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又有行动了。由于一切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的,所以许多战士对这次行动的目的地却并不清楚。
临行前,石光荣去临时住所看望桔父桔母和桔梗。
两个老人一见石光荣,话没说上两句,就扯到了刘老炮的身上。
你快说说,那个胡子刘老炮咋处置的?枪毙了,还是给他点天灯了?桔父望着石光荣迫不及待地问道。
石光荣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说明这一切,便默默地拉过养母的手,又望了眼养父斑白的鬓角,眼睛湿润地叫了一声:爹,娘,我离家这几年,你们都老了。
桔母摸着石光荣的头,亲昵地说道:石头呀,你离开家时,还是个孩子,现在你都长成大人了,还当了连长,我们能不老吗?你爹娘死时,你才八岁。现在,你终于出息了。
站在一边的桔父见刚才的问话,没有了下文,又紧追不舍地问了一句:石头,问你话呢,那个胡子到底毙了没有哇?
石光荣眨巴着一双眼睛,笑笑,搪塞道:爹,咱不说这个,咱先不说这个。
桔梗羞涩地站在一旁,一边有些腼腆地看着石光荣,一边听着他们说话。
桔父接着又气愤起来,说道:那个刘老炮在二龙山的时候就不是啥好东西,欺男霸女不说,他身上可有血债,他们一伙去拉前屯老郭家那个大小子入伙,人家不想当土匪,他当着全村人的面,给郭家大小子点了天灯,太惨了,都没人敢看。
石光荣听了,低下头来。见再也瞒不过去了,便说道:爹,石头对不住你们,刘老炮这个仇我没能替乡亲们报好,他被放了……
什么,放了?桔父说,咋放了呢,他现在给鬼子做事,是你们八路军的仇人,咋就放了呢?不应该呀!
石光荣点着头,起身说道:等下次我亲手抓到刘老炮,我给他点天灯,替乡亲们报仇。爹,你就放心吧!
桔父望着石光荣,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桔母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队伍上的事俺们不懂,石头,我来问你,你们队伍是不是要开拔了?那我和你爹还有桔梗,以后咋办呢?
石光荣望了一眼桔母,说道:我也是来和你们商量这事的。
一听这话,站在一旁的桔梗忍不住了,望了望两位老人,又望了望石光荣,开口说道:爹、娘,咱们一家好不容易找到石头哥,终于团圆了,咱们不回东北了,以后就和石头哥在一起吧!
桔父叹口气说道:蘑菇屯的房子都让刘老炮给烧了,咱想回也回不去啊!
想到了那些被刘老炮烧光的房子,桔母止不住掉开了眼泪。
俺看这个屯子就挺好。桔梗却显得十分兴奋地说道,石头哥的队伍也在这里,我看咱们就住在这里吧!
石光荣听了,冲桔梗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还得和团长、政委他们商量商量再定。
桔父十分通情达理,便一迭声地说道:那你就和团长政委他们商量商量再说吧!
事实上,关于桔父桔母的安排问题,胡团长和张政委并不是没有考虑。此时此刻,在八路军临时团部里,两个人正说到了这件事情。
胡团长望着张政委说道:人是救出来了,是不是回东北还得跟石光荣商量。
让他们回东北肯定不是个事。张政委不无担心地说道,别忘了东北也被日本人霸占着,这一路怎么走先不说,他们回去照样被日本人欺负。
胡团长在屋子里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忖道:我也在想这事,在冀中好歹咱们还有根据地,要是他们同意,就把他们安排在这个庄里吧,这里堡垒户也多,也是咱们独立团经常来的地方。
张政委听了,禁不住笑起来,说道:我看这样行,要不咱们和石光荣说一下,他要是同意,就把他们安顿下来。队伍不能在这儿久待,今天咱们就得撤走。
接着,张政委又说道:这么的,老胡,你来安排队伍撤离的事,我现在去找石光荣。
石光荣自然乐得这样,听张政委把话说完,便喊着桔父桔母和桔梗几个人最终走到了村中的一个小院门前。
张政委站在大门前,看了一眼桔父桔母和桔梗,又看了一眼石光荣,接着介绍道:这是咱们堡垒户白喜旺家的院子,本来是留给儿子结婚用的,上次在黑山峪和鬼子遭遇,他儿子牺牲了,这房子就一直空着。
石光荣心情一下子沉痛起来,说道:他儿子是咱们三连的,叫白亮,我认识。
说着,几个人就进了院子。桔父一边打量着小院,一边说道:这房子这么利整,让咱们白住,我们这心不安哪!
张政委拉过桔父亲热地说道:大叔,白喜旺老汉是烈士家属,听说给石连长一家住,人家主动提出来的,你们就安心住吧!
桔梗高兴地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抬头冲石光荣说道:石头哥,咱们有新家了,咱们一家人又能团聚了。
桔母心里高兴,脸上也便笑了起来,说道:石头哇,桔梗说得对,这几年,你连个消息都没有,我和你爹还有桔梗都不知道咋过来的。这下好了,总算又团圆了。
张政委见几个人都感到很满意,便又对石光荣说道:石连长,我和团长已经商量过了,给你三天假,你就好好陪陪家人吧!
石光荣听了,有些不解地望着张政委,问道:队伍不是马上就要转移吗?
张政委前前后后环视了一遍,就把石光荣拉到一旁,小声地说道:队伍先转移到后沙峪村,在那里休整,三天后你就到那儿去找我们。
石光荣没有太多客套,就送张政委离开了院子。
几个人没有想到,天过晌午的时候,小德子匆匆忙忙地跑到了院子里来。一进院子,便张口喊道:连长,我们转移了,我过来跟叔和婶告个别。
桔梗见了,上上下下十分新奇地一边打量着小德子,一边既兴奋又羡慕地说道:小德子,你当兵了?真精神!
