一直把石光荣拉到了院子里,小伍子放开手,着急地说道:人家叫褚琴,不是王百灵,你非得说认识人家,可人家不认识你,你还不走,多丢人!
我丢人了,我丢啥人了?石光荣梗着脖子冲小伍子说道:她不叫王百灵,那就不兴是王百灵姐姐或妹妹啥的?
可人家姓褚又不姓王。
不管她姓啥,反正俺记住了,她就在文工团。石光荣回头又望了一眼练功厅,说道:伍子,看住了,别让她跑了!
转天,王师长和张政委让警卫员把石光荣叫到了师部。石光荣一脚跨进门里,没等两个人说话,张口就是一通埋怨:这部队进城好是好,吃的好穿的好,可就是没仗打,憋得战士嗷嗷直叫,有劲都没处使。
张政委听了,不觉笑了起来,望着石光荣说道:石光荣,你就别老想着打仗的事了,你不是着急解决个人问题吗?是这样,纵队政治部为了解决团以上单身干部的个人问题,准备和市妇联合作,举办一次联谊活动。现在有几个地方,你来选一选,看看你想参加哪次活动。
说完,张政委把一张纸递了过来。
石光荣看也不看,伸手把张政委的手推开了,说道:俺哪次也不参加,俺找到了,军区文工团的,叫王百灵。
什么?张政委和王师长吃了一惊,忙望着石光荣问道。
石光荣自知说走了嘴,忙又改口说道:不,叫褚琴,和王百灵长得一样。
王师长侧头望着石光荣,笑了笑,问道:人家同意了?
石光荣说道:刚接上火,她说她还不认识俺。
张政委听了走过来,认真地说道:石光荣,我看你浑劲又来了,人家还没认识你,怎么能说找到了?咱们进城了,可得讲究纪律,可不允许强娶豪夺。
师长、政委,你们把俺石光荣当成啥人了?石光荣抬头说道:俺咋能违反纪律呢?你们就别管了,她褚琴就是第二个二龙山,俺也要把她拿下。
石光荣的一句话,一下把两个人说得面面相觑起来。
这天傍晚,石光荣回到自己的住处,正一边哼着《解放区的天》,一边就着一碟花生米喝小酒,王师长却推门走了进来。
石光荣眨巴着眼睛,望着王师长问道:你咋来了?
王师长坐了下来,从一边取过一只缸子,顺手又抓过酒瓶子往里面倒了一些酒。
石光荣笑道:怎么,你也想喝酒?
王师长向四周瞅一眼,突然望着石光荣,说道:这里没外人,再叫我一声妹夫吧!
石光荣听了,直愣愣地望着王师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王师长接着叹了一口气,说道:给你说句心里话吧,这些天,一到晚上我就睡不着,这睁眼闭眼的都是石梗的影子。
石光荣端起杯子和王师长碰了一下,顿了顿,说道:那我以后还叫你妹夫。
王师长望着石光荣,点点头,端起缸子喝了一口酒,笑道:你能这么叫我高兴。
石光荣见王师长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扭头劝道:我叫你妹夫可以,可你也不能老想着石梗,应该尽快把她忘掉,你还要开始新生活。
王师长摇了摇头,接着又叹息一声,说道:想忘掉一个人太难了,石梗已经住到我心里来了……
说到这里,王师长突然又望着石光荣问道:不说她了,说你,你真找到了一个姑娘?
石光荣认真地点着头,说道:对,她是军区文工团的叫褚琴,和王百灵长得一模一样。
王师长听了,也跟着认真起来,说道:那我得帮你张罗张罗,没有你我就不可能娶石梗。咱们这是一报还一报。
别说报不报的,这忙你帮不上。说着,石光荣朝王师长摆了摆手。
王师长喝了一口酒,说道:这事你就别管了。
这话说过了,王师长真的就把石光荣的事情记在了心上,说到做到,第二天上午,他便亲自找到了文工团,向文工团长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便把那个叫褚琴的文工团员叫到了练功厅旁的一间屋子里。他想跟她谈一次话,把石光荣的情况对她说一说,如果可能的话,他要亲自把他们的终身大事操办了。
文工团员褚琴眨着眼睛望着对面坐着的王师长,微笑着问道:首长,您叫我什么事?
