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树林是湿的,李林和刘春来以及一个班的战友,在这片湿漉漉的树林里已经潜伏了三天三夜。
全班十一名战友,潜伏在十一处隐蔽物的后面,他们头上戴着草圈儿,身穿迷彩服,身前横卧着冲锋枪。他们面对着一条似有似无的羊肠小路,小路很少有人走,杂草已经蔓延到了路面,如果不细心,很难发现这条小路。
他们潜伏在这里,是配合公安局抓一个贩毒团伙。据内线的可靠消息,山水市的毒贩老孟最近两天要进一批货,交易地点就是他们潜伏的这片林地。周围是一片葱茏的树木,山窝里有一片小湖,湖岸上有两块石头。这一切和内线提供的情报并无二致。
他们在这里潜伏了三天,毒贩却并没有出现。一切都静悄悄的,静得世界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草虫嗡嗡嘤嘤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在潜伏点上,刘春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林,他发现李林也在看着他。他咧开嘴冲李林笑了笑,李林也机械地咧咧嘴。他们就这么不时地对望一眼,然后又全神贯注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条似有似无的小路上。
这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陌生了,甚至早就司空见惯了。他们是武警边防支队的士兵,经常会配合公安抓捕非法越境者或毒贩,埋伏在某地,张开罗网,只等犯罪分子钻进来。一声令下,他们如同天降一般冲出去,打得犯罪分子措手不及。
每一次,他们基本上都是出师必胜。当然,也有落空的时候,潜伏个三天两天,最长时也有一周的,上面突然来了命令,就收队了。一行人心里空落落的,沉默着,似乎埋伏时的那种情绪仍在感染着他们。至于为什么收队,他们并不多问,问了也白问,这是上层的机密,谁也不会对他们说的。他们的任务只是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
不论成功与否,他们都在完成着自己的本职工作。胜利了,回去后要会餐,开表彰大会,一连要热闹上好几天。参加行动的战友,该立功的立功,该授奖的授奖,所有的喜悦都挂在脸上。任务落空了,队里也会放上两天假,洗了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天一夜,再起床的时候,人就又精神抖擞了。他们的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身上有的是精气神。
副班长李林悄悄地爬了过来,他的潜伏地点离班长刘春来最近,这样安排,主要是了方便交流工作。两个人隐身在一棵树后,李林就悄声说:咋还不来呢?
刘春来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烟盒,抠出两支,递一支给身旁的李林。他们把烟拿在手里,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儿地闻一闻。埋伏是有规定的,吸烟的事是绝对不允许的。纪律规定不让吸烟,他们就只能闻一闻了。这样闻着,似乎也能缓解俩人的烟瘾。
两个人闻着烟,眼睛却没有离开那条小路。
小路仍然静静的,似乎已经死了。
李林又小声地说:还能来吗?
他说这话似乎不是在问刘春来,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刘春来没有说话,眯着眼睛,远远近近地望着前方。
刘春来和李林是同年兵,入伍前两个人是一个镇子上的,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起。后来,两个人当兵后,又被编到一个班里。这种事说不上巧合,也说不上太多。
此时,两个人都即将当满两年兵了,两年兵已经是老兵了。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似一眨巴眼的工夫,但那是两年后回想时才有的这种感受。而眼下,两个人不仅眨巴了无数次的眼睛,香烟都闻了无数支了,毒贩还是没有出现。
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黑黑亮亮了三个轮回,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那条蜿蜒的小路仍静静的,仿佛已经不存在了。
在静静埋伏的时间里,每个人的思绪似乎都处于一种空白,只有潜意识在自由地徜徉。这次执行任务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周围的环境、埋伏的时间段也都经历过无数次,他们不激动,也不紧张,就是新兵,在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场面后,也不觉有啥稀奇了。刘春来和李林这样的老兵,更是见怪不怪了。他们埋伏在这里,只是完成一次普通的行动。此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就是这次普通的行动,将影响他们的一生。
在大脑真空的这段时间里,思绪在自由地流淌,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家乡的小镇。
小镇的房子青砖青瓦,路面铺的是不太齐整的青石板,一切都是青灰色的。
在这条青石板的路上,连蹦带跳地走着华子。华子叫王华,家人和同学都喜欢叫她华子。华子爱笑,爱穿红色的衣服,人就显得风风火火的。华子是刘春来和李林的同学,年龄自然也就相差无几。
他们当兵前,华子考上了师范学院,现在正在学校里读书。而后,李林和刘春来也当兵走了。
华子去师范学院读书的那天早晨,李林和刘春来都去送了,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华子的父母也去了。华子背着行李,提着一个箱子,穿一件红色的T恤,华子人很白,她的牙齿更白。华子在等长途车时,回过头冲送行的人说:我这就走了,以后常联系吧。
她这么说时,长途车还没有来,她面朝着众人,脸上眼里全是笑,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了李林和刘春来的脸上。两个人刚开始还都很矜持的样子,此时在华子目光的抚慰下,两个人都用力地把笑容绽放在脸上。
三个人也都年满十八了,男女之间的情感朦朦胧胧,一触即发的样子。在学校的时候,华子和李林、刘春来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三个人的学习成绩也差不多,家又都在镇子上,上学放学的也总爱凑在一起。一晃三年,高中的学习就结束了,现在又到了分手的时候,李林和刘春来说不清此时华子的感受,反正两个人心里都有些空荡荡的,一种无着无落的感觉。他们都想冲华子说些与众不同的话,还没想好,长途车就来了,轻盈地停在华子面前。华子轻盈地上了车,车子又一路昂扬地向前驶去。
华子把头探出车窗喊:再见了,常联系——
华子这句话似乎是对大家说的,又似乎是对李林和刘春来说的。
车驶远了,华子走了,人群也散了。
李林和刘春来仍望着那条伸向远方的路,望得山高水长,思绪飞扬。
不知是谁先把目光收了回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李林说:华子走了,今年秋天我就当兵去。
刘春来咽口唾沫,嘴里咕哝着:那我也去。
秋天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当了兵。他们的部队是南方某省的武警边防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