小德子看一眼桔梗,又看一眼石光荣,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啥?桔梗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望着小德子问道。
小德子的目光落在石光荣身上,问道:连长,俺啥时候改口呀?
石光荣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望着桔梗,又望着小德子,问道:改啥口?
小德子说:叫嫂子呀!
还没等石光荣回答,桔父和桔母从屋里走出来。桔母见了小德子,忙招呼道:小德子呀,来,快屋里坐。
小德子拉过桔母的手,笑着说道:叔,婶,队伍已经出发了,我来跟连长和你们告别的,不坐了。
桔父见了小德子,也忍不住高兴地说道:德子呀,你一直想找石头哥,这回找到了,你们以后在一起可多帮衬着点。
那是自然,能跟这么多人在一起,俺这心里踏实。小德子一口应道。
桔母也忍不住夸道:小德子当了八路军就是不一样,人精神了,也会说话了。
不多说了,连长,叔和婶,还有桔梗,我该走了。小德子说着,就要转身而去。
石光荣忙说道:小德子,等等,俺送送你们。
说着,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小院。
石光荣站在村口的路上,正巧看到了卫生队的几个人。此时,卫生队队长白茹正带着小凤和王百灵几个人坐在一辆马车上,有说有笑地准备出发。
石光荣急忙跑过去,一边笑着,一边冲王百灵喊道:哎,哎,那啥,说你呢……
王百灵看了眼石光荣,接着又把脸扭了过去。
王百灵越是这样,石光荣就越来了兴致,三步两步紧追上来,一把便把王百灵从车上抓了下来。
喊你,你咋不搭理俺。石光荣望着王百灵说道。
王百灵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冲石光荣说道:有你这么叫的吗?我又不叫哎,谁知道你叫谁呀?
石光荣自知理亏,冲王百灵笑笑道:那啥,那个王、王军医……
王百灵看着石光荣,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叫王百灵,你记住了。
石光荣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望着王百灵的眼睛,说道:对,你叫王百灵,那啥,我可跟你说,沈少夫那儿你不能再回去了。
王百灵听了,侧头问道:我是国军24团的军医,为什么不能回24团?
石光荣张着嘴巴,想想,说道:沈少夫欠我的,你就是不能回24团。
王百灵觉得这个石连长说起话来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便又搭讪道:他欠你的,我又没欠你的,回不回的,腿可长在我身上。
说完,把石光荣噎在那里,转身走了。
哎……那啥……,石光荣站在那里,一下显得无所适从。望着王百灵一边追赶着马车,两条辫子在她的身后上下翻飞着,禁不住心旌荡漾着摸着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这丫头,还挺那个的。
队伍说走就走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
吃罢了晚饭,没有事情可做,桔父桔母不知因为什么,就说到了石光荣和桔梗的大事上来。
这话题,是桔母打开的。
桔母说:队伍上说了,这次能让石头在家待三天,要不然就让桔梗和石头圆房吧,也了了咱们这么多年的心思。
桔父坐在灯影里,抽着旱烟,沉默了半晌,说道:咱们答应过石头的爹娘,石头到咱们桔家也都二十多年了,不论从哪说起,咱们早就把他当成一家人了。
桔母应着:是啊,是啊,可不咋的!
想了想,又急着性子说道:队伍上的事说不准,夜长梦多,要不晚上跟两个孩子合计合计,明天就把他们的事给办了。
桔父稍思片刻,望着桔母说道:你是当娘的,这事你说,咱们初来乍到,这屋子都是借的,没啥给孩子准备的,也真是苦了俩孩子了。
桔母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说得也是,等他们成了亲,以后的日子慢慢再说吧。
两个人就这样替石光荣和桔梗拿定了主意,又把这话说给了他们。
桔父抽着旱烟袋,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望着眼前坐着的石光荣和桔梗说道:石头哇,你和桔梗都大了,小时候你们都不懂事,这事从来没和你们提起过,可我和你娘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要不是那个胡子刘老炮把我们抓到这里,咱们一家还不知道啥时候见面。
桔母这时在一边帮衬着,插话道:是呀,你爹说得对,桔梗也大了,该结婚了,你们一结婚,我们也就放心了,做老人的不就这点盼头吗?
石光荣一听这话,终于明白过来,忽地一下站起身,瞪着一双眼睛问道:爹、娘,你们说啥,让我和桔梗结婚?
咋的了,你爹娘死时把你托付给了我们,俺们答应过你爹你娘,桔梗就是你媳妇,你现在当个小连长,还想当陈世美咋的?桔父见石光荣这样,一时显得生气了,也瞪着一双眼睛喝问道。
石光荣不知该如何向二位老人解释,情急之下说道:你们二老把我养这么大,这个恩我报,可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你让我和她结婚,这怎么可能?
桔父一下摔了烟袋,责问道:石头,你再说一遍!
爹,娘,你让我干啥都行,这个真不行,桔梗是我妹呀!石光荣近乎乞求一般地望着桔父和桔母说道。
桔梗见石光荣这么一说,自觉受到了委屈,转身跑了出去。
桔母也没想到石光荣会是这种态度,望着桔梗的背影,不由得说道:石头哇,你看你,这话让桔梗听了该有多伤心。
说完,一边喊着桔梗,一边起身追了出去。
石光荣木呆呆地坐在那里,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了。
不中,说啥也不中。桔父望着石光荣,一百个不答应,说道:当年,我是答应过你爹的,这么多年,我们桔家也一直把你当女婿养着,你不娶她,说啥也不中!叫我看,你小子是忘本了,你啥都忘了!