王师长一边示意她坐下来,一边自我介绍道:183团团长石光荣是我战友,我是他师长叫王长贵。
褚琴不禁纳罕起来,一边窃窃笑着,一边不解地问道:你们这一拨一拨的,到底要干什么?
王师长却认真起来,想了想,说道:我有必要向你介绍一下石光荣,他这人打仗勇敢,不怕牺牲,心眼直,待人热情。
得得得,王师长,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想嫁给他。褚琴没等王师长把话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头。
王师长望着褚琴,接着又说道:他今年三十六了,一直打仗,个人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他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叫王百灵,和你长得太像了,可惜,进城前牺牲了。
褚琴哪里听得下王师长向她介绍这些,匆忙站起来说道:同志,我不想听你讲战斗故事。跟你说,我也打过仗,去阵地演出过。我还忙,得走了。
王师长见状,一下就急了,伸手把她拦下来,说道:别走哇,我还没介绍完呢,他有匹马叫草原青,那匹马老神了……
正说到这里,只见那个青年男子站到了门口,朝屋里喊道:褚琴同志,大家都等你了。
褚琴一边应着,一边忙又说道:对不起首长,我还有事。
说完,跑了出去。
王师长望着褚琴的背影,突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看石光荣这回够呛。
就在王师长到文工团操心石光荣的事情的时候,石光荣却和小伍子一起,一人骑着一匹马,跑到城外的山坡上去了。
浓烈的阳光照在草地上,浓郁的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石光荣感到无比的惬意。石光荣一边躺在山坡的草地上,一边在嘴里衔着一茎青草,望着蓝天上飘过的白云,不由得朝身边坐着的小伍子念叨道:这些天在城里见不到山也见不到水,可把俺憋死了,出气都困难,还是这里好,这才叫日子。在山坡上这一躺,俺就想起了那些打仗的日子……
小伍子听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应道:可不是咋的,团长,俺还是喜欢打仗,这到了城里,你说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整得人骨头都软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石光荣突然自语般地问道:伍子,你说林排长会去哪呢?这都解放了,就是他掉队也该找来了。
石光荣的一句话,把小伍子的心事也勾起来了,半晌,小伍子望着远处说道:团长,估计八成林排长也牺牲了,后来咱们又打了那么多次仗,这事谁也说不好。
石光荣听了,一下子坐了起来,目光望向远远的地方,天宽地阔地竟是好一阵沉默。
不远处的两匹战马一边甩着尾巴,一边正散漫地吃着地上的青草,它们的咀嚼声听起来清脆悦耳,就像是一首流动的音乐。
这天下午,师里召开了一次营团长干部会,会上,张政委把纵队各单位收缴马匹的通知精神传达了下去。一听说要把马匹上缴,石光荣立马急了,脸红脖子粗地跟张政委就嚷了起来:马匹?收缴啥,啥意思?
在座的几个营团干部听了,一时间也交头接耳起来,心里的意见很难达成一致。
马缴上去了,我们骑啥?石光荣望着张政委,瞪着眼睛问道。
张政委摆摆手说道:部队进城了,进城就该有进城的样子,纵队命令,团以上的马匹一律上缴,由纵队统一配发到骑兵团去。当然了,纵队领导还说了,下一步就给团以上干部配发小汽车,这样才能符合新的形势……
俺这屁股没那么娇贵,坐不了那玩意,还是骑马好。石光荣接过话来说道:你就跟首长说,配给俺石光荣的车俺不要了,俺就骑俺的草原青,挺好!
石光荣说这话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几个干部又小声地议论起来,到底骑马好,还是坐小车好,他们的心里一下子就矛盾起来了。
王师长起身望着石光荣严肃地说道:石光荣,这马不是你想缴不想缴的问题,首长说了要一律上缴,纪律你懂不懂?
俺不管那一律二律的,谁爱缴谁缴,反正我不缴。石光荣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们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散会吧!
说完,竟然忽地一下立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张政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啧啧说道:你看你看,这个石光荣。
张政委回头又冲在座的各位营团干部说道:石光荣的问题先放一放,明早你们把自己的马一律缴到后勤去,由李部长亲自过数……
关于师里上缴马匹的事情,一下子成了石光荣心里的一块病。这天傍晚回到住处后,石光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边望着草原青,一边愤愤地对一旁的小伍子说道:谁爱缴谁缴,反正老子不缴!伍子,你要把草原青给俺看好了,人在马在,听明白了?
