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沈战役很快就结束了,部队都没来得及做大面积的休整,便接到了入关的命令,不久,平 津战役就打响了。
部队入关,野战医院自然也要随着部队走,柳秋莎一走出山海关,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放在靠 山屯的邱柳北,她开始空前绝后地思念孩子。在东北的时候,她虽然也见不到孩子,但她觉 得离孩子并不远,那时,她的心里是踏实的,现在部队入关了,部队每向前迈一步,她的心 便揪起来一点。
部队每次休息时,一有空闲,她便从兜里掏出自己和女儿的照片,女儿在她的怀里,还不知 道即将和母亲分离,她冲着父亲的相机清清澈澈地笑着。每次柳秋莎看照片,她的身旁似乎 都响起女儿的呼喊:妈妈——妈妈——这时柳秋莎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稀哩哗啦地流出 来,待她清醒过来后,她抹一把眼泪,把照片揣起来,该干啥又干啥了。
柳秋莎别无选择地在医院里工作,别人打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时,她恨不能变成个男人,一手拿刀,一手拿枪地冲上敌人的阵地,她有时就半开玩笑地冲章梅等人说:我就 不该是个女的。
章梅问:那你该是什么?
她就毫不犹豫地答:是男的,就是生孩子也该生个带把儿的。
众人就笑,柳秋莎不笑。不仅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感到深深的遗憾,同时她也为柳秋北是个女孩而感到惋惜。她把柳秋北是个女孩完全归结于邱云飞。邱云飞一有空就看书,哪有男人整 天看书的,只有女人闲着没事才整天看书,一边看书还一边哭天抹泪的。
柳秋莎自从认识章梅后,章梅一有空便看书,章梅一看书便整天泪水涟涟的。有一次,她和章梅住在一起,章梅躺在床上看书,一边看就一边流眼泪,她看不过去了,便冲她说:啥 书哇,让你这样?
章梅就哽着声音说:《红楼梦》呗。从那时开始,她就认为《红楼梦》不是一本什么好书 ,好书能让人流眼泪吗?在以后和平生活里,邱云飞也看过《红楼梦》也看得唉声叹气的, 只要邱云飞一看《红楼梦》,她就去抢去夺,弄得两人为读书,没少吵架。当然,这一切都 是后话了。
邱柳飞的出生,因为是个女儿,她思前想后,便把责任归结到邱云飞身上。在他们新婚的日 子里,邱云飞躺在床上也在看书,就是两人亲热过了,他也要拿起书来读。那时他欣赏邱云 飞看书,因为他看书,识文断字的,她才觉得邱云飞与众不同,正因为这种与众不同她才喜 欢上他。在延安时期,相对来说,那是和平的日子,人们都在学习文化,文化便显得尤为重 要和突出。现在不一样了,没有时间专学什么文化了,按柳秋莎的话说,现在是胡一百的天 下,骑马挎枪的,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战争是靠打胜的,一支笔就能把战争打胜么?她不相信,邱云飞会有啥作为,端着个相机, 拿着笔,能把新中国的江山打下来吗,在柳秋莎的心里,结论是否定的。部队开到了天津 郊区,也就是说,部队已经把天津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部队并不是急于攻打天津卫。 在这几天里,部队显得很散淡,是外松内紧的那一种。每次大仗前,部队都得很人性,有 夫有妻的,总会创造条件见个面。在苦战天津前,胡一百骑着和章梅约会来了,邱云飞也见 到了柳秋莎。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柳秋莎一点也不急于见邱云飞,一看见他身上光溜溜的样子,她就脸红 。别人都在为打仗抛头颅洒热血的,自己没什么事干,躲在房子里,干那些男女之间的事。 她没心思,也没情绪,像犯罪了似的。那天晚上,两人躺在了炕上,邱云飞在黑暗中争三 火四地把手伸过来,她太知道他的把戏了,她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干啥,你干啥? 他在黑暗里笑一笑,停了一下,又把手伸过来。
她说了你还想让我生个女儿呀,我不干,就不想吃闲饭,那样活着还有啥意思。
他低三下四地说:只要小心咱们就怀不上孩子。
她说:我不是个男人,我要是个男人不打一场胜仗,哪有心思见老婆。
他不说话了,她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躺了一会儿,又躺了一会儿,邱云飞爬起来 ,开始穿衣服,她问:你干啥去?
他说:回部队睡去,这样睡难受。
她没说什么,他就在黑暗中推开门,走了出去。她坐起来,冲着窗外看了看,便一头就躺下 了。她心里有些不安,但很快就平静了。她真的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怀孕,那样的话,还不如 让她去死。别人都热火潮天地为新中国流血流汗的,让她挺个肚子看着在一旁吃闲饭,她做 不出来。
没两天,解放天津的战役打响了,战斗一打响,便有伤员源源不断地运下来。就在运伤员的 过程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在一个担架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在她眼前一晃 ,刚开始也以后自己看花眼了呢,待仔细去看时,她先看到了那只别在一个人身上衣兜里的 笔帽,她顺着那支笔看过去,便看见了邱云飞,他现在的样子,她几乎认不出了。他的头上 差不多被纱布都缠满了,只露出鼻子和眼睛,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大叫了一声,邱云飞只是动了动,担架不停歇地下去了。从那一刻开始,她心里的什么地 方便疼了,她也说不清哪疼,总之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没有婆婆妈妈,也没有儿女情怀,她 仍然带领着抢救队穿梭于这个阵地到那个阵地间。直到三天后,天津城解放了,她才回到医 院,见到了邱云飞,邱云飞已经转危为安了。他能睁着眼睛说话了,但头上仍缠满了绷带。 他现在已经能清醒地认出柳秋莎了。
邱云飞见到柳秋莎的第一句话就是:秋莎我又在医院吃闲饭了。
他的话刚说完,她一把便把他抱在了怀里,她哽着声音说:云飞,你没有吃闲饭。
他悲壮的样子打动了她。在她的观念里,只有流血流汗的男人才是好男人,现在邱云飞流血 了。那么她就认为他是好男人,是值得她爱的。
在医院里的这段时间,邱云飞度过了除自己新婚之外,又一次幸福时光。邱云飞流血了,她 要给他补回来,那时,没有什么好吃的。她在夜里去河沟里抓泥鳅、抓蛤蟆,回来后,就用 脸盆给他炖,让他连汤带肉地吃下去。最后,他的脸都吃绿了,一见到泥鳅和蛤蟆他就想吐 ,然否他哀求地说:秋莎,我不吃了。
她说:不吃咋行?你得吃,要不然你的伤不会好。
他就悲壮地说了:这回我真的吃闲饭了。
邱云飞吃完泥鳅又吃蛤蟆,终于好了,他头上的纱布拆下去了,他可以走路了。他是在阵地 上采访时受的伤,那时,枪炮打得正急。也就是从这一次,她不再说他是吃闲饭的了,她对 他的感情又一点点地升了起来。她认为邱云飞不仅会采访,也会受伤,伤是为新中国负的, 她就没有理由说他吃闲饭。
邱云飞出院的前一天,他们又住到了一起,这次是她主动地把手伸给了他。他说:你不怕怀 孕了?
她说:要怀,就怀个男孩,万一以后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让他接你的班继续打仗。那天, 他们又新婚似的恩爱在了一起,那一刻,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能怀个男孩,男孩长大 了,就会扛着枪,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冲冲杀杀。
结果,就在那个疯狂的夜晚,她真的怀孕了。