石光荣的心乱了,乱得一塌糊涂,他一边望着灯影里的桔父,一边坚持说道:俺没忘,俺怎么能忘了呢,你们就是俺爹俺娘,桔梗她是我石光荣的亲妹妹。
桔父颤抖着身子说道:小子,你也不用抢白,你是翅膀硬了,你就是八路军队伍上的陈世美。
石光荣的眼里一下就布满了泪水,动情地说道:我不是,我是她哥,是你二老的亲儿子呀!
这边桔父在百般劝说着石光荣,那边,桔母在安慰着桔梗。桔梗哭得很伤心,她的哭声,让一旁的桔母感到一阵心酸,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劝道:孩子,不要哭了,这事有爹娘给你做主,明天就给你们圆房成亲。
桔梗听了,抬起头来,红肿着一双眼睛忙又问道:要是他不同意咋办?
桔母说道:那就让你爹打断他的腿,哪也去不了。
桔梗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说道:那样的话,我就养他一辈子。
夜渐渐深了。石光荣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桔父和桔母,还有桔梗对他的不了解,让他感到十分痛苦。他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眼前不断浮现出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耳边回响起父亲临终前对桔父的一番交代。禁不住长叹了一声。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眼前这种尴尬局面,他在努力想一条万全之策。想着想着,一个念头也就在脑子里产生了。
石光荣睡不着觉,正屋的桔父和桔母也同样睡不着。睡不着觉,桔父就披衣坐在炕上,一边和桔母说话,一边不停地抽烟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草味儿。
桔母埋怨道:你就少抽两口吧,呛死个人了。你说说,明天到底咋整?
啥咋整?桔父断然说道,把那间空房子收拾收拾,借两床被子搬过去,先让他们成了亲再谈。
桔母忙应道:那好,明天一早我去借被子。
桔父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和邻居们说,咱们初来乍到,喜酒就免了,等以后,一定补上。
说着说着,天就亮了。
桔母做好了饭,喊起桔梗,又去喊石光荣,却怎么也听不到他回应,心里疑惑着,就把虚掩的房门推开了,一眼看到了床上放着的那件便装,心里边一下就明白了什么,慌忙朝桔父大喊:桔梗他爹,石头跑了!
桔父听到喊声,着急麻慌地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桔梗闻声也噔噔噔地跑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切,立时也呆愣在了那里。片刻,待她终于反应过来,眼里的泪水吧嗒吧嗒就下来了,回身跑进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便哭了起来。
桔父站在地上,气得胡子一阵乱抖,骂道:这个小兔崽子,当了几天的八路,爹娘的话也不听了。
桔梗突然翻身坐起来,抹了一把眼泪,拿定主意说道:俺要到部队上找石头去!
说完,从炕上下来,拿过一个包袱皮,随手往里面装了几件衣服,便死死地系上了。
见桔梗也是铁了心,桔父犹豫了一下,便冲桔母说道:要不咱们陪孩子一起去,在家没结成婚,咱们就到部队上去结,等结完了,再把桔梗带回来。
桔母想想,点了一下头,说道:也行,这也是个好办法。
再说石光荣那天以走为上,离开了桔父桔母和桔梗,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自己的队伍。
这天正午,石光荣带着尖刀连在野外训练结束,正兴冲冲地往回走,突然看见沈少夫骑在马上,身边还带着十几个国军,朝这边匆匆赶来。
石光荣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加快脚步迎了上去,站在路口的一棵树下,等着沈少夫打马过来。
石光荣抱膀站在那里,完全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招呼道:姓沈的,你真是来得巧哇!
沈少夫勒马立住了脚,说道:石连长,我是来领人的。
石光荣揣着明白装糊涂,抬头问道:要人,要啥人?八路军欠你人吗?
沈少夫笑了笑,说道:王军医在你们这儿可有些日子了,部队转移也没通知我一声,今天,我是来接王军医回24团的。
石光荣听了,突然就变了脸色,说道:姓沈的,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我还要管你要人呢,你把刘老炮那个汉奸放了,你就是民族的罪人你知道不知道?
刘长山是用来换你养父养母了,怎么说是我放了?沈少夫问道。
刘老炮是我们抓到的俘虏,理应由我们处理,结果你给放了。石光荣接口说道,放了也就放了,还找我们要还回王军医。那好,现在咱们交换,你把刘老炮交回来,我就给你王军医。
沈少夫头疼似的皱了一下眉头,望着石光荣说道:石连长,咱们说的是两回事,人是你借的,不是送的,说好了要还的。
石光荣坚持道:刘老炮交给你是要你处置的,不是让你放的,就是一回事。
沈少夫见犟不过石光荣,无心再和他纠缠,便开口说道:我不跟你理论,我要找你们长官,要是你们长官跟你一样讲话,我就去找你们冀中分区八路军的长官,你们这是破坏国共合作。
石光荣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姓沈的,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咱们的事咱们了,别动不动就找爹找娘的好不好?你以为这是小时候过家家,玩不过就回家找爹妈呢!
沈少夫不耐烦地说:我不跟你讲,找你们团长去。
说完,打马欲走,却被石光荣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
沈少夫身后的几个士兵见状,哗啦一声就把枪口对准了石光荣,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哟嗬,想动武哇?也不看这是啥地界!石光荣拍着胸膛,吼道,来,有种的往这儿打!