小伍子挺起胸膛说道:团长,你放心吧,人在马在,伍子明白!
可是,到了夜里睡在床上,石光荣翻来覆去还在想着草原青的事情,一颗心怎么也踏实不下来,便突然起身喊道:伍子,伍子——
小伍子在梦中一下子惊醒过来,下意识地从枕头下摸出枪来,问道:团长,咋的了?
石光荣看了一眼伍子,说道:把枪放下,拿枪干啥?
小伍子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就反应过来,把枪又放回到了枕头下面。
石光荣说:伍子,俺觉得这么的不踏实。
小伍子问:团长,咋就不踏实了?
石光荣说:这马得藏起来,师长、政委说明天就让缴马,咱那马放在那不缴,也不是个事呀!
小伍子又眨巴眨巴眼睛,凑过来问道:团长,那你说咋整?
石光荣想了想,说道:要不把马整出城去,等过了这个劲再把它接回来。
小伍子点头说道:行,团长,俺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
石光荣又想了想,说道:事不宜迟,伍子,快穿衣服,今晚咱俩就出城。
说着,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跨上草原青,竟风驰电掣一般向着东辽城外奔去。
也不过一支烟的工夫,两个人就骑马来到了蘑菇屯,在于三叔家的大门口下了马,见屋里黑着,知道于三叔已经睡下了,便紧接着又把于三叔从炕上喊了起来。于三叔把一盏油灯端出来,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石光荣和小伍子,不觉吃了一惊,悄悄地问道:石头,这大半夜的你咋来了,队伍呢?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石光荣一边摇着头,一边朝于三叔笑了笑,说道:三叔,没大事,是这么回事,队伍不是进城了嘛,不让养马了,俺想把马放你这一段时间,等过了这阵,俺再把马接回去。
中,中!于三叔听了,一边爽快地答应着,一边就把两个人往屋里让。俺当出啥事了呢,快屋里坐,没吃饭吧,三叔给你烙饼去。
三叔,这是伍子。石光荣把小伍子拉过来介绍道:他在这陪着马。这些日子,你把人和马都帮俺照顾好了。
行,解放了,日子好过了,别说一个人一匹马,就是来一个班三叔也能安排得妥妥的。于三叔望着石光荣说道。
石光荣不放心草原青的事情,又冲伍子叮嘱道:伍子,这几天你就在三叔家住下,哪里也不能去,把马给俺看好了。
小伍子认真地答道:团长放心,人在马在。
时间紧张,又担心队伍里的人有所察觉,石光荣不得不抓紧回到东辽城里去。小伍子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团长,你咋回去呀?
石光荣说道:跑步回去!
说完,石光荣端起拳头就向黑夜里跑去了。
说话的工夫就到了第二天上午,后勤部的李部长登记完各单位上缴过来的马匹,突然发现石光荣的那匹马还没有缴上来,纵队等着要把这些马匹一并送到骑兵团去,心里有些着急,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师部。
张政委接了李部长的电话,很快便让警卫员把石光荣叫了过来。石光荣心里早就猜出了七分八分,竟又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脚迈进师部,瞅瞅张政委,又瞅瞅王师长,竟像个没事人似的问道:师长、政委,你们找我?
王师长上一眼下一眼地看着石光荣,问道:马呢?
石光荣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道:什么马?
王师长严肃地说道: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的草原青呢?
石光荣立刻就苦下了一张脸,说道:丢了!
丢了?王师长望着石光荣的眼睛问道:你说丢了?骗谁呢?
石光荣抬头说道:师长,我这么大人了,这点小事骗你们干吗?
张政委不觉笑了笑,走过来问道:石团长,那你说说,马是咋丢的?
石光荣郑重其事地望着张政委,说道:你们不是说要缴马嘛,还说要配车,俺合计去遛遛马,结果它受惊了,八成它知道咱们要把它送走,它就扬蹄子蹽了,越蹽越快,那家伙,像一阵风一样,俺这一双脚也追不上啊,就这么回事。
王师长半信半疑地看着石光荣,问道:就蹽了,没了?
