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到“星座酒吧”已有好几个晚上了。他还没有接到古都影视公司上班的通知,他不愿意呆在家里的原因是不愿意看嫂子的脸色。嫂子是一个很胖的女人,心眼出奇的小,她没想到李明刚当上排长又会转业。李明转业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和当兵前一样,和哥哥生活在一起。
李明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父亲死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身体很好,人高马大的,在古城一家钢厂里上班,一年到头和钢锭打交道,“叮叮咣咣”的,于是,父亲说话的嗓门就很大,也很冲。李明的父亲死去的前几天,情绪有些不太好,曾摔破一只饭碗,还:大声地骂过母亲,说母亲的菜做咸了,父亲以前很少这样。后来才知道,那几日钢厂的领导正在分头找人谈话,谈话的中心意思是劝一些人退休,因为钢厂的效益已经很不好了。父亲被厂长找去谈了一次话,他的情绪就坏了。
那天他离家去上班时,吵架似的冲母亲说:我今天要找厂长谈话,凭什么让我退休?我离退休的日子还长着呢。
母亲就说:谈可以,千万别吵架。
父亲一摔门就走了,结果便再也没有回来。事后听说,父亲与厂长吵了一架,然后气哼哼地去车间干活,他刚搬起一块钢锭,便连同钢锭一同摔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厂里的结论是因公死亡。父亲比较体面地去了。
父亲去世使母亲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她不吃不喝哭了三天,一边哭一边念叨父亲的种种好处。从那以后,母亲的神情就有些恍惚了,经常四六不分,丢三落四的。
哥哥就是在这时候娶的嫂子。哥哥技工学校毕业,在纺织厂当技术员,嫂子是纺织女工,经常昼夜颠倒地上班。嫂子给李明的印象就是有睡不完的觉,只要见到嫂子,她准是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因此,嫂子就出奇的胖。
有一天,母亲说到街上看扭秧歌的去,父亲去世后,母亲最大的爱好就是看那些老头老太太在街边扭秧歌。
扭秧歌的人不散场,她就不会回来。可是那天晚上,扭秧歌的人早就散场了,母亲还没有回来。哥哥去找,他也去找,睡眼朦胧的嫂子也去找,都没能找到母亲。他们到派出所报了案,等了几个月也没有母亲的消息。母亲去了何处,是否还在人世,这成了一个谜。
李明高中毕业参军,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离开家门时,他冲哥哥说:妈一有消息,你马上就给我发电报,我就是在天边也会回来。
哥哥理解弟弟的心思,红着眼圈点着头。哥哥是个老实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和父亲很像,李明的模样却和哥哥大相径庭,不知道的人,很难想像他们是亲兄弟。
别人都说,他们一家人的灵气都被李明一个人占了。谁也没想到,李明会在这种时候复员回到古城回到哥哥身旁。
哥哥嫂子已经有孩子了,叫雷子,已经六岁了,正上小学一年级。雷子住在以前李明和母亲住的那间房子里。这孩子认死理,很犟,李明回到古城后就和雷子住在一个房间里。
雷子第一眼见到李明时一句话也不说,用眼白翻着李明。
哥哥在一旁说:叫叔叔,这就是你叔。
雷子不叫,梗着脖子说:我叔是排长,他不是我叔。
李明说:我就是你那个当排长的叔叔。
雷子仍不信,固执地说:我叔在部队。
这就是雷子的逻辑,没有人能说服他。
几天以后,李明还是和雷子成了朋友,李明送给雷子一把木头手枪,还有一把橡皮匕首,这些东西的外形都和真的一样。雷子很快就喜欢上了李明,但他仍不认李明是自己的叔叔,有事就直呼其名,李明觉得雷子这小子有点意思。
嫂子却有些不高兴,她原本以为李明不会回来了。
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父母留下的,如果李明不回来,这房子就是他们一家三日人的。李明的出现,让嫂子心里生出一些危机感。
嫂子已经下岗了,一时半会还没找到新工作,多重危机,使嫂子的脸色很难看。一张胖脸很浓重地在李明眼前晃来晃去,还不时伴以唉声叹气。
李明不愿意在家呆着,他发现了这家“星座酒吧”,要一杯啤酒,坐在角落里,思念着部队里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有时也会想起离家出走的母亲。一想到这些,他的情绪就复杂起来,有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感。
在这种无聊的失落中,李明发现了一个同样失落的女孩,那个女孩坐在另外一个角落里,也是一个人,有时静静地坐着,独自面对桌上的蜡烛,有时又很猛地喝啤酒,喝完一杯,又要一杯。那个女孩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她向李明这面望过一回,李明很快记住了她的眼睛。
李明承认这个女孩不算漂亮,但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他说不清是哪里与众不同,总之,就是有那么一股劲。
李明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意思,因为这份吸引,李明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向女孩坐的角落张望,有几次,女孩也向他这里望,他们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李明就觉得眼前的女孩似曾相识,但很快又肯定,他从前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李明正在胡思乱想着,他看见那个女孩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他以为她要走了,没想到她径直向他走来。她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友好地对他说:嗨。他礼貌地冲她笑一笑,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她端起杯子和他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说:朋友,咱们喝酒。
她喝酒的样子很猛。
他端起杯子,也学着她的样子很猛地喝了一口。
她说: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想,她一定是这里的常客,但一时拿不准她的身份。
她说:我看出来了,你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你不是警察吧?
他有些吃惊她的眼力,他知道自己的举手投足还带有很浓的特种兵的痕迹。他想早点把这种痕迹从身上抹掉,因为他马上要开始另一种新生活了,虽然,他有些不太情愿。
他没说什么,只是冲她笑一笑。
她说:你在这里干什么?蹲坑,还是盯梢?
他放松下来,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挺亲切,也挺有意思的。他很爱听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很有味道,从口音上判断,她不是古城人。古城有许多这种外地人,占城人就是靠着这些外地人在一天天前进。
她又冲他举起杯子说:咱们干杯,警察同志,今天我请客。
她又很猛地把杯中酒喝光了,他看着她,也一口气喝光了杯中酒。她冲酒保做了个手势,又有两杯啤酒放在了他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