那几个士兵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端枪僵持在了那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胡团长、张政委带着小德子赶了过来。
沈少夫见几个人走过来,不觉松了一口气,对胡团长说道:我来领我们的王军医,你们石连长不同意,当初说好的,人借给你们几天,石连长不还人,这就不对了。要是上峰知道这事,对我们日后的合作可不好。
石光荣听不得沈少夫拿腔捏调地说话,不等他把话说完,抢白道:沈白食,你就知道上峰上峰,上峰是你爹是你娘啊!
石连长,你这么讲话就不好了。沈少夫有些厌恶地说道,你们长官也在,我不和你讲话。
胡团长见了,忙把石光荣拉开,冲沈少夫说道:沈团座,我们八路军独立团是讲理的,人,我们还。小德子,快把王军医请来。
小德子看了眼石光荣,便转身去请王军医。
石光荣心里不服,冲胡团长嚷道:团长,凭啥给他人?他把刘老炮放走了,我还没管他要人呢!
张政委见石光荣仍是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走过来说道:石连长,办事要讲原则,要知道礼节。
政委,你这礼节冲他讲没用,咱们打仗他们卖呆,咱们抓到了汉奸,他又给放了,他们和汉奸没啥两样,和他讲啥礼讲啥节呀?石光荣看一眼张政委,又指着沈少夫的脑袋,气鼓鼓地说道。
胡团长见石光荣这样没有礼貌地说话,严厉地制止道:石光荣,不要放肆!
不大一会儿,小德子就带着王军医来了。沈少夫见了,忙紧走几步,迎上去说道:王军医,让你受苦了!
王百灵望着沈少夫,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也便闭口站在了那里。王百灵不答话,石光荣却听得清楚,腾地一下冲了过来,朝沈少夫责问道:姓沈的,你说啥呢,谁受苦了?我们八路军把王军医咋的了?今天你把话说清楚。
沈少夫并不理会石光荣,冲王军医一边笑着,一边充满爱意地示意道:王军医,走,咱们走吧!
说完,拱手冲胡团长和张政委说道:多谢八路军长官,我们走了!
沈少夫拉过王百灵自顾自往前走去,就在这当口,石光荣突然冲着他们的背影石破天惊地大喊了一句:王百灵……
这声喊,把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吓了一跳,一起把目光落在了石光荣身上。
王军医,你就这么走了?石光荣恋恋不舍地望着王百灵说道。
王百灵回过身来,看了一眼石光荣,便冲几个人莞尔一笑道:谢谢八路军这些日子的关照。
说完,王百灵举手敬了一个军礼,随即转过身去,跟随沈少夫继续往前走去了。
石光荣的心里有些受不了了,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很痛,一边望着渐渐远去的王百灵,一边问道:团长,你怎么就把人给还回去了?
石光荣在问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欲哭无泪。
胡团长转身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石光荣,你在八路军独立团怎么犯浑都好说,咱们现在是国共合作,你对友军犯浑,想到后果了吗?
他个沈白食有啥后果?石光荣枪筒子一样地又冒出了一句。
胡团长又看了一眼石光荣,懒得再去理他,便转身要走。张政委扭头看了一眼仍痴傻在那里的石光荣,说道:石连长,你的脑子是该洗一洗了!
说完,便和胡团长一起走了。小德子紧紧地跟随在他们的后边。
石光荣回身望着沈少夫一行人远去的方向,不知怎么,突然感到一股子热血蹿了上来,就再也顾不得许多,一面飞奔着,一面追了过去。
沈少夫和王百灵两个人下马并肩在路上悠闲地走着,十几个士兵牵马相跟在后面。二人正说着话儿的工夫,只见石光荣气喘吁吁地从斜刺里奔了过来,一下站在一行人面前,拦住了去路。
沈少夫下意识地把王百灵护在身后,望着石光荣问道:石连长,你想干什么?
石光荣喘了口气,稳了一下神,说道:姓沈的,你把王军医给俺留下,你走你的阳关道,不然……
石光荣说着,伸手摸着了腰间的那把枪。
士兵们见这情景,哗啦啦一阵乱响,枪口直直对准了石光荣。
沈少夫淡淡地笑了笑,问道:石光荣,不然怎么样?
石光荣也跟着笑了笑,一边笑着,一边一步步走过来,一直来到沈少夫的身边,突然一下子把沈少夫的脖子抱住,又顺势掏出了沈少夫腰间的那把枪,眨眼间抵在了沈少夫的脑袋上。
石光荣大喊道:不然,你们谁也别想走!
说完,用力戳了一下沈少夫。
沈少夫龇牙咧嘴,感到一颗脑袋痛得厉害,结结巴巴回道:石,石连长,咱,咱们有话好说。
姓沈的,没啥好说的,把王军医留下,你走你的,不留下王军医,你们谁也别想走!大不了,老子和你们同归于尽!石光荣仍然坚持着说道。
王百灵见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一步一步走过来,冲石光荣说道:石连长,你这是干什么?抢人也不是这么个抢法。
丫头,我石光荣抢的不是你,我抢的是能打仗不怕死的军医。石光荣说,你在24团待着有啥意思,打仗都不放一枪,你这样的人,在24团混太委屈你了!
王百灵抿嘴朝石光荣笑了笑,又说道:谢谢石连长的夸奖,请你先放开沈团座。
你答应留在独立团我就放开他。石光荣说。
沈少夫也趁机说道:石连长,好说好商量,你放开,放开。
她还没答应呢,我放什么放?石光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王百灵问:石连长,只能这样吗?