可不是咋的,蹽了。石光荣说。
那草原青那么听你的,它咋说蹽就蹽了呢?王师长紧追不舍地问道。
俺不是说了嘛,它八成是知道咱们要把它送走,这是卸磨杀驴呀,它伤心了,一上火就蹽了,你们说咋办?石光荣说。
张政委想了想,望着石光荣笑道:好吧,先不说那马是怎么跑的,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说着,朝石光荣摆摆头:你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外面,走,看看你的车去吧!
几个人来到大门前,见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那里。石光荣朝那辆吉普车打量了一眼,便背着双手走了过来,接着就像审视一名罪犯一样绕着那辆吉普车慢慢地走了一圈,好奇地踢了一下车轮子,这才站住了脚,扭头向身边的司机小柳问道:这就是配给俺的车?
司机小柳立正答道:团长,这是美式吉普,咱们从战场上缴获的。
石光荣不觉笑了笑,说道:那你把它整着了,俺看看。
司机小柳听了,便一步跨上车去,眨眼间打着了火。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儿,一时间扑鼻而来,石光荣下意识地把鼻子捂住了,没好气地望着司机小柳摆摆手说道:这是啥呀,你整走吧,俺闻这个味头晕!
说完,背起一双手,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去了。
司机小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开着那辆吉普车慢慢跟着他往前走。石光荣见那辆吉普车一直跟着他,一下觉得有点儿心烦,便停下了步子,小柳赶忙踩了刹车,就见那吉普车也一下停在了那里。
你跟着俺干啥?这辆俺不喜欢,你把它整走!石光荣几乎气愤地向司机小柳嚷道。
司机小柳听了,十分为难地望着石光荣,问道:团长,这是配给你的车,你让俺整哪去呀?
这个俺管不着。石光荣气呼呼地说道:哪来的,你整哪去。
说完,又转过身去,摆着两只胳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了。
军民联谊会是在这天上午举行的。尽管事先张政委百般劝说着王师长也去参加这次联谊活动,可是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心里知道石光荣也没有这个兴致,便借故来到了他的住处。
石光荣那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摆弄着那支马鞭子。见王师长风风火火地一头闯进来,忙抬头问道:你咋来了呢?
王师长笑笑,问道:张政委在那召集联欢呢,你咋还坐在这里发呆呢?
石光荣不觉叹了一口气,毫无兴致地说道:他们联他们的,俺这会正想草原青呢!
那草原青不是跑了吗?王师长说道:我劝你还是去吧,你都三十六了,也老大不小了。
石光荣没好气地说道:你都三十八了,要去你去!
王师长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满怀心事地说道:我不可能去。
你不可能,我就可能啊,你咋想的呢?石光荣一下也显得心事很重起来,望着王师长说道:现在我一见女人,就想起王百灵。
石光荣的一句话,立刻把王师长的情绪勾起来了,禁不住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和你一样,我一见女人就想起石梗,你的妹子。这些日子,我这脑子里翻过来倒过去的都是她,谁也装不进去了。你说人死要是能复生该有多好!
石光荣的眼睛一下湿了,喃喃道:可真想她们。
王师长的眼睛也跟着湿了,答道:我也是。
要不,咱们去看看她们?石光荣突然说道。
王师长的眼睛一下亮了,说道:那就去。
两个人说完,肩并着肩便走了出去……
不大工夫,两个人就坐车来到了二龙山脚下的那两座坟墓跟前,接着又把两大束野花摆在了墓前,这才坐在了墓前的那片草地上。
石光荣望着两座坟墓说道:妹子,丫头,我和王长贵来看你们了。
王师长清了清嗓子,接着话茬说道:石梗,王军医,我们来了。
石光荣说道:你们都是哥的好妹子,哥想你们呢!
王师长也跟着说道:石梗,我发过誓,你嫁给我,我要照顾好你一辈子,都怪我,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安生。
石光荣说:丫头,你那一枪是替我挨的,躺在这里的该是我。石光荣的苦让你受了,石光荣是在替你享福呢。
王师长说:石梗,过一阵我可能就要调走了,去别的军区当军长。来看你的次数就少了。
石光荣想了想,说道:王长贵要升官了,妹子,你该替他高兴。
王师长突然就不说话了,不认识似的一直盯着石光荣。
怎么了,那么看俺干啥?石光荣问道。
石光荣,你忘了当初咱们说过的话了吗?
