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梅有幸成了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在起初的日子里,她异常地思念何二宝,这份初恋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男人,她躺在八个人一间的医学院宿舍里,回想着何二宝粗鲁野蛮的拥抱,还有他们的牙齿粗糙地磕碰在一起的声音,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感动和难忘。
那一阵子,她频繁地和何二宝通信,把自己的思念和未来当一名公社医院医生的志向一遍遍写在信上。何二宝每次来信都有一种担忧,他在信中说:现在所有下乡知青都返城了,你现在是个大学生了,以后还会回到乡下吗?
当他们在信中相互倾吐思念的时候,百废待兴的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全国又恢复了高考,把重视知识和文化放到了重要位置上来了。
李红梅所在的医学院和全国一样,沉浸在一片学习的氛围中,随着高考的恢复,教学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她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个大学生了,他们上届工农兵学员赶上了好政策,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留在了省城各家医院,由于长时间人才短缺,用人单位都把他们这些学生当成了稀罕物。
在这一过程中,李红梅又一次想到了当初她和何二宝两人相拥在后山那棵筑有乌鸦窝的大树下,曾山盟海誓说过的将来一定回到公社医院当名乡村医生的话,为自己的鼠目寸光而脸红。想到这些,她就又想到了和何二宝的将来,也许何二宝真能像他所说的,以后当一名公社书记,那样的结果又怎样呢?一个公社书记能代替一名大学生吗?他们现在被称为国家的栋梁,栋梁是什么——那是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撑起一个国家的脊梁,一个公社书记又算是什么呢?
在这种心态微妙的变化中,她和何二宝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她很少给何二宝写信了,即便写信,也只是匆匆的三言两语,每封信的开头,大都是讲几句全国的形式,然后就说自己学习如何忙,等等。她不再提及回到乡下当一名医生的说法了。
何二宝的信仍是频繁地来,他述说自己的思念,然后说自己所在的大队形式和全国一样的好等等。
李红梅已经不关心靠山屯大队了,何二宝信中所说的一切,就像一个旧梦一样,在她醒来的记忆里一点点地淡了下去。有时,她会为何二宝频繁的来信,而感到心烦意乱,每次她拿到写有某县某公社某大队的信件,便偷偷地感到脸红。同学们那些来信,大都来自全国的各大城市,以及各大学校,那是同学们的亲戚或朋友来的信,他们喜气洋洋地看信,看完信就当众宣布一些新消息和新动态。那一阵子,全国各地的消息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让人羡慕让人惊喜。
她在接到何二宝的信时,就跟做贼一样,偷偷地把信藏了,放在书包里,有时一连几天也不去看信,有时她躲进厕所,匆匆地把何二宝的信看个大概,然后就让冲水马桶冲刷得一干二净。她自然没兴趣也没精力去给何二宝回信了,初恋的何二宝已经渐渐地退出了她的历史舞台。
许多女学生,都开始暗暗地喜欢上了章老师。章老师自然很年轻,白白净净的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一条白围巾系在脖子上,让人联想起“五四”时期的知识青年。章老师也是工农兵大学生,早他们两届,在学习期间因品学兼优而留校任教了,现在已经是助教了,因为年轻,他担任了李红梅他们这个班的班主任。章老师除了上课以外,他有理由也有机会接触这些学生。
章老师的学识,让她们这些女生景仰。章老师不仅是工农兵大学生,他还是中医世家,他没上学时,对中医已经有了许多了解。还有因为章老师的年轻,让她们感到亲近。
学生崇拜自己的老师,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在那个年代,章老师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形象,还有章老师身上儒雅的气质,不能不让这些初涉世事的女生们冲动,甚至生出许多非分之想。
章老师就住在学校集体宿舍的一间筒子楼里,那栋筒子楼很具有人间气息和况味。有不少老师,人都到中年了,仍住在筒子楼里,娶妻生子,在楼道里热闹地做饭,哄孩子,一副热闹异常、鸡犬不宁的样子。章老师毫无例外地就住在这样的筒子楼里。
有许多女生,经常去章老师的宿舍,向他请教学习上的问题,这些女生有时独自来,有时成群结伙地来,她们来到这里请教章老师只是个名义,而更多的是想和他亲近。
李红梅在一天晚上,在一个女伴的陪同下也来到了章老师的宿舍。在这之前,她差不多是没到章老师宿舍来过的几个女生之一,还有几个女生,因为长得比较丑,而使自己丧失了和章老师接触的信心。当然李红梅是个例外,她被何二宝的信搞得心烦意乱,她没有一个良好的心情接触章老师。
在这天晚饭后,她又走进了学院的图书阅览室,在许多个心烦意乱的晚上,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刚坐下不久,那个脸孔红红的女同学,小声向她提出要到章老师宿舍去请教问题。不知为什么,她马上就答应了。
当她们敲开章老师宿舍的时候,年轻的章老师正伏在台灯下写论文,对她们的到来还是表示出了空前的热情。李红梅新奇地打量着章老师屋内的陈设,一张单人床,床头上摆放的全是书,床旁一张写字桌,桌上边码着厚厚的书,还有两个书箱子放在床下。门口不起眼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衣柜,想必,章老师所有的生活家当,都盛在那只柜里了。这一切让李红梅感到新奇又温馨,她深深地被章老师小小的单身宿舍里的氛围所吸引了。这就是一名知识分子所具备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她有一丝恍惚。直到章老师一连问了她两遍:小李,你这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她才醒悟过来,匆忙地点点头,接下来她的脸就红了。这时她已经忘记了,她第一次和何二宝目光相视时,也是这样红了脸的。
章老师一直微笑着接待她们,那一晚,她的目光几次和章老师温柔如水的目光相视在一起,最后都是她的目光匆忙逃掉了,脸孔自然是红了一次又一次。
一直到她和女伴走出章老师的宿舍,她感到自己的脸仍在发烧。那一晚,她的心情很好,在回到宿舍后,她甚至哼了一支苏联歌曲《山楂树》。这首歌自然也是她进入大学后学会的。
那一晚,她失眠了,睁眼闭眼的都是章老师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