石光荣说:要么你留,要么他死,只能这样。
王百灵微笑了一下,冲他点点头,说道:那好,我留下。
石光荣一面用枪抵着沈少夫,一面说道:姓沈的,你听到了,王军医可不是我抢到手的,是她主动说留下的。
沈少夫脖子被勒得喘不上气来,连连干咳着。石光荣猛地把他推了个踉跄,不由分说,拉过王百灵回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沈少夫说道:姓沈的,你别动不动就告状,把老子惹急了,我找到你们24团去,我石光荣啥事都能干得出来。
沈少夫无奈地立在那里,半晌,才捡起石光荣扔在地上的那把枪,无比沮丧地打马回营了。
胡团长见了石光荣和王百灵,吃惊地问道:你怎么又把人带回来了?
石光荣不无得意地回道:团长,这可不赖俺,她咋回来的你问她。
王百灵没有回答,转身走开了。
到底咋回事?胡团长不解地问道,石光荣,你把话说清楚。
石光荣望着胡团长,说道:是她主动回来的,俺又不能抢,再说了,我抢人那个沈白食也不会答应不是,他们那么多人,我想抢能抢来吗?
胡团长认真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正色道:石光荣!
石光荣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跟我到团部来一趟!说着,胡团长转身自顾自往前走去。
石光荣弄不明白团长的意图,怔在那里琢磨着,看到小德子冲着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见石光荣没有跟过来,胡团长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大声喝道:石光荣,快点!
此时,桔父桔母和桔梗已经在团部等着了。桔父坐在炮弹箱子上,在吧嗒吧嗒地抽烟袋,桔梗背着包袱扶着桔母站在一旁。见胡团长带着石光荣几个人走进来,还没等石光荣反应过来,桔父猛地就站起了身子,磕了烟袋锅子,指着石光荣生气地喊道:好你个小子,你跑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吗?就你小子长腿了?
石光荣一下就明白过来,喃喃说道:爹、娘,你们这是何苦呢!
说完,一下蹲在了地上。
桔梗见了,便也跟着蹲在了石光荣面前,问道:石头哥,你看着俺。
石光荣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桔梗。
桔梗问道:俺长得难看吗?
石光荣摇摇头。
桔梗又问道:俺缺鼻子少眼,还是缺胳膊少腿?
石光荣又摇了摇头。
桔梗忽地就站起来,两眼里闪着泪光,追问道:石头哥,那你为啥不娶俺?
桔父这下也沉不住气了,站定在石光荣身边赌气一般地说道:俺跟你们首长汇报了,你和桔梗这婚,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石光荣一下着急了,抬头说道:爹,你这是逼俺。
胡团长过来,叫了一声石光荣,问道:你说说,桔梗哪不好?
石光荣小声咕哝道:哪都好。
那你为啥不和她结婚?胡团长追问道。
石光荣认真地望着胡团长,说道:团长,她不是俺媳妇,是俺妹妹。
桔梗见状,心里头着急,突然打断了石光荣的话,问道:石头,你胡说,自打你进了俺桔家门,俺天天想着做你媳妇,都想二十多年了,咋就不是你媳妇了?
石光荣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冲桔母走过去,说道:娘,你领着桔梗回去吧,等部队打了胜仗,我就回去看你们!
俺和首长说好了,不结婚俺和爹娘谁都不回去。桔梗说道。
石光荣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每个人的表情都坚定得像块石头。
胡团长拍了拍石光荣的肩膀,说道:石光荣,刚才我和张政委商量过了,既然你父母带着桔梗找上门来,为了队伍的稳定,也为了军民关系,这婚你必须结。
石光荣一听这话,有口难言道:团长、政委,你们这是整人。
石光荣,我告诉你,我们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胡团长突然一下变得严厉起来,回头喊道,小德子。
小德子应声从门外跑了进来。
通知尖刀连,停止训练,让张排长带人去收拾一间空房子,给石光荣当新房用。胡团长交代完了,回头又冲一旁的张政委说道,老张,咱们石连长结婚,这可是咱们独立团的大喜事,通知队伍,放假半天!
张政委笑着答道:好,我这就去通知!
两个人一唱一和地说着笑着,把石光荣气得抓耳挠腮,像只囚在笼里的猴子一样。
张排长带着小伍子几个人果然为石光荣的新房张罗起来。他们一边擦门窗,贴喜字,扫院子,一边有说有笑地议论着新郎官和新娘子。
石光荣背着手在院子里打开了转转,见他们动了真格的,一边挥着手,一边制止道:你们别弄了,弄了也没用!
那些战士并不听他这些,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连长,哪儿不满意你说,我们一定让你满意。
石光荣见他们这样,一屁股坐在那里,说道:好,好,你们弄,你们弄吧!
与此同时,在卫生队的一间房子里,队长白茹正和几个姐妹一起为桔梗梳妆打扮。头梳好了,白茹拿来了一块小镜子,一边递给桔梗,一边笑着说道:妹子,看漂亮不?
桔梗接了镜子,认真地朝自己看了一眼,脸上立时就飞起了羞涩的红云。
接着,桔梗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件大红的夹袄,几个人忙又帮着把它穿在了桔梗的身上。再去看时,桔梗完全是一个新娘子的样子了。
在胡团长和张政委的刻意安排下,正当石光荣和桔梗的婚事在紧锣密鼓进行着的时候,王佐县城里的山本大队,却在谋划着一次行动,这次行动的目标,直接指向了八路军独立团。
此刻,在日军大队部里,山本大队长正召集几个中队长和皇协军大队长刘老炮开会。
山本用一根木棍指着一张地图介绍道:八路军独立团,在后沙峪村,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出发,包围后沙峪村,一举消灭……
接着,山本又给在座的几个中队长一一布置了作战任务:竹内中队长,你们的任务在这儿,抢占后山制高点。
竹内中队长起身应道:明白。
佐藤中队长,你们从正面出击,不惜一切代价,冲进村子;安源中队长,你们切断八路军的后路,绕到后面去……
最后,山本又点到了皇协军大队长刘老炮的名字。
刘老炮已经斜倚在一把椅子上睡着了,还高一声低一声地打起鼾来。刘老炮的鼾声,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一起把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潘翻译官见状,忙上前推醒了刘老炮,小声问道:刘大队长,你怎么睡着了?