啥话?那么多话我咋能都记住?!
王师长恨恨地说道:以后咱们谁把自己当个官就不是人养的。
这话俺记得,会记一辈子。石光荣说着,把头转向了石梗的坟墓,喃喃道:妹子,妹夫不是去当官,他是为人民服务去了,你该为他高兴。俺知道,你最不喜欢磨磨叽叽的男人了,得了,不说啥了,我和妹夫坐一会就走。
就这样,石光荣和王师长两个人坐在那两座坟墓前说了一阵子话,就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城里。
吉普车在师部门前停了下来。没想到,那车刚一停下,石光荣就受不住了,匆忙打开车门下了车,蹲在一边竟一个劲儿地干呕起来。
王师长走过来,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问道:咋了,怎么还吐上了?
石光荣叫苦不迭,埋怨道:哎呀妈呀,可把我晃荡稀了,这是啥玩意呀,俺再也不坐了,比坐老虎凳还难受。
王师长笑了起来,说道:石光荣,你是享不了福的人。
石光荣呕完了,站起身来,望着王师长说道:你王长贵屁股金贵,你坐去吧,我可不受这份洋罪了!
上级部门又在追查那匹马的事情了。全师的战马都移交给了骑兵团,马的数量上却少了一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级部门急着想知道一个究竟。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看来,想瞒是怎么都瞒不过去了,王师长和张政委两个人只好又一次把石光荣叫到了师部,这一回,他们要来个三堂会审了。
可是,石光荣任凭你说破了天,矢口咬定那匹马就是蹽了。
石光荣脸红脖子粗地望着两个人说道:师长、政委草原青真蹽了,不信你们可以搜哇!
张政委把石光荣看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说道:搜啥搜?小伍子呢,他也蹽了?
一句话,竟把石光荣问得张口结舌了。
王师长终于看出了这其中的名堂,严肃地说道:上级首长说了,你要是不把马交出来,就要接受处分。
咋?不就是一匹马嘛,多大个事,还处分俺?!说着,石光荣毫不在乎地把头别向了一边。
张政委郑重其事地提醒道:这上缴马给骑兵团是首长的指示,全部队都得支持,你石光荣不支持就是破坏骑兵建设,就得接受处分。
他骑兵团又不差这一匹,这么大个东辽城都容不下一匹马吗?石光荣一下急了,气呼呼地说道:我看你们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连匹马都容不下,你们变了!
石光荣你住口!王师长望着石光荣大喝道:你还是不是一个团长了,上级的命令你都不听,我看你就不配当这个团长!
石光荣把脖子拧过来,两眼瞪着,不屈不挠地说道:喊啥喊,听你们这意思,俺要是不把这马交出去,那意思就不让俺当这个团长了。那正好,俺不干这个团长了,回家当个马夫中不?
王师长和张政委两个人知道石光荣的脾气,听了这话,不觉同时怔了一下,接着,王师长向张政委使了个眼色。
张政委便继续说道:石光荣,你以为这部队是你家开的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咋想的呀?告诉你,现在队伍进城了,把以前那些老习惯该丢丢了,你以为一匹马事小,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一听说因为一匹马的事情也会坐牢,石光荣有些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望着张政委,问道:政委你别吓唬俺,还坐牢?
王师长插话说道:坐牢不是我们说的,是首长说的。
石光荣一下就有些为难了,一边犹豫着,一边忙又问道:那,那俺要求调到骑兵团去行不?
不行!王师长不等石光荣把话说完,打断道:人家骑兵团的人早就安排好了,人事安排上的事又不是种萝卜,想拔一个就拔一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让俺咋办才行?石光荣不由得抓耳挠腮,真的着急起来了。
王师长和张政委异口同声地说道:缴马!
这一回,石光荣彻底没脾气了……
石光荣最终还是把草原青缴了出来。
这天黄昏时分,石光荣百般留恋地看着已经回来的草原青,突然想到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递给小伍子道:伍子,去买一筐鸡蛋来。
小伍子不解地望着石光荣问道:这时候买鸡蛋干啥?
石光荣摆摆头,声音低沉下来,说道:去吧!
小伍子犹豫了一下,终于把那钱接了过去。见小伍子低头走出了院门,石光荣转身回到了屋里,取出一个小板凳坐在了草原青的面前。一眼一眼地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它,一边竟是眼圈潮湿了,喃喃说道:伙计,你和石光荣有缘呢,俺当营长那会儿,你就和俺在一起,风里来雨里去,你救过俺那么多次,俺都记在心里了……
说着说着,石光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一边流着泪水,一边哽咽起来:草原青,老伙计,你就是石光荣的战友,俺舍不得你呀,不管你到哪,俺都忘不了你,你走了,以后让石光荣的日子咋过呀!
草原青似乎听懂了石光荣的话,一边温驯地望着他,一边把头低了下来,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双手。石光荣顺势抱住了马头,一张脸贴了上去,禁不住热泪翻滚……
小伍子终于买回来半筐鸡蛋。
石光荣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一颗一颗地取了,又一颗一颗地喂到了草原青的嘴里。等到喂完了那半筐鸡蛋,石光荣突然背过身去,哽着声音说道:伍子,快把马牵走吧!
小伍子听了,默默地牵过马缰往门外走去,走到了拐角处,不由得又停下了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石光荣听到了一声马嘶。
小伍子含着泪水,喃喃说道:团长,你再看一眼草原青吧!
石光荣慢慢转过头来,猛地看到草原青眼里闪烁的泪光,一滴硕大的泪水此时已经溢出来了。
石光荣的心就要碎掉了,眼里的泪水又一次不知不觉地汹涌出来。望着草原青,石光荣缓缓举起了右臂。
小伍子见状,抬手抹了一把泪水,接着便拉起草原青消失在了拐角处。
石光荣放下手时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一边蹲在地上,一边大哭道:草原青,石光荣会常去草原上看你……
没了草原青,石光荣的心里一下子就空了。
那些天里,石光荣就像丢了魂一样,没事的时候,就会空落落地挎着马刀、提着马鞭在大街上行走。每一回从住处出来,小伍子不放心,又总是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
这一天,石光荣正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着,竟迎面碰上了王师长。王师长皱着眉头问道:石光荣这是去哪呀,还整得周吴郑王的!
石光荣抬头望着天空,不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胸闷,出来透透气。
王师长一眼又看见了石光荣手里提着的马鞭子,便又问道:石光荣,马都交了,你还提个鞭子干啥?
石光荣随手抖了抖,百无聊赖地说道:习惯了,没了它俺这手没抓没挠的。
王师长很理解他的心情,他想让他从思想里尽快脱离出来,顿了顿,便说道:石光荣,过两天我就要走了,我跟你说,你得适应,部队进城了,不比从前了,现在我就适应得很好,出门就坐车,比马快多了,跑得跟一溜烟似的。
石光荣望了一眼王师长,嘿嘿一笑,说道:我咋能跟你比,你屁股多金贵,坐啥都行,俺这屁股除了骑马,啥也坐不惯。
王师长就不再说什么了。想起那个文工团员的事情,关切地问道:那个褚琴咋样了?
石光荣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如实说道:没咋样,这些天不是弄马嘛,正闹心呢,俺还没腾出空来去收拾她呢!
王师长想了想,凭着个人感觉说道:你可别吹牛,我看那个叫褚琴的够呛,她可比二龙山难攻多了。
石光荣又是嘿嘿一笑,胜券在握一般地说道:你放心,王百灵让俺错过了,这个褚琴她跑不了。
王师长一笑,说道:那好,等我走前,咱哥俩整两口,好好聊聊。
石光荣便应道:行,你不跟我整,我也会跟你整。
这样说着,王师长就先自告辞回师部去了,石光荣接着又在大街上溜达开了,小伍子仍然远远地跟在后面。
对于石光荣来讲,这一天实在难熬。人一旦闲来无事可做了,脑袋瓜子却又闲不下来的,三三四四地净想些烦恼人的事情。
终于就到了这天傍晚,石光荣总算溜达累了,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炒了一把黄豆,又孤独地自斟自饮起来。喝了不过三五口,小伍子突然兴冲冲地打外边走进来,喊道:团长,快去看演出吧,已经开始了!