刘老炮睁开蒙眬的睡眼,抹了一把口水,讪笑着说道:他们说啥俺也听不懂,不知咋整就睡着了。
山本望了一眼刘老炮,用手里的那根木棍敲着桌子,厉声说道:皇协军,你们随我出发。
潘翻译官忙又把这话翻译给了刘老炮。
出发?去哪?啥时候?刘老炮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地问道。
潘翻译官说道:明天一早,去消灭八路军独立团。
刘老炮站起身来,忧恐参半地问道:还去呀,要是再被他们抓住谁去救俺?
山本听了,立时恼羞成怒地望着刘老炮吼道:死啦死啦的!
刘老炮这回听懂了,一边向山本敬礼,一边在口里应着,手脚禁不住一阵慌乱,竟把身后的那把椅子踢翻了。
会议结束之后,几个人各自散去了。刘老炮和潘翻译官两个人走在王佐县城的街道上。刘老炮心里憋着一股气,刚才当着山本的面又不好发作,这会儿却大起了胆子,不由得骂道:日他姥姥,小日本干啥呀,动不动就死啦死啦的,吓唬谁呢?
潘翻译官淡淡地笑了笑,说道:端人家的饭碗,就得听人家调遣。
刘老炮听了,不觉又苦恼道:潘翻译官,再这么整下去,老子这饭碗不端了,回二龙山享福去。
潘翻译官转头望着刘老炮,宽慰道:刘大队长,别说气话了,来都来了,走,哪那么容易?
刘老炮一边和潘翻译官往前走,一边琢磨着他的话,说道:潘翻译官,我看你这人不错,还能跟我说点实话。要不这么的,晚上去我大队部,咱们哥俩喝两口。
潘翻译官朝刘老炮又笑了笑,爽快地应道:行,我有时间就找你去。
刘老炮拍了拍潘翻译官的肩膀,说道:那就说好了,兄弟等你了。
正这样说着,两个人来到街边的陈记杂货铺前,潘翻译官停住了步子,冲刘老炮说道:刘大队长,你先走,我去买盒烟。
说着,望着刘老炮往前走去了,这才转身进了杂货铺。
杂货铺的掌柜的——陈老板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见潘翻译官打外边走进来,忙起身招呼道:潘翻译官,好久不见了,今天您想买点啥?
潘翻译官高声应道:买盒烟,老刀牌的。
说着,陈老板便拿过一盒烟,放在了潘翻译官的手上。
潘翻译官机警地扫视了一眼四周,随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钱来,拍在掌柜的手上,又小心地按了按,说道:这是烟钱,掌柜的,你数好了。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掌柜的若无其事地打开钱来,就看到了里面夹着的那张纸条,纸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明早日本人出城袭击后沙峪村。不觉抽了一口冷气,便向里屋走去。
此时,石光荣和桔梗的新房已经收拾妥当了,胡团长自告奋勇充当他们两个的主婚人。
婚礼很快就宣布开始了。胡团长站在院中的一张八仙桌前,清了两下嗓子,抬高嗓门说道:今天,是石连长的大喜日子,也是咱们冀中独立团的大喜日子,这婚礼由我来主持,让新郎新娘入场。
话音落下,桔梗在白茹和王百灵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新房来到了院子里。可是,一院子的人等了好大一会儿,仍不见石光荣从另一间房子里走出来。胡团长一下子急了,问道:石光荣呢?
仍不见石光荣应声,胡团长又问道:王连长,你这个伴郎咋当的,石光荣呢?
王连长从队伍里走出来,冲一间偏房喊道:石光荣,快出来吧,你又不是大姑娘,害啥羞哇——
说着,仍不见有回话,便吱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空空如也,并不见石光荣的影子。王连长一下子就慌了,忙跑出来,报告道:团长,石光荣刚才还在,他还让我出来等着,可这一眨眼的工夫,人就没了。
胡团长看一眼张政委,又看了一眼桔父桔母,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忙冲王连长命令道:难道他还变成了土行孙?快去找!
王连长带着几个人一边跑出院子,一边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石光荣的名字,最后,几个人气喘吁吁地集中在了村口的一棵大槐树下,正在左顾右盼时,突然听到了一阵鼾声。几个人听到这鼾声,感到十分诧异,正要寻找时,王连长突然抬头看见石光荣已经倚在一根树枝上睡着了。
我的天哪,石光荣,你这是整的哪一出哇,还不快下来。王连长仰起头来朝石光荣喊道。
石光荣被这喊声惊醒过来,却并不下来,又接着往上爬去。
王连长见了,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跺脚喊道:你还爬啥,快下来!
石光荣一迭声地回道:我不结婚,我不下去,就不下去。
就在这时候,胡团长和桔父桔母也闻声赶了过来。一见这阵势,胡团长走到树下仰头喊道:石光荣你这是干啥,你跑这儿躲猫猫来了?
石光荣蹲在树上,看到树下的胡团长和桔父桔母,一脸委屈地答道:我不结婚。不结婚,我就下去。
胡团长叉腰站在那里,想了想,突然从腰间掏出枪来,吼道:石光荣,我最后再说一遍,你要是不下来,你就是逃兵,我按军法处置你。
桔父一见胡团长要动真格的,忙奔过来,解围道:首长,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石光荣你听到没有,你别怪我没有耐性,再不下来我可要执行了!胡团长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冲石光荣下了最后通牒。
石光荣被逼无奈,嘴里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极不情愿地从树上溜下来。
胡团长挥手说道:把他带回去!