石光荣抬起眼睛望着小伍子,摇了摇头,咕哝了一句:没意思。
团长,那干啥有意思,俺陪你去干。小伍子忙又凑过来问道。
干啥也没意思。石光荣叹息着说道:俺在想草原青呢,也不知它过得好不好?
说着,举起酒瓶又要往杯子里倒酒,却被小伍子一把夺了过来:团长,你不能再喝了,一喝多你就哭,做梦都喊草原青,咱没了草原青还有别的呢!
石光荣一边伸过手去,一边说道:没别的了,哪还有别的?你小子把酒给我!
小伍子不给,把那只酒瓶一下藏在了身后,问道:今天是文工团演出,褚琴指定来,你不看褚琴了?
褚琴?石光荣一听这个名字,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嚷道:那你咋不早说?
小伍子笑着说道:俺早说你不听啊!
那还不快走?!石光荣一边招呼着小伍子,一边又顺手抓过马鞭,迈开大步就往演出现场走去了。
此时,平地搭起的舞台上正被几盏吊着的马灯映照着,舞台下面的一片空地上,两堆篝火正哔哔剥剥地燃烧着。
张政委和王师长坐在人群中的一条木凳上,看到石光荣,张政委忙招手道:石团长,来来,这里坐。
石光荣一边摇晃着马鞭子,一边嘿嘿笑着走了过去,张政委忙挪出一个位置让石光荣坐了,目光便一起落到了舞台上,台上的一群男女演员正合唱着一首《大刀进行曲》。
一旁的王师长侧身看了一眼石光荣,小声问道:马都没了,你没事从早到晚拎着它干啥?
石光荣一拧脖子,低声说道:俺愿意拎,你管得着吗?
那你拎,你最好拎一辈子。王师长接着戗了一句。
张政委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吧,见面就掐,明天你们就掐不着了,王师长要去报道了。
石光荣听了,一下就动了感情,认真地朝王师长望了一眼,说道:妹夫,我会想你的。
王师长心里不觉一酸,努力地笑了笑,接着便抬起手臂搭在了石光荣肩膀上。两个人同时把头转向了舞台,眼睛虽然看着台上,心里却又想着你我,突然就有了泪水。
一个节目结束了,接着又看到报幕员走到台前,朗声报幕道:下面请欣赏舞蹈《解放区的天》,领舞者,褚琴。
声音落下,台下旋即就响起了一片雨点般的掌声。石光荣满怀期待地望着台上,使劲地拍动着两只巴掌,一颗心竟怦怦地跳了起来。
那首热烈欢快的音乐旋律很快就响了起来,它的每一个音符几乎都已经刻在石光荣的心里了。随着音乐声的骤然响起,身穿一身新军装的褚琴出场了,她一边舞动着两条红绸子,一边欢快地在舞台上跳动着,两条长辫子随着节拍上下翻飞着,一时间让石光荣看呆了眼睛。
一阵雨点般的鼓掌又响了起来,石光荣一下子激动得红头涨脸,一边响亮地鼓着手掌,一边喊着:好!好!
又演过了几个节目之后,演出便结束了。
队伍喊着口号跑出了演出现场,偌大一个演出场地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了。演员们不大会儿工夫,也陆陆续续撤离了舞台,石光荣一直耐心地等着褚琴走出来,这才和小伍子一起一边远远地相跟在后边,一边就向远处走去。
两个人一直跟随着褚琴走进了城里的一条胡同,又看到她举手敲响了一扇大门,喊道:妈、爸,我回来了!
门开了,一道灯光射了出来。褚琴一个侧身走了进去,旋即,吱一声就把门关严了。两个人这才悄悄寻了过去,站在门口,小伍子压低声音说道:没跑了,就是这了。
说着,小伍子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门牌号,回头说道:团长,中街13号。
石光荣点了点头,正色道:伍子,记住了,中街13号,给俺看好了!
放心吧团长,就是把我自己忘了,也忘不了这!小伍子说道。
这是俺石光荣的新阵地,一个月内必须拿下!石光荣一边这样胸有成竹地说着,一边就挥动了马鞭,和小伍子一起回身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