不由分说,王连长和几个战士七手八脚便冲了上来,扭着石光荣就向新房押去了。
夜晚不知不觉就来临了。
桔梗郁闷地坐在新房的床沿上,把胸前的大红纸花摘下来,望着面前的石光荣,发泄一般地揉搓着。
石光荣怔怔地看着桔梗,不知应该怎样向她解释这一切。
两个人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桔梗说话了。桔梗说:石头,今天俺就想听你一句话,俺桔梗就那么让你讨厌?
桔梗,你听我说……
俺不想听,啥都不想听,俺就想问你一句话,你心里还有没有俺桔梗了。
我……我……
石光荣终究也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桔梗见石光荣这样,内心里感到很委屈,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桔梗一边流着泪水,一边伤心地说道:从你到俺家那天开始,俺桔梗就把自己当成你的人了,虽然叫你石头哥,可俺心里知道,你是俺桔梗的男人,天天这么想,每时每刻都这么想,你离开蘑菇屯好几年了,俺天天想,日日盼,咋的,石头哥,你当上了连长就看不上俺了,心里真的没有桔梗了?
不是那样的,桔梗,真的不是那样的。面对伤心的桔梗,此时此刻,石光荣感到自己的一张嘴竟然笨拙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新房里两个人这样说着话,不料想,却被房门外的王连长和几个战士一字一句听在了耳朵里。王连长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时有些气不过,更替桔梗感到不平,直起身来冲身边的小伍子说道:这个石光荣,想当陈世美了。
小伍子听王连长这么一说,也一下没了主意,忙问道:连长,那咋整?
王连长略思片刻,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我来教训他。
说完,冲里面喊道:石光荣,你出来,你滚出来!
屋里的石光荣听到喊声,立时站起身来,就像突然之间获得了救星一般,匆匆忙忙冲桔梗说道:有人叫我,可能是有啥任务了。
一句话没说完,转身开门跑了出来。夜色里见王连长和几个战士站在那里,忙问道:王连长,是不是有任务?
王连长望着石光荣,咬牙说道:石光荣,我是听明白了,敢情你是个陈世美呀!
啥陈世美,老王你说啥呢?石光荣一下子糊涂了。
王连长指着石光荣的鼻子说道:你就别装了,你说,为啥不想结婚?你看这丫头对你多好哇,你这是不知好歹。今天我要替团长,还有屋里那个丫头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就像一条恶狼般地向石光荣扑了过来。
石光荣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王连长扑倒在了地上。可石光荣哪肯就范,猛地一下爬起身来,一边精神亢奋地比画着,一边说道:你小子偷袭,这个不算,咱们再来。
王连长自然毫不示弱,一边虎视眈眈地拉开架势,一边说道:不服是吧,再来就再来。
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厮打在了一起。
坐在新房里的桔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便起身开门走了出来。看到石光荣和王连长两个人个顶个地下了死力气,吭哧吭哧地较着劲,眼瞅着石光荣就要吃亏倒在地上,突然冲了过去,一把便从后面把王连长紧紧抱住了,随即一个用力,把他摔了出去。王连长倒在地上,忍着疼痛,龇牙咧嘴地朝桔梗嚷道:你这丫头,咋的了,我替你教训这个石光荣,你倒教训起我来了。
王连长想在桔梗面前讨个好儿,可谁承想,桔梗却不吃他这一套,叉腰站在那里,说道:他是俺男人,不用你教训。
王连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上的土,望着桔梗说道:丫头,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这小子是陈世美,当了连长就看不上你了,你还护着他。
俺愿意!桔梗抢白道。说完,拉起石光荣进了新房,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王连长讨了个没趣,自嘲一声,算我狗拿耗子。接着冲几个哧哧笑着的战士吼道:你们笑啥笑,走吧!
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带着几个人走了。
桔梗把石光荣拉进屋去,又担心他刚才和王连长较劲时伤着身子,不容分说,就上上下下检查起来。看见石光荣手背上划破了一道口子,有血流出来,一边不停地往那伤口上吹着气儿,一边说道:石头哥,等明天我再见到他,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石光荣听了,苦笑了一声,望着她说道:桔梗呀,你真是个好妹妹。
桔梗的表情马上又变了,一下放开石光荣那只流血的手,不高兴地问道:啥,我就是你的好妹妹?
石光荣慌忙说道:妹子,你听哥说,听哥好好跟你说。
顿了顿,桔梗又泪水汪汪地望着石光荣,说道:那你说吧,俺倒要听听你到底想跟俺说啥!
石光荣也拿一双眼睛望着桔梗,想着小时候在一起时相互呵护的一幕幕往事,又想着今天晚上与王连长之间发生的这一切,禁不住一阵感动,叹口气说道:妹子,你以后改个姓吧,就叫石梗吧。
桔梗朝石光荣笑了笑,不假思索道:石头,从今天开始,俺就是你的人了,你说姓啥就姓啥。
石光荣听了,忙摇着头说:我说的可不是那个意思。
桔梗又不解了,问道:那你啥意思?
石光荣又望着桔梗说道:我是想让你给俺当一辈子的妹妹,以后你把我当成亲哥,我把你当成亲妹子,咱们都姓石,一辈子都是一家人。
桔梗怔住了,石光荣的话,让她终于明白过来了。她就那样一刻不停地望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刹那间,双眼里含满了泪水。
妹子,我说错了吗?石光荣看到了桔梗眼里的泪光,小心地问道。
石头哥,你真的就把俺当妹,没有别的?俺就那么让你讨厌?桔梗哽咽着说道,心里头难过极了。
石光荣内心里也感到十分痛苦,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抱头说道:妹子,我到咱们家那年才八岁,从那天起,我就把你当妹妹,这都二十多年了,从心里你就是我妹妹,你说我咋能娶你,你说这成啥事了?
桔梗坐在那里,琢磨了半晌,抬手擦掉了眼里的泪水,又断然说道:石头,你这么想俺不怪你。你现在不认,因为你心里没转过弯来,不认就不认,石头,俺桔梗现在想好了,暂时还给你当妹子。石头你记着,就是你真的是一块石头,俺也要把你焐热,让你以后心甘情愿地娶俺!
说完,抬脚上床把被子铺开,冲仍旧蹲在地上的石光荣说:石头,俺不和你纠缠,你快躺下歇吧,明天你们队伍还有任务呢!
石光荣看一眼那张婚床,难为情地问道:那你呢?
桔梗温柔地朝他一笑,说道:俺看着你睡,像小时候我害怕睡不着,你看着我一样。
不。石光荣说道,妹子,你听话,还像小时候一样,哥拉着你手睡。
石光荣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慢慢站起身子朝桔梗走了过来……
日军大队部里,刘老炮、刘二一伙人还在陪着潘翻译官喝酒。
刘老炮这时已经有些醉意了,他一边敞着怀频频与潘翻译官举杯,一边说道:潘兄弟,俺真敬佩你能在日本人身边待住,要是我天天看山本那张驴脸,我一天都待不住。
潘翻译官淡然一笑道:老兄,端人饭碗替人消灾,这是规矩,俺也就是谋口饭吃。
刘老炮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兄弟,不瞒你说,俺们要不是冲着这天下是日本人的,俺早就拉杆子走人了!
这话也不能那么说。潘翻译官看着刘老炮,纠正道:城外有八路军,还有国民党的队伍,也不能说这天下是日本人的。
刘老炮不同意这种看法,摇摇头说道:从关里到关外,俺看清了,还是日本人得势,人家都住在城里。八路也好,啥也好,还不是让日本人给撵得东躲西藏。俺刘长山不吃眼前亏,日本人得势,俺就跟日本人混呗!
潘翻译官想想,说道:不说这些,来,刘大队长,咱们喝酒。
喝!
几个人又喝了一会儿酒,一旁的刘二担心误了大事,就递过话来,说道:叔,你别喝了,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跟日本人出城打仗呢!
刘老炮愤愤地说道:打个狗屁仗,让俺替日本人卖命,他给咱啥好处了?满上,满上!
几个人直到很晚才散了酒场。潘翻译官从日军大队部出来,一个人走在王佐县城的街道上。走着走着,最后又来到了陈记杂货铺门前。这时候,杂货铺已经关门了,门口那只红灯笼却仍然点燃着。
看到那只红灯笼,潘翻译官不觉放心地嘘了一口长气,接着便也快步离开了。
那张纸条已经转到了胡团长的手里。
胡团长看过了那张纸条,又把它递给了张政委,淡然一笑道:鬼子知道咱们在后沙峪村,明天早晨来偷袭。哼,他们的鼻子可真够灵的。
张政委问道:胡团长,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胡团长思虑道:通知部队,明天凌晨转移。
两个人分别通知了部队,又坐在马灯下开始研究起部队转移的路线来。胡团长指着一张冀中地图最后说道:就去老虎坡吧,几个月前咱们就在那里跟鬼子打了一仗,咱们损失的确不小,鬼子也没讨到啥便宜。老虎坡三面环山,就是鬼子来偷袭,咱们的退路也多。
张政委表示同意,直起腰来说道:老胡哇,你是不是想你的老伙计飞火流星了,那可是你的伤心地。
想起那匹名叫飞火流星的战马,胡团长不由得感叹道:是呀,我那老伙计是从长征时就跟着我,一直到陕北,又来到了冀中,没有它我老胡肯定活不到今天。你说我能不想它吗?
张政委思忖道:怪不得,这么长时间还不给自己配一匹战马。
胡团长笑了笑,十分怀念地说道:就咱们那些马,没有一匹我能看上的,和飞火流星比,它们都差远了。
张政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眼胡团长,说道:时间到了,咱们该出发了!
你看你看,差点把大事忘了。胡团长一拍大腿,说道:出发!鬼子不是要偷袭咱们嘛,咱们要让他们连味都闻不到。
片刻过后,司号员吹响了紧急集合号。
军号声划破了凌晨的天空,把石光荣和桔梗从一片蒙眬的睡梦里惊醒过来。石光荣骨碌一下翻身起床,一边打着背包,一边忙不迭地朝桔梗喊道:队伍肯定要有大行动了,桔梗,你带着爹娘快回咱们的新家吧,等我一有时间就去看你们。
桔梗一边看着他收拾行装,一边担心地叮嘱道:石头,你可答应俺,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妹子,我记住了,你快点带爹娘走!石光荣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桔梗一眼,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便匆忙和她招了招手,转身奔着队伍去了。
这时,队伍已经在村外集合好了,并且开始快速地按照计划的路线向远处转移。
独立大队前脚刚走,一大队日本兵就开了进来。
山本带着大队人马跑了这么远的路,却扑了一个空,禁不住又羞又恼,面对着气喘吁吁跑来报告的一个军官,咬牙切齿地骂道:八嘎!
一边这样骂着,一边把战刀拔出来。
那名军官见状,忙向前问道:山本中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山本气急败坏地挥手劈断了身旁的一棵小树,接着吼道:还能怎么办?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